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頭(續(xù))

王艾迎
有幾天了,怪老頭沒有光顧李多梅的面皮店。這讓李多梅心生惦記,他怎么就不來了呢,該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吧?李多梅這樣想了幾天,想見他的欲望愈來愈強烈。她因此變得悶悶不樂。當然,這不是每個人都能發(fā)現(xiàn)的秘密。
有一次,她悄悄地問隔壁賣米線的女娃,可否知道那怪老頭是誰,是什么地方人。沒想到,這女娃脾氣倔得很,大聲說,“他吃你的面皮,又沒買我的米線,我怎么就知道他是誰?你該不是想他的錢了吧?”李多梅感到很尷尬,說,“我只是隨便問問。”李多梅面皮店對面的那個賣水果的中年人,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聽在耳中。他急匆匆地走過來,對李多梅說,“怪老頭曾經(jīng)是本地的名人,一直搞煙酒副食批發(fā)生意,叫侯山虎。家產(chǎn)當在百萬元之上。現(xiàn)在好像做什么零活,不開批發(fā)店了。”李多梅嚇了一跳,怪老頭原來不是一個普通人。他為什么只吃自己的面皮,而不吃別人的面皮?他為什么以前有哪么多的怪動作,而突然沒有了?這些全是一個謎團,她一定要把它解開。
轉(zhuǎn)眼快到春節(jié)了,人們紛紛走上街道,置辦年貨。有一天中午,陳剛的媳婦張秀芝來到面皮店,意外地叫了一聲娘,說,“你生意忙,沒時間去買年貨。你給我500元錢,我去給咱們買肉去?!崩疃嗝犯械胶芨吲d,她早就有這樣的想法,只是還沒有對兒子一家人講。說完,就從工作服下面的口袋里掏出700元,交給了張秀芝。張秀芝少有地笑了笑說,“明天、后天兩個晚上,你來幫幫忙。”李多梅高興地說,“我一定來?!?/p>
走進兒子的房子,李多梅洗了手,就來到了灶房。張秀芝說,“肉已經(jīng)洗好了,你去切臊子。要切薄切大?!庇纸衼砹岁悇?,說“你去剝蔥,刮生姜皮。”安排完活,張秀芝就拿上手機看微信了。一會兒,只聽她叫道,“今天運氣不錯,搶了二十多元錢?!币粫汉暗?,“我又當了一回運氣王”。李多梅對兒媳婦說的話不太懂,但總覺得兒媳婦干的事與過年這事關(guān)系不大。她心里有點憤憤不平。她和兒子兩人默默干著活,誰也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兒媳婦進了灶房,一看李多梅切的臊子,大發(fā)雷霆之怒,“你剛才耳朵聾了,我讓你切薄切大,你怎么切成了四方塊,你是成心和我唱對臺戲,是不是?過去是你老漢罩著你,現(xiàn)在不一樣,他死了。你休想再稱王稱霸。”李多梅的眼里不知不覺流下了淚水。陳剛覺得這話太傷母親的尊嚴,氣得眼睛斜了幾斜,硬是沒有說出什么話來。他想,如果他批評幾句,這年恐怕就過不安穩(wěn)了。倒是李多梅的孫子,聽見張秀芝的話,趕緊跑過來,對張秀芝說,“你對我婆吼什么,你做得好,你拿刀去切呀?”張秀芝難堪了半天,狠狠瞪了幾眼兒子。李多梅繼續(xù)切著臊子,但張秀芝的話像利劍一樣,不停地割著她的胸口。
