那山,那人
那山,那人
雨輕輕地灑落著,只有從屋檐滴下的雨滴才敲出“嘀嘀嗒嗒”的聲響。幾天前還赤日炎炎的桑拿天忽然涼了起來,時光在悄悄轉(zhuǎn)換到了秋季。遠處灰蒙蒙的,青山已經(jīng)藏在雨幕中了。
而我,在這個雨天,思念如同細雨一樣輕輕飄落,我思念山上曾經(jīng)住過的一家人,姥爺和姥姥。
姥爺是個勤勞,善良,誠實又厚道的老人。在我的記憶里,他每天都在背柴,比他腰粗一倍,比他高一頭的木柴,被他背著,從山上拉到山下,又從山下的大路上,一步一步,喘著粗氣往回背。
姥爺養(yǎng)了五男兩女,我媽是他大女兒。姥爺特愛我媽,盡管我媽不是親生的,據(jù)姥姥說,我媽媽出嫁那天,姥爺一個人在山上哭了一整天。姥爺很愛我們,我小時候最喜歡去姥爺家,那種被人當(dāng)客人,被人愛的滋味美極了。一年冬天,春節(jié)前幾天,我竟然搭上順車,偷偷去了姥爺家。
姥爺會編螞蚱籠子,細細的竹片一經(jīng)他粗糙的長滿繭子的手,就變成一個金色的王冠。抓一個螞蚱,就是一種褐色的會叫的小蟲,小心翼翼地放進籠子,喂上嫩草,每天早上,便能聽到螞蚱的叫聲,像鐘表的 鈴聲一樣清脆,悅耳。在生產(chǎn)隊里摘蘋果時,姥爺會有些不高興地摘幾個大些的給我,他的外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姥爺愛養(yǎng)牛。每天辛辛苦苦地割草,鍘草,喂牛,他最愜意的是坐在牲口棚里,一邊看著他的牛吃草,一邊烤火,一邊抽煙。 牛是他的知己,他們目視著,無言地交流。有一年,我家的小牛犢長大了,像個半大的棒小伙,姥爺喜歡,便牽了去。到了幾個月后,因那小牛犢是屬于我爹和叔父的,爹去要錢,姥爺費盡了周折才湊齊,很不高興,他多想寬限幾天。
每年秋收種麥季節(jié),姥爺都會牽上他的兩頭牛,搭上轡頭,從二十幾里外的山上一直牽到我家。我一直沒見爹給他送過錢和料。直到有一年,外爺家沒糧食了,捎話要些料,爹便找了個小化肥袋,松松垮垮裝上勉強多半袋玉米,找個拉磚的車捎去。爹一直說我姥爺太老實,我直到現(xiàn)在才明白,姥爺認錯了人,把狼當(dāng)成了人。 又有一年秋天,我去山上要牛,姥爺不高興,路上訓(xùn)我的眼神不好。
每到年前,姥爺都會背上最好的肉,足有二十多斤,一直背到我家,送給他的女兒和饞嘴的外孫。打了核桃,小姨也會把核桃背給我家,眼看著我伯父, 叔父家來瓜分。夏天里有櫻桃,小姨采的櫻桃,紅得像瑪瑙 ,咬一口,又酸又甜,會把我們兄弟幾個樂壞的。秋天的蘋果更不會少了我們的,我會挑一個最大最圓的,留下把,拴兩根繩子,然后猛轉(zhuǎn)蘋果,待繩子纏緊了,用兩手往兩邊一拽,蘋果便又轉(zhuǎn)動起來,越轉(zhuǎn)越快,直到繩子擰緊了,再一拽,又轉(zhuǎn),特有趣。
三舅會編蘋果筐,四舅比我大不了幾歲,會做竹槍,還用他做竹器換來的錢買連環(huán)畫本,一共近百本呢,我和哥哥用棍子抬回家,幾個月才看完。連環(huán)畫特豐富,有槍挑小梁王的岳飛,賣馬的秦瓊,使雙槍的靠山王楊林,反唐的薛剛大元帥,還有忠勇的革命家葉挺,每個英雄都在我的心里生了根,并長成了一個英雄夢。四舅還買了一副乒乓球拍,借給我弟兄倆,用了好幾個學(xué)期呢。
姥姥是個慈祥厚道的老人,每當(dāng)我們兄弟們?nèi)ゾ思遥牙褧吲d得合不攏嘴,我會幫姥姥給灶堂添柴,姥姥蒸的,用一種樹葉墊底的饅頭,咬一口,清香撲鼻。小舅和我同歲,我們經(jīng)常打架,小舅子一哭,姥姥會把小舅子摟在懷里,放在膝蓋上哄,我在一邊發(fā)愣。每次回家,姥姥都會把我們送到村口,叫我們再來,目送我們走遠了,還在滿懷期待地望著我們。
姥姥得了乳腺癌,做過一次手術(shù),十年后復(fù)發(fā)了,姥姥撐著病弱之軀來我家看我們,用省吃儉用攢下的錢買了一大串葡萄,然而,幾個月后,姥姥還是永遠離開了我們。
姥爺從此身子一下子垮了,他曾為姥姥端屎端尿,他曾說,“我是像伺候我老媽一樣伺候她呢”。
僅僅過了一年,姥爺也病了,小姨哭得泣不成聲,哽咽著說,姥爺是掙死的。
病重的他,躺在二舅家的樓房上,身瘦如柴,昏迷不醒,而喪心病狂的我,吃了親人給他買的一只橙子。
姥姥,姥爺,是喂了一窩狼。
我不敢仰望那山,怕那山看出我們一家人的渺小,卑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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