燦爛的世界

王艾迎
太陽越過東邊的山頂,透過云層,將陽光灑在溝邊這個不大的村子,讓人感受到一股暖暖的春意正在升起。
吃過早飯,胡正光戴上半新不舊的草帽和老父親留下來的一副石頭眼鏡,拄著一根下端帶著白色線管的木拐棍,佝僂著腰站在院子大門外頭。他的妻子吳蘭蘭,正在摸索著鎖大門。這是一個用長短不一的木棍釘在一起的柵欄門,黑黑的,只有半人高,跟鄰近人家的大紅鐵門相比,好像處在兩個世紀。
吳蘭蘭的幾縷白發(fā)在微風中使勁擺動,就像小孩子手里拿的三角旗一樣漂浮不定。這一切,似乎顯示出一些蒼涼、貧窮。這老兩口是全村(自然村)僅有的幾個留守老人之一,不常出村,有幾年都沒去鎮(zhèn)上趕一年一度的廟會了。最近幾天,胡老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今年的廟會,無論咋樣,他也要把自己的瞎子老婆帶上去轉(zhuǎn)一轉(zhuǎn),自己身體差,明年廟會的時候,也許自己就不在人世了。這個老婆,跟了他一輩子,實在是太苦了,只有出的力,流的汗,挨的罵,除過這些,他沒有給過她太多的東西。她心里苦啊,她連太陽都沒見過,更沒見過他胡正光長得是啥模樣。要不是她,胡正光一定是個十足的光棍,更不要說有自己的孩子了。這十來年,他腰痛腿痛,走不了長路,更是干不了活。如果沒有老婆侍候,他寸步難行,可能早就命喪黃泉了。他想,得給老婆一點幸福,報答報答她。
吳蘭蘭鎖完門,拿起一個藍色的馬扎凳,挎在自己的左肩膀,吆喝著,“老頭子,你在哪兒呢?”胡正光應(yīng)聲道,“我在這兒站著哩?!眳翘m蘭順著聲音用腳摸索著路走了過來,右手搭在胡正光的左肩膀上,跟著往前走了90多米的樣子。胡正光說,“老婆子,咱們已到了大路邊。你聽著,要是永剛的面包車來了,咱們就上車,20多分鐘就會到什坊鎮(zhèn)。我先坐下來歇歇。”這個永剛是同村另一個老太婆的孩子,住在縣城,有一輛車。前幾天說好的,今天要來接母親和胡正光老兩口到什坊鎮(zhèn)趕廟會去。吳蘭蘭把凳子放在丈夫的屁股底下,又把兩個手放在他的胳肢窩,用勁托著他的體重,慢慢放下去,直到他的屁股自然落在凳子上。這一切顯得那么順暢、自然,沒有半分的生澀。胡正光望著前面的路,路上什么也沒有,那似乎是一條通往過去的路,一條歷史的路。
胡正光小時就沒有了娘,和父親胡山海艱難度日。到了十七八,他像上足了化肥的莊稼,嗖嗖往上長,兩年竄成了一米七幾的個頭,到了20歲,變成了標致的男子漢,又高又大,十分帥氣,遇到他的姑娘,總要多看他幾眼。媒婆像上緊了發(fā)條的陀螺,隔三差五往胡正光家跑。她們不知道,胡正光瞅準的,是一個濃眉大眼、皮膚白皙、兩個粗辮子、一米六五左右的李姓姑娘。任憑媒婆們攪動三寸不爛之舌,他就是不為所動。李姑娘也對胡正光非常上心,要求父親答應(yīng)這門親事。人常說,好貨不便宜。李姑娘的父親捎話,彩禮四百元,少了一分也不行。這可難倒了胡正光的父親,他家沒有錢啊。何況一般人家的閨女彩禮是300元,整整多了100元。胡山海托人給姑娘的父親傳話,如果彩禮是300元,這事就成,是400元,就沒門。這兩個中年男人象健壯的犍牛一樣死死頂在了一起,毫不退讓。胡正光差點被氣瘋。他跟父親較上了勁,不理父親,不打招呼,私自上了水庫工地,沒命地拉土,一天拉70多車,車車裝得飽,沒幾天,就黑了,廋了。胡山海十分心痛,生怕出個一差二錯,趕緊上工地勸兒子,讓他別折磨自己,天下媳婦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但胡正光硬生生撂下一句話,非這個姑娘不娶。李姑娘也發(fā)誓,非胡正光不嫁,愿老死在娘家。兩個氣急敗壞的父親,只好屈服,找媒人折中,彩禮350元,外加三身新衣服。(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兩人的婚事緊鑼密鼓地開始進行。