正月初三剛過,李多梅就離開了兒子的家,回到了她的出租屋。街上人來人往,到處是走親戚的人,有的拿著禮品朝西,有的拿著東西朝東。大家似乎都是一個表情,歡天喜地。但李多梅心里空空落落的,她似乎是一個無人掛念的人。當然兒子肯定是掛念她的,孫子是掛念她的,但這兩人的掛念,抵不掉兒媳婦對她的詛咒、辱罵。這時候,她特別想念那個怪老頭,他在那兒過年,現(xiàn)在還好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正月初七那天中午,太陽曖曖地照在大地上,似乎向人們宣示春天到了,就連吹來的風(fēng)也有一絲熱度。李多梅剛開店門不久,怪老頭來了。但明顯的是,他的紅褲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有棱有角的蘭色牛仔褲。他的上身是一件棕紅色的毛呢大衣,頭上是一頂黑色的大禮帽。皮鞋似乎還是那雙老皮鞋,還象過去那樣一塵不染。
李多梅趕緊迎上去,對怪老頭說,“好長時間不見你了,我好擔(dān)心。”怪老頭哈哈大笑,“我不是好好地來了。我也好想來這兒”李多梅說,“我給你切一份面皮吧。這幾天都是大魚大肉,吃點面皮換換胃口?!惫掷项^說,“過一會兒吧。現(xiàn)在還飽哩?!崩疃嗝钒炎约洪L期以來的謎團告訴怪老頭,請他說說理由。怪老頭說,“本來早想告訴你的。只是不敢開口啊。我的名字叫侯山虎,侯家莊人,弟兄三人,排行老三,所以叫山虎。你們隊上的李寶功就是我姑夫。我找媳婦時,他把你介紹給我,我還偷偷去看過你兩回,你的一雙大眼睛給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我家是地主,你爹一百個不同意,說是不能把女兒推到火坑里去。你是別人給我介紹的第一個對象,對我的觸動最大。后來,別人又給我說了幾個對象,沒有一個是我中意的。她們也因我家的成份高,不愿意跟我。我最后只好和一個山里的姑娘結(jié)了婚,她的腿因為吃山水,走路一瘸一拐。我心里很不滿意,我爹怕我打光棍,逼我和她結(jié)婚了。你就象一棵樹一樣,在我心里一直長了40多年,誰也拔不掉它。”
怪老頭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李多梅給他倒的開水,繼續(xù)說,“我們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出嫁到鄰縣,兒子一家在深圳。我老婆前年因腦干出血去世了。我現(xiàn)在一個人住在和平園里?!焙苊黠@,怪老頭對自己的家庭情況介紹得十分簡單?!拔易约合仍谏a(chǎn)隊勞動,后來到外邊搞過副業(yè)。覺得不干副業(yè),富不了。政策寬松后,我賣了祖上留給我的響元,賣了一部分糧食,再借了一些錢,開了一家副食煙酒批發(fā)門市,經(jīng)營了21年,掙了一些錢。中間也去過你家一次,借口要水喝,偷著見了你一次。你給我倒了一大洋瓷缸子開水,還泡了猴王茶葉。那茶水的味道,我感覺喝了以后,好香好香。我老婆去世后,我就把店盤給別人了,臨時找了一個市政綠化的事干著。知道你開了面皮店,我就想著經(jīng)常來看看你。發(fā)現(xiàn)你老是不高興,我就幾乎天天來,耍怪,想讓你開心,對你也有冒犯。我現(xiàn)在向你賠不是了?!惫掷项^站了起來,本來想鞠躬的,但感覺附近有他人,就又坐下了。李多梅頓時感覺心里曖曖的,這么多年了,這位怪老頭心里一直有自己,而自己卻象一個傻瓜一樣一無所知。她覺得,自己好象欠了侯山虎幾十年東西似的,有一種深深的愧疚感。她一定要報答他。
