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點虎,整點二,整點半吊子
我現(xiàn)在還記得我的哲學課老師的樣子,他瘦、高、白凈,眉弓和顴骨有點夸張的隆起,這就讓他那雙總是灼灼有光的眼睛仿佛是陷藏在溝谷里的一泓潭,看誰時顯得意味挺深。
雖然有一雙給人深不可測印象的眼睛,但大部分時間里他講課時總是有一種心不在焉的味道,講著講著突然像個忘了詞兒的演員似的定格在黑板前,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吊在那兒”一小會兒,然后緩緩的收了勢,垂下手和頭,俯身向講桌,一副無奈而又不情愿的樣子翻開講義,一字一句的把一句話或一段話念出來,然后悄悄地抬起頭,臉上已然是掛了一絲壞笑:
“記準了,想拿學分兒,你得照著這個說!”
說著還要把講義推到講桌的一角,身子則向另一個角,伸一根手指向那講義點點戳戳:“不這么說,算你錯,可是不怪我!”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時我可能是在打哪個女同學的主意,所以各科的成績就都比較浮云。不過我的主課和選修都好像沒掛過科,那么我的哲學課該也是及格了的,但哲學到底是什么我至今不甚了了。印象里那是一門考驗背功的課,是那種背的時候一字不能錯但過幾天那答案可能又改了,改了以后的答案還是要一字一句的背下來也是一個字不也能錯,所以時至今日,除了哲學老師有一雙藏在暗處閃閃放光的眼睛,那門學問到底說的是什么我心里很是沒底兒。
我記住了哲學老師的樣子是因為有一天他說的一句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天他又被自己吊在了黑板前,應該是正在講“三段論”之類的吧,因為他被吊住時正伸著三根手指,那雙藏在深處的眼睛就透過叉開的三根手指的逢隙向我們閃著光。
他就那么被自己吊在黑板前邊,舉著他那伸著三根手指的胳膊整個人像僵住了足有半分鐘或再稍長點兒,兩眼從光芒閃閃到黯然無色,接著,他像個陽光下的雪人兒似的開始慢慢融化。
回到講桌前時,他像個剛剛遠途跋涉的人,樣子很疲累,甚至有些氣喘吁吁。
“同學們,我拿的是教師的工資,這就相當于是收了你們的束脩哇,有些話不跟你們說就覺得對不起你們,可說了,只怕還是個對不起你們,咋整呢?咹?咋整呢?”
他的臉上又浮起了我們熟悉的壞笑,兩眼里剛才已散去的光又開始隱隱的閃著了:
這么著,我胡說一會兒,你們想聽的就聽聽,不想聽的呢可以不聽,不管聽與不聽有一句話咱實話實說,到考試時你們?nèi)绻次医裉斓脑挻鹁碜樱褪俏冶救伺芯韮阂惨o你不及格!”
這話吊足了我們的胃口,同學們就紛紛的說:
“老師你說吧,我們一定牢牢的把它忘了!”
“我勸你們一旦拿到學分兒,這輩子就再也不要提到哲學這兩個字,往輕里說它沒用,往重里說,它是這世上最害人的東西啊同學們!它讓人存下關于“理想世界”的非份之想!”
說時,他做了一個夸張的鬼臉兒,似乎是用來說明他已經(jīng)被那個叫哲學的鬼東西害得何其悲慘。
現(xiàn)在能回憶起來的就只有他在講臺上走來走去的樣子了,那天他說了許多卻大多不記得了,唯一還能依稀憶起的是結束的一段話:
“哲學就像路口的紅綠燈和斑馬線,它訴求和描述的是一種理想化的秩序、狀態(tài)和可能,然而,它對無恥卻是無能為力的?!?/p>
“當無恥成為一種常態(tài),我們怎么辦呢?”
他轉過身去在黑板上寫下:“難得糊涂”。
這時下課鈴適時地響了起來,他的臉上依然掛著那種壞壞的淺笑,朗聲補充道:
“如果難得糊涂難的一沓糊涂,我們還有一條捷徑:整點虎,整點二,整點兒半吊子……這就是生存乃至幸福的哲學!”
我還記得那節(jié)課我們是在一片輕松的哄笑聲結束的,那以后也不再有人提起。
前幾天我在鏡前刮胡子時無意間打量了一下鏡中的自己,那一刻我定住了:居然老得不堪了呢,胡茬兒有了許多白。那樣定著時,我想起了我的哲學老師,想起他吊在黑板前的樣子,心中涌起許多況味。
回憶此生得失,喉頭壓一句嘟喃:老師,你是對的!
嗬嗬!嚯嚯!哈哈!白色的胡茬兒也有它的好處呢,它令糊涂顯得不再那么難。
2012/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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