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頭

王艾迎
安葬完丈夫,孩子們?nèi)吡恕?/p>
院子里,只有李多梅一人出出進(jìn)進(jìn)。孤獨感悄悄地爬到了她的心頭,刻在她的臉上。她對眼中的一切,似乎沒有產(chǎn)生任何反應(yīng),只是想著老頭子和自己一塊上山鋤玉米、打核桃、抱上孫子那些事情。晚上爬上炕,門前公路上的汽車聲音,一陣大似一陣。它們仿佛就是碰死丈夫的車,一次次從她的心上碾過。她覺得自己的心碎了,幾次都出不上氣來。
她的眼圈黑了,豐滿的身體,消瘦了一些。
李多梅的兒子陳剛開車回家,嚇了一大跳,只是短短的四五十天,母親咋就變成這個樣子呢?陳剛想,母親和父親住在家里太久了,與家里有了太深的感情。突然沒有了父親,這地方就讓她老人家傷感不已。或許換個地方,她會好一點吧。好說歹說,李多梅總算答應(yīng)了兒子的請求,來到縣城,與兒子一家住在了一起。
但擦槍走火的事,頻繁地發(fā)生在李多梅和兒媳婦中間。兒媳婦數(shù)說她愛女不愛兒,見到外孫,就好像是大款,人家要啥,她就買啥,人家不要的,也給買,但對孫子,卻裝作貧困戶,簡直就是鐵公雞,一毛不拔?!?a target="_blank">過去能干的時候,你的心在女兒家里,現(xiàn)在成了棺材瓤了,就來害兒子。我是你,我就羞死了。你死了,我不會流一滴眼淚?!边@話,兒媳婦不知重復(fù)了多少遍。李多梅委曲得嚎啕大哭,她覺得,自己待孫子和外孫是一樣的,對兒子和女兒也是一碗水端平的。只是女兒家里比較困難一些罷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在兒子家里住了二十多天,李多梅忍不住了。她把自己的東西裝起來,對兒子慌稱,住不習(xí)慣,堅決要回到老家去。但陳剛堅決不答應(yīng),說,“你回家,無異于在我的臉上刻‘不孝’兩個字啊。兒子啥地方得罪你了,是不給你錢,還是不管你穿?”李多梅趕緊說,“沒有,我兒對我很好?!标悇傆终f,“是不是不管你住?”李多梅說,“更沒有。”李多梅妥協(xié)了,陳剛在縣城給他另租了一間房。懂事的小孫子說,“婆,我星期六和星期日來看你,你不要難過啊?!彼鴮O子的頭,含淚點點頭。她覺得,這個孫子比兒媳婦強十倍。
一個人的日子總是孤單的,城里的孤單勝過鄉(xiāng)下的孤獨。南來北往的汽車流,急匆匆的人群,似乎跟她一毛錢的關(guān)系都沒有。她總覺得,一天好像有48個小時似的,天明以后,總等不到天黑。每天幾乎是同樣的事情,到廣場的椅子上坐坐,順著街道走走,最多買點吃的菜。碰上本村的熟人,跟他們說說話,這成了令她十分高興的事情。但這事并不常有啊。有時,就是碰上了,人家忙,也只能說幾句。晚上睡下,她心里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她不就是一個活死人嗎?白吃飯,不干活,住房還要掏房租。她想了又想,突然,心中冒出一個主意,賣面皮的生意她可以做,投資不大,技術(shù)要求不高,也沒有什么風(fēng)險。有了事干,她心里也就不慌了。
她給兒子打電話說了她的想法。兒子本能地進(jìn)行阻攔,兒媳婦反倒是表示堅決支持。沒幾天,她就托人在那個剛建起來的新市場,租了一個10平方米左右的小房子,月租500元。她覺得挺合適。兒子給她改了電線線路,女婿給她做好了案板和隔斷。她的孫子給店起名為臘梅面皮。她自己準(zhǔn)備了油、鹽、醬、醋、油潑辣子等東西,再批發(fā)了一些面皮,生意就開張了。
李多梅穿了一件白色的工作服,戴了一頂白色的軟帽子,穿了一雙質(zhì)優(yōu)價廉的白運動鞋,再加上她微胖的身體,麻利的動作,干凈的環(huán)境,看起來,的確象一個大廚師了。但生意總是差強人意。第一天,她進(jìn)了40張面皮,店門開到晚上9點多,別的生意人都走光了,她也只賣了25張。后來幾乎天天是類似的營業(yè)額。剛舒展的眉頭,又多了幾道皺紋。新開的市場,還沒有多少人脈,加之她是一個新手,比別的人家生意差多了。她時而望望屋頂,看看地下,偶爾瞅瞅空空的巷道。她難過得眼淚又流下來了,她心里默默對死去的老頭子自語,你這一走,咋就給了我這么多的災(zāi)難呢?你咋就不把我一塊叫到那個美麗的天國去呢?