胡正光興高采烈地領(lǐng)著李姑娘去縣城買了一身新衣服,還把她領(lǐng)到了自己的家。胡山海樂悠悠地在鎮(zhèn)上特意買了二斤肉和一些蔬菜,請胡正光的大娘做了一頓飯,招待未來的兒媳婦。兩家已經(jīng)商定了訂婚的日子,給主要親戚都通知了。人常說,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胡正光在水庫工地裝車時,被崖上垮塌的土塊,砸折了左腿,差點喪命。李姑娘聞知后,傻了眼,和父親緊急商量,斷定胡正光十拿九穩(wěn)就是一個殘疾人了,也許會很快死亡。李姑娘的父親派李姑娘的弟弟來到胡正光的家,將胡正光給姐姐買的衣服放在桌子上,對胡山海說,姐姐與胡正光的婚事到此結(jié)束,這是姐姐和父親的共同想法,讓胡家永遠不要再來找他的姐姐。
胡正光悲痛欲絕,人生從此拐進了馬里亞納海溝。他在醫(yī)院住了幾十天,雖然把大腿的骨頭接上了,卻從此落下了殘疾,成了一個瘸子,拄起了拐棍。再也沒有媒人踏進他的家門。幾年時間,胡山海滿頭白發(fā),好像蒼老了幾十歲。一直到了32歲,胡正光還是光棍一條。他變得沉默寡言,日益消瘦,前途似乎越來越黑暗。
這一年,胡山海特別著急、心慌,窮盡辦法想給胡正光把媳婦訂下,但事與愿違。什坊鎮(zhèn)趕廟會的時候,他背上印有“紅軍不怕遠征難”話語的黃挎包,來到了廟會上,想再做一次努力。他啥都不想買,只想敬敬神,祈求神給可憐的兒子賜一個媳婦。廟會上,人山人海,就像一個一個的麥捆立在一起,走都走不過去。他碰到了遠房親戚閆新倉,說明了趕廟會的目的。這時,閆新倉說有個瞎子姑娘,30歲了,也沒找到女婿。他剛才還見了她和她娘,或許她和胡正光是一對門當戶對的夫妻。這個姑娘叫吳蘭蘭,家里有哥哥、嫂子、母親、侄子四人。她個頭高高的,模樣也俊俏,身體結(jié)實,手也靈巧,生孩子、做家務(wù)活應(yīng)該沒問題。胡山海眼睛一亮,立馬就讓閆新倉領(lǐng)著,去找她們。走了不遠,就把這娘倆找到了。除過眼睛看不見外,吳蘭蘭從外表來看,確實不錯。胡山海把閆新倉拉到一旁,高興地湊到他的耳朵邊說了幾句。閆新倉對吳蘭蘭的母親說,讓兩個孩子見見面吧。吳蘭蘭和母親表示愿意。胡山海改變了注意,不去敬神了,他讓吳蘭蘭和她母親及閆新倉在一個商店的門口等著,他去把胡正光從家里叫過來。他走出鎮(zhèn)子,叫了輛手扶拖拉機,給了人家20元錢,就把胡正光從家里拉到了鎮(zhèn)上。吳蘭蘭的母親上下仔細打量了胡正光一會,對胡正光說,“我女兒雖說看不見,但她身體健康,腦瓜靈,做飯、做鞋都不成問題。我?guī)讉€女兒,我最愛蘭蘭。你能娶到她,這是你的福分。”看來,她對胡正光挺滿意。胡山海說,“我兒子只是瘸一點,也是一表人才,農(nóng)活樣樣難不倒他,做活是一把好手。”吳蘭蘭的母親對吳蘭蘭說,“正光這娃不錯,肯定會對你好!你愿意和他過一輩子嗎?”吳蘭蘭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胡山海對胡正光說,“我看這是一門好親事。兒你沒啥意見吧?”胡正光猶猶豫豫地,一會兒說再考慮考慮,一會兒說不行??吹贸鰜?,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看不上她,但又怕過了這個村,再沒有這個店。這時候,胡山海拿出了男子漢的勇氣,也不避諱,對吳蘭蘭和她的母親說,“我兒的婚事我就拿了,這親事今天就定了。我最近找個陰陽先生合計合計,選兩個黃道吉日,先訂婚,后結(jié)婚。他們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耽擱了。我想早點抱孫子哩?!眱杉依先藲g喜告別,只是胡正光耷拉著腦袋,看起來一點也不高興。
