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一篇回憶往事的文章里寫過，我當兵時，部隊里有三種行為，最被視為可恥，即：小偷、逃兵和男女關系。那時，部隊雖然是一所毛澤東思想大學校，但小偷小摸的事情亦屢見不鮮。從我們到部隊之日起，層層級級的領導就不斷教育我們，不要犯這方面的毛病。我當兵不久，就經(jīng)歷了一次追查小偷的事件，不過，那是一次虛構的小偷事件。

我們連有一個1970年入伍的老兵，江蘇沭陽人，他想入黨，就買了一雙尼龍襪子送給他的班長——該班長也是他們排的黨小組長，叫肖永林，江蘇宿遷人，外號“肖副司令”，因那時我們軍區(qū)副司令員肖永銀而得名?！靶じ彼玖睢睅退肓它h。這個沭陽老兵家里很窮，一雙尼龍襪子花去了他半個月的津貼，想想心里又舍不得，就去向“肖副司令”要?！靶じ彼玖睢辈唤o，沭陽老兵就給指導員寫了一封信，說尼龍襪子放在包裹里，被人偷去了。一天晚上，召開全連軍人大會，指導員聲色俱厲說要追查。當時團政治處的文化干事正在我們連體驗生活，他也發(fā)表講話說：現(xiàn)在天氣一天天暖了，馬上又要到梅雨季節(jié)了，偷了別人的東西，包裹不敢打開來曬，到時候偷來的襪子霉了，其它東西也霉了，這叫得不償失。當時我們都非常欣賞他的講話，說不愧是文化干事，講話就是與別人不一樣。“肖副司令”沒有料到沭陽老兵會來這一手，連忙向指導員坦白。結果，襪子退給了沭陽老兵。年底，“肖副司令”和沭陽老兵都退了伍。

1974年冬天，又是一年老兵退伍之際，我們排的副排長將當兵6年積攢下來的三百塊錢取出來，放在哪里都不放心，就揣在胸口。一天夜里起床小便，錢從胸口掉了出來。天將亮時，他迷迷糊糊摸摸胸口，發(fā)覺錢不見了，立即大呼起來。隨即，全排集合，誰也不許進出。天亮，連領導來講話，宣布：誰撿到了，在中午開飯前交出來，過了此時不交，問題的性質就嚴重了。我們一個排的人，就這么干坐著。終于，在上午十點多時，撿到錢的人坦白了。副排長姚振牛，浙江天臺人，1969年兵，是我們排的黨小組長，我的入黨介紹人。

說起來慚愧，我也當過一回“小偷”。一段時期，我們連在山上負責打一條坑道。一天，我們排上大夜班，從晚上十時到第二天早晨六時。我和六班的彭亞非、七班的顧紅軍三人留下負責拿夜餐。夜里，我們起床，到伙房取來夜餐。正坐下準備吃飯時，拉在后面的顧紅軍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顧紅軍天生一副笑臉，什么時候都笑咪咪的，但我覺得這一次他笑得有點異樣。只見他詭秘地湊到我們面前，伸開兩手，手里是三只香肚。我一見非常高興，問哪來的。顧說是在伙房發(fā)現(xiàn)的，正好一人一個。那時，團部有一個作訓參謀在我們連蹲點，就睡在我的下鋪，我就去把他叫醒。那個參謀一看是香肚，也非常高興。這時，彭亞非忽然說他肚子不舒服，不想吃。我們樂得他不吃，正好一人一個。第二天上午，我們正在睡覺，連部通訊員把我叫醒，說指導員找我。到了連部我才知道，夜里被我們吃掉的三個香肚，原來是第二天全連的早飯菜，是切碎用來拌在青菜里的，當時我們怎么就沒有想到呢？指導員非常惱火，但事涉團部參謀，也就不了了之。此時，我也才恍然大悟，彭亞非夜里肚子不舒服原來是假的，他實在是比我們，甚至比團部那個作訓參謀都多了一個心眼。