李多梅又問,“春節(jié)前那一段時間,你突然不見了,去了哪里?”侯山虎說,“我得了重感冒,喉嚨發(fā)炎,發(fā)燒,住了十幾天醫(yī)院。出院后,女兒女婿就直接把我接到了他們家里過春節(jié)。昨天我才回到咱縣上。今天就來看你。只要你正常出攤,身體健康,我心里就有說不出的高興?!崩疃嗝穯?,“前一段時間,你一直穿著紅褲子,那是為什么???”侯山虎略一思考,說“這事也有原因。有一年我開著車去送貨,在一個彎道,為了給別人讓路,我急打方向盤,結(jié)果車撞到了路邊的樹上,車碰壞了,萬幸的是我本人沒有大礙。那時我剛好穿著兒子退下來的一條紅色的褲子,所以后來就一直愛穿紅褲子?!崩疃嗝访靼琢?,原來,這老侯并不是一個怪老頭。也是事出有因啊。
臘梅面皮店對面的那個賣水果的中年人,有一個靈敏的感覺,這個怪老頭和面皮店的老板娘一定有一個很好、很長的故事。只是目前,這個故事情節(jié)還不完整,走向還不清楚。他想,或許他們會建成一個新家庭吧。臘梅面皮店隔壁賣米線的那個女娃在侯山虎走后,也跑過來,問李多梅,“阿姨,你今天一定把怪老頭的底細摸清了吧。你問了吧?!崩疃嗝芳雀吲d又害羞地說,“我問了,弄明白了,他姓侯,就愛吃我的面皮?!蹦桥迣W(xué)著侯山虎以前拍李多梅的樣子,在她的脊背輕輕拍了一下,“你莫非是看上了這怪老頭,我什么時間喝你的喜酒啊!”李多梅又喜又羞,說,“你這死女子胡說啥呢!”
正月十五那天十點多,侯山虎把胡子刮得光光的,來到了臘梅面皮店,他今天不是來聊天的,不是來吃面皮的,而是來幫忙的。這一天,街道上人山人海,社火一波接一波地從街上走過,到市場吃飯的人絡(luò)繹不絕。李多梅不停地切面皮,調(diào)面皮,侯山虎馬不停蹄地洗碗碟,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半下午的時候,陳剛來到面皮店,本來是想給老母親買碗飯吃。一看到怪老頭正在那里穿著圍裙抹桌子,頓時心頭火起,這個死不悔改的怪老頭,不聽勸告,還登堂入室了。后面不知還會干出什么丑事來?他氣憤地將老侯往出推,說,“你是什么煙鍋磚頭,跑這兒來搗亂。我媽不需要你幫忙?!崩疃嗝芳钡泌s緊阻止陳剛,說,“這是你侯叔,是我叫他來幫忙的。你可不能對他無禮。”陳剛不領(lǐng)母親的情,說,“什么侯叔,簡直就是老潑皮。讓人給你帶話,你還不聽,你老了,臉都不要了。”侯山虎只好對李多梅說,“他姨,你忙,我走了”。侯山虎走后,陳剛氣憤地說,“娘,你也不年輕了,可別像年輕人那樣想入非非”。他沒給老娘買飯,扭著頭走了。
到天黑關(guān)門的時候,李多梅渾身像散了架似的。她買了一小碗湯面吃了,趕緊回家睡了。她夢見,老侯牽著自己的手,領(lǐng)著她的孫子,在超市里買東西,孫子又蹦又跳,高興極了。
第二天早上,她覺得渾身不舒服,就去找醫(yī)生,開了三副中藥。她坐在店里,愁腸百結(jié),恐怕兒子這么一鬧,老侯就可能不來了。但出乎她的意料,老侯還是來了,只是表情有點矜持。她望著老侯,說,“昨天兒子那樣,實在是對不住啊!”老侯沒有接她的話茬,指著桌子上的藥說,“那是你的嗎?”李多梅點點頭。老侯說,“我有電沙鍋,我去給你煎藥,我煎好后給你拿過來?!崩疃嗝氛f,“那樣也好?!?/p>
