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姐妹篇

在模糊的記憶中，完成了“我的奶奶”寫作，在作品發(fā)出后的次日，翻找其他東西時，無意找到奶奶生前的三封書信，再次閱讀，感慨不已。于是提筆寫下此作，與前文貫通一體，以示懷念——題記。

奶奶離開我快五十年了！

我與奶奶只有一次的相聚，記憶在清晰中而模糊，模糊中而清晰。1963年的那次相聚，由于年齡小，幾天中很多細節(jié)都沒了記憶，但個別細節(jié)至今記憶猶新，便在“我的奶奶”中有了記敘。

那天無意中找到這三封信，我重溫奶奶的信，很是感慨！

細細的讀，慢慢的品，很多模糊的記憶，瞬間又有了記憶。淚水止不住溢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唯一的那個舊信封，只有右邊寬度還粘連在一起，上下邊都分家了，且豁豁牙牙。信封的顏色，也由是淡藍色，褪到呈“月白”色。上面第一二三行，分別寫著省、縣、鎮(zhèn)、街道與門牌號；中間寫的是我的名字，也許奶奶不知道我的學名，寫著姓與乳名“肖小蘋”，非常有意思的是，后面還有“小朋友”三個字，使我感到非常親切。背面第一行寫著“最高指示”，另提一行，還空了兩格，寫下主席的語錄：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第三行有書名號，里面寫著“論聯(lián)合政府”。這些字跡讓我感懷不已！一個小小的信封，濃縮著那場特殊運動的時代背景，也算是見證那個年代的珍貴物品。同時我也感到，一位文化不高的老人，為寫一封信，要在信封背面，記住將偉人的語錄寫出來，甚至精確到出處，連格式與標點符號都用的如此精準，我不由地唏噓不已！話說回來，那個特殊年代，人人自危，草木皆兵，誰寫東西，都得認真，再認真，生怕寫錯招來大禍！

我記不清楚奶奶每次的來信信封，是否都是這樣的格式？也許是，這樣老人利于有記憶，或許專門有格式作參照，以利于每次寫信仿照吧！我這樣猜想，是有依據(jù)的。奶奶信封上的落款很簡單，只有“上海 郭”。她知道我小孩子家記性好，不會寫錯她的地址。郵戳已經(jīng)很模糊了，我用放大鏡仔細辨認，再對照三封信的日期，判定應該是1967.2.27日。因為其中一封信的落款是2.26日。

這三封信，應該是父親保存下來的，這讓我了解了作為父親，對是繼母的奶奶，還是很敬重并有感情的，否則多次搬家都沒有丟失。父親與小弟先后走了，我清理遺物，才流傳到我手里。很多家具與東西都送了親朋，但這些文字東西，我卻視為珍貴資料，一直保存至今。

在“我的奶奶”一文中，記敘了回信中的兩處記憶，現(xiàn)在重溫回信，確實奶奶是那樣寫的，但信件上更多的內(nèi)容還是沒有記住，這就是我要為這三封信，再寫一篇拙文，以記錄下奶奶對我們的想念、思念和關(guān)心，以及那幾年她的處境實況。也想讓我的孩子們，能了解我們家的這段家事與那段歷史。

奶奶的三封信，都不是正規(guī)信紙，三封信的紙張，各不相同。兩封信有年月日；另一封只有月日，但根據(jù)內(nèi)容判斷，我認為三封信，均為1967年的信件。分別是67.2.26、67.7.16、與9月10日。最后一封信的內(nèi)容好像就是接著7.16日信的內(nèi)容而寫的，如果是，中間竟然隔了一個多月。

第一封信是67.2.26日，但“7”字明顯是修改的，底字應該是“8”字，純屬筆誤。因為奶奶是1968年2月28日去世的。想想，那封信與奶奶去世的時間，剛好是一年。

奶奶信的臺頭，是“小蘋孫女”?！皩O”字是繁體字。另外兩封信，只是“小蘋”。我的名字最后一個字，就是“蘋果”的“蘋”，只因第一代身份證制作時，工作人員誤寫現(xiàn)在的“萍”，只得無奈接受。