當年臘月,兩人舉行了婚禮。才一塊過了幾天,胡正光的心情就變得愈來愈沉重,有時還十分憤怒。吳蘭蘭100%失明,走路不是拌倒了自己,就是碰翻了東西。他覺得她真是百無一用,與以前的李姑娘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他懷疑父親的大腦有大問題,只想過為兒娶媳婦的程序,而不分好壞,把殘廢當寶貝,根本沒有為自己的幸福考慮。這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嗎?他大罵胡山海是世界上最壞的老爹。有時,他站在溝邊,大聲哭泣,以發(fā)泄自己的委屈。有時,他對吳蘭蘭拳打腳踢,打得她遍體鱗傷,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他還經(jīng)常揭她的短,罵她在地獄里黑燈瞎火的,摸來摸去,爬到人間,專門來害自己了,為什么不早點死???每到這時,吳蘭蘭只是小聲哭泣,基本不回嘴,她就像一個出生不久的羔羊一樣,站在哪里哆嗦。她不像別的媳婦在兩口吵架后去娘家躲躲,或者搬救兵。因為她知道,娘家嫂子的嘴比胡正光的嘴還兇,那簡直像剜心的刀子。畢竟,還有胡正光的父親胡山海,總是護著她。有一次,廂房門的高門檻把吳蘭蘭擋倒了,胡正光的父親找了一把鋸,把廂房和房門的門檻全部鋸掉了。還有一次,胡正光正在罵媳婦,胡山海劈頭蓋臉,像下冰雹一樣,砸向胡正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啥貨?你就是個瘸腿騾子,亂踢亂咬。你娃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除過蘭蘭,你看看,還有哪個女人愿作你的老婆。就是寡婦也不看你一眼。你再打她罵她,我就打斷你的腿,把你趕出家門,不信你試試?”他一邊罵著胡正光,一邊還朝胡正光揮著拳頭。胡正光確實害怕了,他看父親,就好像一個憤怒的獅子,隨時會撲向自己,從自己身上撕下一大塊肉來。自此以后,胡正光乖了好多,就像野馬上了籠頭,兵痞見到了將軍。她和吳蘭蘭小打小鬧偶爾有,但比過去收斂了許多。特別是父親胡山海在家的時候,他一點也不敢惹吳蘭蘭。
日子變得越來越順。吳蘭蘭走路好像有了軌道,做活如同一個熟練工,犯錯的機會越來越少了。她的優(yōu)點更加明顯,做飯比較麻利,飯的味道十分可口。她不僅在家務(wù)上是一把好手,田里的活照樣能干。收麥時間,她硬要胡正光把她領(lǐng)到地里,胡正光不愿意,怕割傷她的手。但她堅持要去,不僅沒受傷,割得既快又干凈。最為可喜的是,三年時間,她為胡正光生了女兒胡梅梅、兒子胡發(fā)成。村里的人咧著嘴,高興地說,吳蘭蘭是胡正光家的福星,她一進胡家的大門,胡家有了笑聲,有了人氣,事事順利。她生的兩個孩子身體健康,十分靈秀。胡山海常常一次抱兩個孩子,向左親一下這個,向右親一下那個,高興得合不攏嘴。有幾次,他對鄰居們說,“我兒當初沒眼光,有點不愿意蘭蘭。但我一看就知道她是個好苗苗。要不,我為什么急急訂下這門親事。做事,不能看表面,要往深里看。有些事,表面看,是好事,實際上不一定好。我兒原來說的那個媳婦,就是空歡喜一場。我兒腿一受傷,她都沒到醫(yī)院看一次我兒,就不愿意了。你說,娶回來能是個好媳婦嗎?人啊,看事,總要看得遠遠的,看到本質(zhì),不要被假象所迷惑?!边@話象一陣風一樣傳進了夫妻兩人的耳朵,他們愈發(fā)敬重老父親了。
“老頭子,我聽有汽車的聲音,你看看是不是永剛的車?”吳蘭蘭問胡正光。胡正光的回憶被老婆的問話打斷了。他抬頭向北望去,一輛白色面包車疾馳而來。那車在胡正光老兩口前面停了下來,車窗開了,永剛伸出頭,笑瞇瞇地大聲說,“伯和姨,你兩個稍微等一等,我進去把我娘拉上,過來你們就上車?!焙舛浔骋稽c,都沒聽清永剛說啥,想站起來坐車,被吳蘭蘭按住了。吳蘭蘭耳朵靈,說,“沒事,你去吧?!?/p>
