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琴

陳忠毅

老城一條小巷的巷口，新建了兩棟十多層的高樓，作為原住民的“還遷戶”，我搬進(jìn)了這高樓，還優(yōu)先選了一套十六層的新住房。站在陽臺上往下一看，那居住多年的小巷象條細(xì)細(xì)的小溪，讓熙熙攘攘的人流從遠(yuǎn)處向巷口涌來，嘈雜的市聲，如風(fēng)吹過，渺遠(yuǎn)而細(xì)柔……再看巷對面的高樓，我啞然失笑，就像在鏡子里看到了自己，因為兩棟樓是一模一樣的。這兩個“巨無霸“，就是兩個威武的哨兵，身著盛裝，將日夜為小巷站崗。

搬進(jìn)新房沒多久，有一天晚上，我聽到了好聽的聲音，張大耳朵，推開窗戶仔細(xì)聽，聽清了那是鋼琴彈奏的聲音。琴音斷斷續(xù)續(xù)，不緊不慢，可以辨別出彈奏的是一首臺灣校園歌曲。望一眼陽臺上花盆里正盛開的蘭花，我不禁輕輕叫道：《蘭花草》。“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是的，就是這首歌。聽得出來，彈奏者是在單手、單音，一個一個音敲打鍵盤，也許是個鋼琴愛好者，也許是個初學(xué)者？向?qū)γ鏄菍油?，想確認(rèn)琴聲是從哪里發(fā)出的，遺憾的是，正是晚上七、八點鐘，家家的窗口都是亮的，那會是哪一個窗口傳出的琴聲呢？轉(zhuǎn)而又想，有些彈鋼琴的，甚至喜歡不開燈彈呢，你又何處尋聲覓音？

接著好幾天，或是早上，或是下午、晚上，我一回到家，耳朵總能“撞“到這琴音。也許是正在社區(qū)義務(wù)教琴的緣故，我每當(dāng)聽到琴聲，就走向陽臺，貪婪地側(cè)耳細(xì)聽，憑著”職業(yè)“習(xí)慣，辨別哪里彈短了，時值不夠；哪里彈輕了，力度稍差；哪里彈重了，不夠圓亮；哪里彈快了，節(jié)奏不平穩(wěn)……凝望對面樓房，我猜想這彈奏者是年青人、中年人，還是老人；是大姑娘、小男生，還是老太婆、幼兒？有時又推測，有老師教嗎？怎么沒聽到老師彈呢？老師彈的音，那是一聽就能分清的。有時聽到彈錯了，我會情不自禁著急地嘆口氣：唉，這兒彈錯啦。老婆見我這樣，笑著沖我說：你著急，對面聽得見嗎？想想也是，兩棟樓如兩座山，從這山爬到那山，遠(yuǎn)著呢！

斷斷續(xù)續(xù)聽琴，轉(zhuǎn)眼已半年。有一天，突然聽到琴聲傳來的不再是歌曲，變成了鋼琴練習(xí)曲，那是美國約翰 ? 湯普森的《簡易鋼琴教程》，還是從第一冊開始練的。我為這琴音叫好，也為彈奏者走上正規(guī)的練琴路子高興。一當(dāng)琴聲響起，我就在陽臺上張大耳朵聽，無視明媚的陽光、干凈幽亮的夜空，象一部吸塵器，想把對面樓房發(fā)出的琴音，全部“吸“了過來。有時聽到他或她沒分出”升號“或”降號“，彈錯了”半音“，真想”飛“到對面樓房里，說：應(yīng)該這樣彈……但一看到那遙遙相望的”山“，突然會覺得索然無味，更何況，彈琴的住在哪層樓哪間房，全然不知，琴聲又何處尋尋覓覓？(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有一天，琴聲又起，我照例去陽臺聽，還把我的“點評”說給老婆聽。老婆見我經(jīng)常這樣神經(jīng)兮兮的，也有點心煩，沖著我說：你聽得這么上心，怎么不去對面找那彈琴的？我先是一愣，后把手一拍：對，我去會會那琴友。記得是一個雙休日的下午，等到琴聲剛響起，我迅速下了樓，走過巷口到了對面樓房前。門衛(wèi)攔住了我，要我在會客簿上登記。我一時語塞，只好回答：你聽！鋼琴聲。我就會他（她）。門衛(wèi)一聽：呵，你找王嬸？她在16樓，1601。我拿起筆，在會客簿上寫上：王大媽，1601。徑直上樓，口中還在念叨：也是16樓??！

