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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家要被征收了。”母親帶著一臉的驕傲向在飯桌上的所有人宣布,像是按了暫停鍵,另外三個人都定格在夾菜的動作,父親收好筷子,放下碗,也帶著滿面的笑,有些刺眼,他用機關(guān)槍掃射般的眼神掃過我和哥哥,我笑著說:“那很好呀!”心中卻沒有意料中的歡喜,反而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是舍不得這個名為“家”的地方,從有記憶以來,我就在這長大,據(jù)說,我是和這棟房子一同成長的,我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它就開始建,我出生,它也就建好了。一抬頭,就看到東面的墻,是我和哥哥紅艷艷的獎狀,本來,右邊是我的,左邊是他的,每次一數(shù),我的總比他少,我就哭著鬧著要他把他的也貼到右邊來,所以成了現(xiàn)在這樣,右邊的“紅水”鋪天蓋地地打向左邊。中間的白色縫隙都是我的涂鴉,甚至連到了北墻,有我畫的迪迦奧特曼和怪獸,有我照著海報畫的周杰倫,有我畫的一家人,哥哥從小就聽話,每次我喊他一起畫,他反而勸我不要畫,到后來我學聰明了,再也沒有喊他一起了。父母總說我們兩個性別生錯了,我才是男孩子,他是女孩子才對。很多事像走馬燈一樣在我眼前放過,想抓也抓不住。
父母盼這拆遷的歡喜,就像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了般的歡喜,我曾以為我也像他們這般歡喜,只要拆遷了,我們就可以過上好生活,我不斷地告訴自己??烧嬲母惺芤仓挥凶约褐?。
“子超,你得抓緊了,快點結(jié)婚才能排在前頭,排在前頭,才能有更多的人頭費拿呀?!蹦赣H用筷子敲著碗沿,把我從思緒中拉回來。
“嗯嗯,知道了。”哥哥的聲音細若蚊鳴。
“剛才你王阿姨又給我發(fā)了好幾個好女孩的資料,吃完飯你看看。”(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绺缬忠焕ハ嘤H??!”我大聲抗議道。
“你知道什么呀,吃飯吃飯?!备赣H用筷子尾敲了我的頭兩下。
“他不是不想嘛,他這不在等著李玟姐嗎?”我有些憤懣地盯著父親。
“你李玟姐在國外肯定找男朋友了,人家可是要定居海外的,”母親用筷子點了個遠地以示外國,“哪會理你哥這窮小子,”又用筷子點點我哥,“這就是天差地別。”又用筷子畫了個圓圈?!澳愣裁??”
“怎么可能?”
“你這小丫頭片子,湊什么熱鬧,坐沒坐相,吃沒吃相,坐直了,再吃飯?!备赣H拍了拍我的背。
我切了一聲,坐直了,看到我哥低著頭默默扒飯,我心有不甘,狠狠地撥弄著碗里的菜。
“干什么干什么,好好吃飯?!?/p>
我沒理父親,心想著什么時候開始父母開始逼著哥哥結(jié)婚,從天亮剛起床說到晚上睡覺,一天一個相親。上一年秋天,村委會放出消息我們村可能會被征收,村里的人就開始不種地了,現(xiàn)在地里的草長得也有我這般高了,滿山的橘子,從青到黃再到青,掉在地上,腐爛,發(fā)臭,也沒人理會。父母也開始催著哥哥結(jié)婚,李玟姐和我哥的五年之約是全家人都知道的,可這才過了兩年,父母便反悔了,說是為了我哥好,李玟姐出國,是鍍金,我哥呆在這村里,銅皮小子一個,乘著征收,家里有點小錢,還能娶個媳婦,再順便攢個人頭費,等李玟姐回來,看得上看不上我哥還是個問題,別賠了夫人又折兵,其實我也隱約感覺到我哥和李玟姐是不可能的,李玟姐剛?cè)ツ悄辏瑐z個人的那黏糊勁,恨不得一天十個電話,現(xiàn)在,一個月也難得通上一個電話。但是我哥他也不想相親,我得支持他。雖然我不能反對拆遷,但至少我能站在我哥這邊,不至于讓他孤立無援。想到這,我開始努力扒飯,想著攢足力氣幫他。
第二天,我還坐在客廳里的時候,就聽到樓下母親數(shù)落哥哥的聲音,“那女孩有什么不好的,小家碧玉,對人也客客氣氣的,你要板著個臭臉,人家欠你錢了。而且我請先生算過了,你們兩個八字合得很,旺夫。”
“可是我又不喜歡她。”哥哥聲音蔫蔫的,仿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戰(zhàn)斗,整個人精疲力竭的樣子。
母親一邊開門,一邊訓斥,“哪有喜歡不喜歡一說,我和你父親,不也是相親結(jié)婚,生了你才定下來有了這個家的?!?/p>