沒多大一會兒,永剛的白色面包車停在了胡正光老兩口跟前。吳蘭蘭把胡正光攙了起來,左手用力把胡正光的左腳抬起來放在車門的踏步上,右手抬著他的屁股。永剛拽他的左胳膊,胡正光才上了車。關(guān)好車門,看著三位老人坐好,永剛駛向什坊鎮(zhèn)。永剛的娘說,“他伯,你這一輩子也算一個有福之人,我嫂子把你伺候的不錯??!”胡正光說,“你說啥,我耳朵吼,聽不清?!庇绖偞舐暟牙夏锏脑捴貜土艘槐?。胡正光這下聽清了。他說,“的確如此?。∏靶┠?,我在外邊打工,我老爸和你嫂子在家,又是管孩子,又是作務(wù)蘋果園。收入高了,蓋起了磚瓦房,做好了給發(fā)成結(jié)婚的準備。誰知道,咱這地方位置偏僻,硬是幾年都找不到媳婦。你嫂子看不是事,決定讓他上人家的門,當?shù)共鍌兣?。那時,發(fā)成的爺爺已經(jīng)去世了,再也沒人護著她。我就狠狠地打了她,她兩天都下不了炕。為這事,我現(xiàn)在都后悔。我當時想,我們只有一個兒子,絕對要把媳婦娶進咱家,免得別人笑話。但實際情況是,他媽眼睛看不見,我腿痛,心臟也不好,咱這地方三面鄰溝,一面靠山。誰家的女兒會給他當媳婦?如果,發(fā)成不上人家的門,到現(xiàn)在可能還是光棍。和發(fā)成一起長大的幾個男娃,情況比我家好,到現(xiàn)在還沒有娶下媳婦。你嫂子定的這事對啊?!币贿B說了這么多的話,本來有心臟病的胡正光氣喘吁吁。永剛的娘說,“我嫂子這人,想事想得長遠,對你確實不錯,你得好好對待她?!焙獠]有聽清永剛的娘了說什么,突然對永剛說,“永剛,我也活不了多少時間了,心臟病越來越重。我現(xiàn)在是你吳阿姨的眼睛,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我想在死了以后,把我的眼睛移植給她,不知道辦什么手續(xù)?你經(jīng)常在外面跑,見多識廣,你給我打聽打聽?!庇绖傉f,“伯,這一點也沒問題?!?/p>
車到了什坊鎮(zhèn)街口,擺攤的,趕會的,到處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林立的帳篷和遮陽傘。永剛對胡正光老兩口說,“我們就在這里下車;兩家人分頭行動;下午三點半,在這里集中,我統(tǒng)一送你們回家?!?/p>
胡正光領(lǐng)著老婆直往信用社走,大家紛紛給他們讓道。到了信用社,一個年輕的姑娘走過來,熱情地問,“老大爺,你要辦啥業(yè)務(wù)?”胡正光說,“我要取1000元,你看看卡上有多少錢?密碼在卡的后面寫著?!蹦枪媚锇芽ú迦胱詣尤】顧C,說到,“一共有3250元,低保發(fā)到4月,每月572元,殘疾補助每月140元。養(yǎng)老保險每月220元?!焙飧吲d地說,“如今的社會對我們老年人、窮人特別好,吃穿不用愁,有病還報藥費。只可惜我身體不好啊!”那個姑娘說,“是啊。今天廟會人非常多,一定要把錢和卡拿好?!眳翘m蘭笑著說,“麻煩你了。”那位姑娘客氣地說,“老大爺你們走好”,一直把他們送出門外。
街道上,大家擠來擠去的,不斷地傳來各種此起彼伏的叫賣聲。吳蘭蘭聽到有人喊鞋便宜了,就要給胡正光買雙鞋,胡正光倒不情愿。但吳蘭蘭的決心是鐵打的,老胡改變不了。走到鞋攤跟前,吳蘭蘭把馬扎凳從肩膀上取下來,扶著老胡坐下。她對鞋攤老板說,“找一雙老漢軟底鞋,40號碼,耐磨的?!崩习迥镆贿B介紹了幾雙,老胡終于選定了一雙。吳蘭蘭把這雙鞋拿在手里,摸了摸,又折了折底子,覺得還行。她就蹲下去,把老胡左腳上的鞋脫掉,把新鞋穿在他的腳上,把她的食指插進鞋和腳后跟中間,旋轉(zhuǎn)了一下。她又把老胡攙起來,讓他在地上踏一踏。她問,“舒服不?”老胡說,“不大不小,剛好,舒服?!