站在1601房 門口，隱隱聽到里面?zhèn)鞒龅匿撉俾?，但按門鈴的手卻縮了回來，一個問題突然閃現(xiàn)：你來干什么？還沒等我想明白，手指又毫不猶豫地按住了門鈴。有將近一分鐘時間，聽見琴聲停了，門打開，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頭和我正好面對面。我顯得有點忙亂，恨不得馬上上網(wǎng)“搜索”詞語：我是對面樓房的……也是16樓……我喜歡聽鋼琴聲……最后我著急了，趕忙補(bǔ)上一句：我是教琴的。那老頭哈哈一笑：看來你比我還大，也彈琴——那快請進(jìn)。一聲“請進(jìn)”一下把大門打開了，讓我輕松地跨進(jìn)了那琴音發(fā)出、琴音尋覓之地。只見“王嬸”和一個系著紅領(lǐng)巾的男孩已從琴房走到客廳。他們?nèi)轮易拢徽f到琴，沒幾句話，我們四人就好象成了“知音”。他們象是聽懂了我這么多日子聽琴的感覺和心情，呵呵地給我倒水，拿水果，左一聲老師，右一聲老師。原來，這家人的女主人是個年青人，喜愛音樂，搬新家時買了鋼琴，自己在家彈，老婆婆也偶然彈。前不久，女主人和丈夫去了深圳，她的父母就住在女兒家?guī)鈱O子上小學(xué)，正好家里有琴，也讓孫子開始學(xué)琴……

我們不用多講什么，都不約而同向“琴房”走去，有一臺立式鋼琴擺放在小男孩臥室的窗前，是“長江”牌的新琴。他們邀我先彈一曲，我沒推辭，彈了巴赫那首著名的《小步舞曲》。我請老婆婆彈，她稍作推辭，也大方地彈了一首歌，正是那首《蘭花草》。接著小男孩彈了剛學(xué)的練習(xí)曲。他彈完，又迫不及待地說：爺爺會彈電子琴！真的，客廳里一個角落里擺放著一臺電子琴，還是雅馬哈的。老頭坐在琴前，毫不慌亂，平穩(wěn)地調(diào)節(jié)功能開關(guān)，奏出了好聽的琴音……不用太多的語言，我們都有了基本的了解，互相交換了電話號碼。我站在窗口前，手指著對面的16樓說：我也住16樓，正好面對面。以后你孫子練琴需要幫助，一個電話我就過來。那小男孩搶過話頭：我看見您，招招手就行了……

以后的日子，琴聲不斷，日月靜好，那男孩每到雙休日就打電話給我，有禮貌地請我過去，我會馬上過去，指導(dǎo)他練琴半小時左右。有一次，那老頭打來電話，開口就連叫老師老師，說：你就是那個“西陵好人” ！你義務(wù)教琴，助人為樂，我在宣傳窗里看見你的照片了。好老頭，謝謝你……

時間象流水一樣從小巷口流過，我?guī)缀跆焯炻犌伲鎰e了一個又一個日夜。難忘那月光皎潔的夜空，小男孩已開始練習(xí)《月光奏鳴曲》，那稚嫩清亮的琴音，正從對面窗口象月光一樣散漫過來。還記得一年多后，春節(jié)前的一個晚上，《北風(fēng)吹》的琴音，柔和地飄到我的窗口，“歡歡喜喜過個年”的情愫伴著琴音，彌漫了我的房間。我微閉著眼，張大耳朵聽，突然，有一詩句不期而至：若言指上有琴聲，鋼琴聲聲情深深，十指何能傳心聲？……

聽琴，我聽到了小巷對面?zhèn)鱽淼暮寐曇簦?/p>

(《聽琴》獲2017年第四屆中外華人詩歌散文邀請賽一等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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