哥哥意欲反駁的樣子似乎刺激了母親,她突然拔高了聲量:“你還想著李玟啊,人家連電話都不打給你,你們倆不可能的,”“媽,你別說的這么難聽?!蔽液爸赣H并未理會我,沒有半分停頓,繼續(xù)痛罵我哥,“是是是,這些女孩都比不上你的李玟,你看不上人家,人家還看不上你咧?!敝宦牭揭宦曀らT聲,哥哥站在原地。
“哥,你沒事吧?今天相親怎么樣?媽媽怎么這么生氣?。俊蔽亿s緊跑過來問他。
他閉著眼,一言不發(fā),無論我怎樣努力撬開他的話匣子,他都像上了鎖,沒有鑰匙絕對打不開,我有些泄氣的時候,他睜開了眼,滿是落寞,他苦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說:“囡囡,我沒事,你去安慰安慰媽媽。”說完,他走到自己的房間里把門關(guān)上了。
我心想著怎么辦,出門去找母親,短短一天的功夫,我家后面的那條巷子就被拆得七零八落,一幢幢空蕩蕩的房子只剩下了個骨架,肆虐的風吹過,沒有了屏障,它們愈發(fā)大膽。倒在地上的墻體像一個完成重任的士兵,裸露出磚紅的身體,任由宰割。青灰色的瓦碎成幾片,上面還長著青苔??諝饫飶浡鴫m土飛揚的味道,我有些不適應地捂住鼻口,想到陪伴我們這么久的老屋,也會遭此酷刑,心中難免泛起了酸澀。一聲尖利的聲音穿透我的耳膜,將我拉回現(xiàn)實,是那個在我家做客必定要帶走些東西的媒婆,今天兩個紅包,明天幾包煙酒,甚至在兜里還要揣滿糖果才愿意走。她正和村里一個有名的長舌婦抱怨:“潘家小子真不識好歹,介紹這么多個,一個也沒看上,真以為自己是香餑餑了,呵......”我馬上喊住她,怕她說出什么更難聽的話,她轉(zhuǎn)過頭,看到我仿佛被嚇到了,扯了扯旁邊人的袖子,有幾分心虛地說:“囡囡呀,越長越漂亮了,阿姨都快認不出了?!?/p>
“哈哈,阿姨您真會說話。我就是想問問我哥今天相親怎么樣了?”
“哎,我也跟你直說,你哥真是太難了,我給他介紹的絕對是這十里八村都找不著的好姑娘,要不是看著你媽的面子上,那家人今天得直接翻臉。早知道我也就不介紹了?!睂γ娴?a target="_blank">女人仿佛給了人天大的恩惠一般,用鼻孔對著我,呼出的氣要把我給灼傷?!翱茨銒屇羌軇荩皇悄隳挲g不夠,恨不得也直接給你找個人咧?!迸赃叺呐藰O力附和。
身上一陣惡寒,我立馬后退了幾步,抖了抖身子,想要把雞皮疙瘩都抖掉,匆忙中謝了她,我就接著去找我的母親,但那股異樣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路是新修的柏油馬路,還沒修完,剛好修到了我家門口,每天況且的噪聲讓人都睡不了一個好覺,看到有塊石子,我一腳把它給踢飛了。以前,這里還是條泥巴路,一到下雨,我就故意踩水坑,欲將濺起來的泥水弄臟和我同路的小伙伴身上,阿梅、阿莉,他們的家也怕是要拆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見上一面。正想著阿梅,她就氣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囡囡,快回家,你爸跟你哥打起來了?!?/p>
“什么?”我瘋似地往家里跑。
回到家,就看到我哥梗著脖子,衣服領(lǐng)子被父親提得老高地站在客廳里,半邊臉腫得老高,還是新鮮的巴掌印,父親的臉漲得通紅,揚起的右手像是在說再來一巴掌,母親的眼睛哭得血紅,一手扯著一個人,勢要把他們分開。
“呵,一次征收就讓你們紅了眼。我和李玟就算不可能,哦也不會隨隨便便地找個人,更別說是為了征收款去相親結(jié)婚了。囡囡要是到了法定結(jié)婚年齡,只怕你們也恨不得立馬把她給嫁了。你們這跟買兒子買女兒有什么區(qū)別,我寧愿你們不是我爸媽?!?/p>
“哥,你別說了。別說了?!蔽液湍赣H合抱住他,想要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那股異樣的感覺愈發(fā)強烈,讓我想吐。
“你......”父親的一個你字拖得老長,那一巴掌終究沒有落下去。
哥哥輕輕地拉開我和母親的手,重重地摔門而走,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這么生氣,他走時沒有帶手機,我們找了一通宵也沒有找到他,有人說看見他坐火車去了云南,有人說他去了東北,甚至有人說看到他娶妻生子了,我不知道父母和他有沒有聯(lián)系,或許只是都在瞞著我,我卻是再也沒有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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