眳翘m蘭問了鞋的價格,要買兩雙。結(jié)果,只有一雙。老胡嘟囔道,“買一雙算啦。買兩雙用來吃呀?真是的。”買完鞋,老胡兩口向飲食攤點走去??h城的兩姐妹饸饹是他們最愛吃的,湯汪,味美,價格也便宜,今年這家饸饹不知來趕會了沒有?他倆邊走邊問,有人指著前面,說就在前面不遠處。饸饹攤子的桌子張張坐滿了人。老板娘看到老胡他們來了,建議兩個年輕人把碗端到一旁吃去,熱情地招呼道,“胡大伯,你們兩個坐到這里來,要一大一小兩碗湯的,是這樣嗎?”吳蘭蘭點點頭,他們好高興,老板還認識他們。吃完飯,老胡開錢,老板娘說,“兩碗饸饹本來13元,收你12元,人老了,身體不好,來個錢不容易?!?/p>
吃飽了飯,老胡領(lǐng)著老太婆往一個家用電器修理部走去,那里有聽戲機,要給老婆買一個,這是他早就想好的。但吳蘭蘭不明白他的意圖,抱怨他,“你把我領(lǐng)上亂轉(zhuǎn)啥哩,你不是愛看戲嗎,咱往戲場去?!崩虾亩浔患姺钡脑胍舾蓴_的,啥也能聽到,啥也聽不明白。他只管走路,來到他們兩個第一次遇面的路段,哪里不再是平房,而是一座三層樓,一樓開了一個飯店,裝修得金碧輝煌。他轉(zhuǎn)過身對老婆說,“下次,我請你到這里吃飯。咱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應(yīng)該請你和你媽吃飯,我卻沒有請。這飯遲了30多年了?!眳翘m蘭說,“拉倒吧,你還像20歲的毛頭小伙一樣浪漫??!”
到了電器修理部,老胡挑了幾個聽戲機,調(diào)試了幾回,試放了《三點血》《卷席筒》《轅門斬子》等戲的片段。其中一個紅色的大聽戲機音質(zhì)好,聲音大,操作方便,外加一個下載有很多戲劇的U盤,總共才280元。老胡就把它買下了,老板還少收了20元。吳蘭蘭聽說老胡開了260元,非常惱怒,“老家伙,你買的啥開了280元?”老胡笑著說,“你不是愛聽戲嗎?咱們家沒有電視信號,買個看戲機又貴,買個聽戲機,既不貴,也劃算。我死了,就沒人和你說話了。到時,這個機子就和你說話?!眳翘m蘭說,“我不愛聽戲,你把這個退了?!崩习逡惭鹧b說不退,老胡說,“人家不退也沒辦法。拿上,你不聽,我聽?!?/p>
走到街上,人依然很多。老胡掏出自己的老年手機,看了看,2點半了,對老婆說,“天熱了,我給你買個薄一點的布衫?!眳翘m蘭說啥也不愿意買,但還是拗不過胡正光。他在一個衣服攤子上,花了35元,為老婆買了一件灰色底子、黑色小花的薄布衫。又往前走了走,剛好是等車的地方。老胡買了二斤蒜苔,三個黃瓜,一壺油,一壺醋。他對老婆說,“買齊了,你坐在馬扎凳上歇歇。咱們等永剛他們?!崩掀耪f,“你今天成了富人啦,見啥買啥?;ㄥX太多了?!崩虾f,“今天坐車,多買點,能拉上。改天,買這么多,沒車,就拿不回去了?!?/p>
過了大約10來分鐘,永剛母子來了,老胡兩口坐上去,心情非常高興。特別是老胡,他覺得,實現(xiàn)了他長久以來報答老婆的愿望。他再次在車上說,“永剛,我讓你打問給你姨捐獻眼睛的事,你可別忘了啊。下次,我見了你,你可得給我說明白??!”永剛說,“老伯,我記下了?!?/p>
永剛把車開到老胡家的門口停下,吳蘭蘭下了車,把老胡攙了下來,把買的東西放在地上。她輕快的走過去,打開柴門的鎖子,然后把老胡扶進院子坐下,把堆在一起的菜啊,油啊,醋啊,還有聽戲機,分次提進來,她仿佛看到了燦爛的世界,看到了又高又帥又愛她的老胡。她對胡正光說,“今晚,你把發(fā)成和梅梅的電話撥通,我要告訴他們,你給我買了一個聽戲機,一件花布衫?!崩虾f,“我現(xiàn)在就給他們打電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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