張秀芝聽說李多梅陷入了黃昏戀,很是好奇。她想,那老侯是富甲一方的人物,這事要是成了,對自己的家也是十分好的事情。干脆來個兒嫁娘,收一筆彩禮,以后她的生老病死也就不用自己和陳剛管了。起先,陳剛對張秀芝的想法堅決反對,但她畢竟是一個在家中有權(quán)威的人物,很快就說服了陳剛。
下午,張秀芝領(lǐng)著兒子來到臘梅面皮店,想了解具體的情況。剛坐下,老侯拿著一瓶煎好的中藥來了。李多梅趕緊起身進行介紹。老侯立即掏出200元,對李多梅的孫子說,“這是壓歲錢,拿上。”這孩子只是往后躲,不接錢。李多梅說,“拿上,快叫侯爺爺?!睆埿阒フf,“把錢拿上,說謝謝侯爺爺。”這時,李多梅的孫子把錢接住,和路過的小同學(xué)在一旁玩去了。侯山虎對張秀芝說,“我和你媽認識也有40多年了??此チ酥兴?,我在家里給煎了拿了過來?!睆埿阒フf,“侯叔,我看你倆個也挺般配的,你們倆人就成親吧,這樣也好相互照顧?!焙钌交⒄f,“我們合適嗎?”李多梅的臉一下子紅了,只是一言不發(fā)。張秀芝急忙用手碰了碰李多梅的腰,要她表態(tài)。李多梅說,“那我得問問陳剛,看他同意不?”張秀芝說,“不用問了,我已經(jīng)征求過他的意見,他同意你們的親事?!焙钌交⒄f,“這事我也得給我的兒女說一聲”。這事現(xiàn)在被張秀芝直接挑明了,加速了侯山虎和李多梅的結(jié)合過程。
侯山虎一生做事,都是反復(fù)考慮過的,別的人,甚至是子女,只有聽從的份,沒有參與決定的權(quán)利。張秀芝去找了一個退休老教師,從中說具體的事,最后商定,彩禮元,由老侯交給陳剛,李多梅的生老病死,由老侯一手承擔(dān),死后,各埋各家。兩人生前的固定資產(chǎn),歸各人的子女所有。陳剛的父親頭周年過后,兩人可以舉行婚禮。老侯對這些條件,沒有表示異議。
陳剛父親過周年前夕,老侯把陳剛找來說,周年的費用他全掏,到時候,只要陳剛跑跑腿就行。這周年,出奇地隆重,莊里的人對陳剛大為贊嘆,認為他做事體面大方,給死去的父親撐了面子。
一個月后,60歲的侯山虎和58歲的李多梅結(jié)婚了。雙方的的兒女、主要親戚和最要好的朋友來參加了他們的婚宴。侯山虎辭掉了在市政公司的綠化工作,把臘梅面皮店改名為老來樂面皮店,把李多梅租的房子退了。侯山虎的單元房成了他們兩人的新房。侯山虎還買了一輛汽車形狀的電動車,供兩人外出使用。
他們就象一對鴛鴦一樣,出入成對,手拉著手,滿臉笑容,比小年輕還快樂。陳剛和張秀芝經(jīng)常到面皮店去,也到媽媽的新家去,他們感覺到處是一片歡樂和寧靜,沒有一星半絲的霧霾。陳剛都有點嫉妒了,常常私下里感嘆,我媽比我幸福多了。張秀芝不無驕傲地說,“你是個榆木腦袋,不是我,他們的事能辦成嗎?”
李多梅的孫子在別的同學(xué)面前炫耀,“我現(xiàn)在有了一個新爺爺,他可是一個厲害的怪老頭,聽說追了我婆幾十年,終于追到手了。我也跟上沾了光,他給我每次一給就是紅鐵皮?!蓖瑢W(xué)們一聽,都露出好奇、羨慕的神色。
最感幸福的,還是侯山虎和李多梅。侯山虎覺得,他保持幾十年的心靈相守終于成功了,他的守望是值得的。李多梅覺得,自己在生命的盡頭,竟然碰上了疼她愛她的老侯,她從此相信,生命里肯定有第二個春天,別的人找不見,她卻是幸運地撞入了,她一定要把他的手牽得緊緊的,一點也不能松開。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931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