奶奶這樣寫道：你們上次寫來的幾封信，我都一一收到了，.......我現(xiàn)在身體不太好，照醫(yī)生說是心絞痛，不能多動。為了支援紅衛(wèi)兵小將搞好文化大革命，我和陳家一起已經(jīng)搬出六號，我和老太太兩人搬去大妹妹家中住（老太太的大女兒）?？梢娔棠膛c陳家，經(jīng)過造反派的抄家打擊后，還與主家一起被趕出那幢小洋樓，并寄人籬下的住在其大女兒家。奶奶習慣那樣稱呼了，所以怕我們不知道是誰家，還添加了括號備注，這也說明奶奶的文字基礎(chǔ)還是不錯的。那封信上，奶奶發(fā)來了新地址。奶奶在此信中，用了一個“搬”字，沒有用“趕”字，現(xiàn)在感覺奶奶那樣給我們寫，也是讓我們放心，想想當時奶奶一定很傷感。我還想，那老太太的二孫子與孫媳婦，肯定是另住他處了。

奶奶道：我現(xiàn)在自己生活也較困難，自己身體又不好，常常要看病，吃藥，用錢也很緊張，所以我今年也沒寄錢給你買糖吃。不是奶奶不記得你們，我欣慰你們大家好好保重身體，你聽爸爸、媽媽的話，帶好小弟弟，讀書要用功，有空多寫信來給奶奶。好了，不多寫了。落款是“你的奶奶”，日期下又添加了幾句問候語。當我現(xiàn)在看到信中“沒錢給你買糖吃.......”的文字時，心里好一陣酸楚，傷淚溢出。雖奶奶是父親的繼母，我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奶奶的樸素文字與情感，讓我感受到了奶奶對孫女的那份疼愛之心。同時也看到，奶奶經(jīng)過抄家后的經(jīng)濟狀況，已顯窘迫。

第二封信，奶奶道：來信已經(jīng)收到，知道你們都很好，心中非常高興。你說父親調(diào)去南京，是去做事還是暫時出差？你媽媽身體好嗎？叫她好好的耐心領(lǐng)弟弟。你的照片我也看見了，為什么苦口苦臉，沒一點笑容？下次拍照時要笑笑才好?，F(xiàn)在想，我來到父親住地后，小弟弟出生的那年春節(jié)全家合了一次影；弟弟兩歲的春節(jié)，我們姐弟倆手拿“紅寶書”照了張二寸照，我笑的很燦爛，就再沒照片了。給奶奶寄的單人照，是小學的畢業(yè)照，確實沒有笑容，那年月家里那境況，是笑不出來的。

“我和兩太太，現(xiàn)在住在她大女兒家中，暫時還比較好。但是我沒有錢，所以也不能幫助你們，等將來再說吧?！边@段信里的“兩太太”，也是筆誤，是“老太太”。也可從中分析，奶奶已經(jīng)沒有薪水了，只有在那里混個不餓肚子。也足以看出，奶奶心里存在那份期盼，期盼有一日，屬于她的財產(chǎn)能回來！

“現(xiàn)在寄三只語錄牌和三只紀念章給你們，你要給弟弟一些，不要爭搶，要乖乖的聽媽媽話，婆婆才喜歡你的?！边@段文字讓我淚流不止，簡單的文字，表達了一位老人疼愛孫子女的方式。那時，奶奶所寄的禮物，在當時是最珍貴的，足以讓我開心幾天，并能在院子里，學校里大大地顯擺。奶奶的叮囑，不無道理，她生怕我比弟弟大，有絕對的“獨霸”優(yōu)勢，這也體現(xiàn)了奶奶對小弟弟的關(guān)愛，但她哪里知道，我比弟弟大十一歲多，是很愛、很愛小弟弟的呢！

“你們最好要求調(diào)來上海，全家都搬來，我現(xiàn)在身體也不好，你可以說我婆婆在上海身體不好，年紀又大，沒人照顧，要求調(diào)回上海?？梢噪S時照顧老人家?！睆倪@段文字中，看到了一位老人的擔憂與愿望。愿望是美好的，但那個年代，父母都自身不保。我寫信時，爸爸也從來不讓寫家里實況，生怕奶奶牽掛，擔憂，給老人家雪上加霜。父親雖不為親生，可也是奶奶唯一可以寄托和依靠的親人，也許她把生活想的太美好了，把調(diào)動工作想的太簡單了!如果說調(diào)工作簡單、容易，那父親也不會在大西北呆一輩子；母親也不會放棄大城市的平淡生活，跑到山區(qū)縣，以至于最后落得可悲遭遇，還把尸骨都留在了下鄉(xiāng)的那個小山村。寫道這里，我很傷感.......