彭亞非與我是老鄉(xiāng)，家住縣印刷廠宿舍區(qū)。他有心眼，很早就顯示出來了，據(jù)說，在我們新兵去部隊的船上，他就與人探討到部隊后怎樣與老鄉(xiāng)相處的問題。在我們那一批兵中，他是最受連領導和排長、班長寵愛的。成天跟在排長后面，我們稱他為排通訊員。后來，他調到團部給一位副團長開小車。不久，那位副團長想招他為上門女婿。彭亞非家七個子女僅他一個男孩，況且，那副團長的女兒又矮又胖，還患有嚴重的心臟病，這頗使彭亞非為難，多次找老鄉(xiāng)商量如何處理。但最終他還是做了那位副團長的上門女婿。退伍后，將家安在了那時我們部隊所在地——安徽省蕪湖市。我在1973年調到另一個連以后，就沒有再見過他。三十多年，留在我腦海里的，一直是那個十七八歲、娃娃臉、象個大姑娘的形象；他在學校里外號就叫三姑娘。2006年10月，我們戰(zhàn)友集會，他沒有來。事后印了一冊《戰(zhàn)友聯(lián)誼錄》，上面有他的照片?？戳怂恼掌艺媸歉袊@歲月的無情，他已老得不成樣子了，哪里還能找到一點當年的影形。他與我同年，1955年生，今年已五十有四了。他現(xiàn)在安徽省蕪湖市某區(qū)政府辦公室工作，仍然開小車?？磥?，此君今生要永作他鄉(xiāng)異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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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的一天，機關大院門口的接待室打電話到我辦公室，說有人找我，我問來人叫什么名字，說叫王學茂?！芭?！王學茂?！本眠`了。這個王學茂，就是上文中說的那個撿到錢的人。他是我市建湖縣人，和我是一批兵，當兵4年我們在一個排。1975年2月退伍一別，已整整40年沒有見過面。他到我辦公室后，對著我看了好久，說“老了?！笔堑?，那時我才20歲。他說他來找我，是為了辦傷殘證的事，遇到了麻煩。辦傷殘證，這事我知道；我們是基建工程兵部隊，幾年前，有幾個退伍戰(zhàn)友，查出了矽肺病，于是一直上訪到了中央軍委。后來，我省民政部門有個電話通知：凡基建工程兵、鐵道兵等從事國防施工部隊的退伍人員，經(jīng)省級疾控機構確診患有矽肺病的，可以參加評殘，傷殘級別最高的可享受每月兩千元補助和醫(yī)療保險金卡的待遇。我有幾個戰(zhàn)友，查出了矽肺病，但當?shù)卣唤o他們辦，是我通過市民政局，幫他們辦成的。王學茂告訴我，他也查出了矽肺病，但無法證明他在部隊是從事國防施工的。我說：“檔案里有，退伍時連黨支部做的《個人鑒定》里，都有在部隊從事國防施工任務的內(nèi)容?！蔽?guī)椭k成的那幾個人，都是提供的這份材料。但王學茂卻說他的《個人鑒定》上沒有，檔案里其它材料上也沒有提到國防施工的內(nèi)容。說著，他把隨身帶著的檔案里的材料拿出來給我看。奇怪，還真的沒有，他那份《個人鑒定》里，通篇都是講他的政治表現(xiàn)，如何突出政治，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沒有一個字提到國防施工和軍事訓練。忽然，我明白了，這份《個人鑒定》可能是被他換過了。他那次撿錢的事情，雖然沒有受到紀律處分，但肯定是要被寫入《個人鑒定》中，放進檔案里的，這樣，檔案隨著他到了地方，他會被人瞧不起。正好，那時我們連的文書，是他的表弟，管著連黨支部的公章，他就通過他的表弟，重寫了一份《個人鑒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墒?，他怎么也不會想到，40年后，這事卻結出了這樣的苦果。這真是天道報應不爽。這事對于他這樣的農(nóng)民，損失是非常大的。從那以后，就再沒有王學茂的消息。2016年10月，我聽說省民政廳正式發(fā)了文件，規(guī)定了可以評殘的部隊范圍。我到市民政局去看了文件，見到了上面有我們部隊的番號。這樣，王學茂就無須證明自己參加過國防施工任務，檔案里有我們部隊的番號。他的評殘有望解決了。

2017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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