當時我是怎么回的那封信，我沒一點記憶。估計會寫“不是南京，是南星”，也或許告訴她老人家，我爸爸是沒有能力把工作調(diào)過去的?，F(xiàn)在想象，奶奶看了回信，把僅存的一點美好愿望，會隨著那封回信而徹底心灰意冷，或是說絕望吧！

“有空多寫信來，省的婆婆掛念，叫你爸爸好好工作，有空也寫些信來?！蹦棠淘谛诺穆淇顣懮稀澳棠獭?，但在信中，卻是以“婆婆”怎樣，怎樣。簡單的一封信中，浸透出一個長輩對孩子們的牽掛與思念，一個繼母對唯一繼子的期盼，她多想我們能搬到她的所居城市里，一起享受天倫之樂，不再寄人籬下；也考慮自己總有一天老的伺候不了主家的那一天！那么她的歸宿何在？從這封信上，我現(xiàn)在才窺探出，當時奶奶的擔憂。

第三封信的信紙都變黃了。奶奶照例寫道：“小蘋，來信收到了，紀念章語錄牌都寄到了，我很放心。原來你爸爸是到南星，不是南京，但不知南星在什么??？我問過幾個人，都說不知道?！边@段開場白，讓我現(xiàn)在看到，頓感心里揪揪地，非常難過！也許那時會感到奶奶好好笑?！斑€什么省呢？還問了許多人呢？”上海人怎么能知道呢？也許地圖上都沒有標注呢！“南星”是縣上的一個鄉(xiāng)，離縣城75華里，還要翻座“酒奠梁”大山，是去漢中方向的一條省道吧。那時的道路窄，且都是石子馬路，班車也特別少，經(jīng)常有事故發(fā)生。所以父親去了后，保證不了每周回來，其實也是沒有那么多的錢，扔在來回的路上。因此現(xiàn)在看來，我的回信一定是簡單的解釋，沒有詳細告訴奶奶，讓奶奶到處打聽，受到那么大的為難?？赡菚r我也就那么大，又怎么能考慮的那么周到呢？所以從這幾行字里，看出了奶奶的焦慮，對未來充滿擔憂，她多么希望我們能與她住一起，好照顧她的晚年啊。誰知道這封信后的半年時間，奶奶就離開了人世！寫到這里，我的心里無限悲痛，無限傷感！

中間一段是看了我的信中，描繪我們當?shù)啬菚r特殊年代里的一些情況，奶奶對我描述的現(xiàn)象表達出“使我十分掛念”的文字。

“不覺你已經(jīng)十三歲了，時候過得真快，我仍舊記得你在小娃娃時的樣子呢。你的生日又到了，可惜我身邊沒有錢，不能寄一點來給你。”看見這段，我心里在滴血！眼里在流淚！小孩子家家，都喜歡過生日，也許出于開心，在寫信中告訴了奶奶自己幾號要過生日了，看來信的落款是9月10日，我的生日已經(jīng)過過了?，F(xiàn)在感覺奶奶那時好可憐的?？晌覀兗夷菚r也不寬裕，估計爸爸也沒什么錢給奶奶寄。那時，奶奶沒有告訴我們她也被抄家的情況，所以我們不知道奶奶的真實情況。也許會有一點認為奶奶是多心了。事后我們才知道真情，更加理解奶奶每封信上，為什么總提到自己“沒有錢”的話題，是真出于無奈，如果不是那樣情況，奶奶一定會在我生日時，寄點小禮物的。

“爸爸不在家，你要好好幫助媽媽料理家務(wù)，帶好小弟弟，要聽媽媽的話，有空最好溫溫書，寫寫字，特別要讀主席語錄，我近來身體還好，你們不必掛念，祝你們健康?！睆倪@段文字上足以看出那個時代的背景，連一個老人給孫女寫信，在督促要用功學習的同時，還用了“特別”兩個字，讓我也感懷不已！短短的幾行文字，傾注了奶奶對我們的關(guān)心，思念及一份親情。信封的最上邊空白邊上，奶奶又添加了兩行文字“奶奶老了，記性不好，你每次來信，都在信封上寫下你自己的地址，很好，免得我忘記了?！币虼饲懊嫖也拍菢优袛唷?/p>

這第三封信離奶奶去世，只有半年的時間，后面還發(fā)生了什么，還有過多少信件來往，歲月如煙，不曾再有記憶........

半年后的那封電報，讓我永遠失去了奶奶！這次因?qū)懽?，而又找到這三封信，不能完全說是碰巧，我心里總感覺，那是奶奶在天之靈，讓孫女能為她寫點東西。這兩篇拙文，便是告慰奶奶的泉下之靈。

奶奶安息！

寫于2017.4.10日

陜西 肖吉萍

此文于2017.4.26日“陽光文學”公眾號發(fā)表。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9118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