有一天下午,兩個頭頂染了一撮紅頭發(fā)的20多歲的小伙子來叫了兩份面皮,其中一份不知道里邊怎么就有了一根長長的白發(fā)。那高個子的小伙竟然罵了起來,“你這個老不死的,你這是喂豬嗎?你看這是啥東西?”她趕緊賠情道歉,答應(yīng)另做一份?!俺阅銒尩钠?,小心我砸了你的攤子。”這時候,來了一個怪怪的老頭,穿了一個紅色的褲子,一雙明明亮亮的黑皮鞋,竟然還打了一個領(lǐng)帶,戴了一頂鴨舌帽,來到了她的攤子前。這個怪老頭,站在這個罵人的小伙跟前,捏緊了拳頭,說,“小伙,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蹦莾蓚€小伙一看架勢,蔫了,離開飯桌,邊往后跑邊罵,“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這個怪老頭對李多梅說,“大妹子,這兩份面皮,我要了。”李多梅說,“這一碗里有根頭發(fā),我再做一份?!惫掷项^搖了搖手。他很快吃完了兩份面皮,開了7元錢就走了。李多梅望著這個古怪的老頭,對她心存感激。
第二天下午,這個怪模怪樣的老頭又來了。李多梅的店里并沒有顧客,她正側(cè)身坐在凳子上想心思。怪老頭輕腳走到她跟前,用手輕輕拍拍她的肩膀,“來一份面皮”。李多梅嚇了一跳。這一生中只有自己的丈夫拍過自己的肩膀。她轉(zhuǎn)過身,“原來是你呀”?!岸喾劈c辣子”怪老頭說。李多梅把面皮切得勻勻的,基本一樣寬,就像壓面機(jī)切的一樣。這份面皮明顯比給別人的量大,油潑辣子也多?!翱蓜e虧了自己喲?!边@個怪老頭撂下這句話,就走了。
臘梅面皮店對面是一家賣水果的店鋪,店主是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個穿紅褲子的怪老頭每天下午六點半左右,準(zhǔn)時來吃李多梅家的面皮。有一次,李多梅正蹲在地上剝蔥,怪老頭貓著腰,用手拍了下李多梅的脊背,李多梅嚇得癱坐在了地上。怪老頭趕緊攙著她的兩個胳膊把她扶了起來?!笆ФY了,來一碗面皮”。李多梅這回來氣了,心里想,你買面皮就買面皮,干嘛象小孩子似的惡作劇,我可是個正經(jīng)人。雖是這么想,但嘴上卻沒說什么。在切面皮的時候,故意用的勁很大,好像剁餃子餡似的,以此表示抗議。這個怪老頭有意多看了李多梅幾眼,他發(fā)現(xiàn),她生氣得厲害。
怪老頭走了。水果店的店主對李多梅說,“這老頭大概60多歲了,這副行頭,怪怪的動作,不是個神經(jīng)病,就是腦子壞了吧?!崩疃嗝钒櫰鹈碱^,想了想說,“腦子肯定差個零件吧。他來買,我不賣給他,總不對吧?!彼甑曛髡f,“干脆告訴你兒子吧。教訓(xùn)教訓(xùn)他。”李多梅堅決地回答,
“算啦?!?/p>
面皮店的生意慢慢好起來了,有時可以賣到四五十張。李多梅的臉上漸漸有了笑容,與剛來時判若兩人。見人又說又笑的。這時候,她年輕時的美麗也重現(xiàn)了出來,手上細(xì)皮嫩肉的,臉上的皮膚也顯得潤滑發(fā)亮,跟三十多歲的姑娘沒有多大差別。配上那套潔白的工作服,看起來十分精神。有時候,孫子來了,她又給錢又買東西,孫子高興地說,星期六、星期日寫完作業(yè)后,我到你這兒來玩。李多梅別提有多么高興了。
但好日子總是那么短暫。有一天,李多梅在進(jìn)市場的時候,被一個騎電動車的姑娘碰倒了,左胳膊的骨頭裂了一個口子,頭也碰破了。在醫(yī)院住了一周多,回到出租屋休息了。這段時間,穿紅褲子的怪老頭,來了好幾次,發(fā)現(xiàn)李多梅的店門總是關(guān)著,急得在那里來回度方步。周圍的人見他這個樣子,把李多梅出車禍的事告訴了他,讓他到別的地方去買面皮。這老頭更著急了,問重不重,傷到了哪里?住在哪里?大家好生奇怪,一名顧客,你管這么多干嘛?對面水果店的店主猜測,這怪老頭一定對李多梅產(chǎn)生了某種難以說清的柔情蜜意。
十多天后,李多梅帶著傷痛開了店門,又開始營業(yè)了。那怪老頭好像有什么靈感,急急就往臘梅面皮店里趕。恰好李多梅站在店門外不遠(yuǎn)處,送別一個本村的老姐妹。這時,怪老頭卻從她背后的方向來了,用他的肩膀輕輕碰了碰她的脊背,說,“走,買一碗面皮。你這次傷得不輕啊!”李多梅懼怕地躲了躲,一看,又是這個奇奇怪怪的老家伙??磥?,他是對自己陰魂不散啊。這一切,水果店的店主,看得可是真真切切的。他想,這人一定是中邪了。
往后,怪老頭一如既往地又來吃面皮,一天一碗,有時,還會一次領(lǐng)四五個人來面皮店照顧李多梅的生意。有時他操起筷子,把面皮挑得高高的,放在自己的嘴里,故意惹李多梅發(fā)笑。李多梅想,這老頭,就是戲上的丑角,有時讓人發(fā)笑,有時讓人惡心。況且,她過去沒見過此人。他到底面對面皮而來,還是朝著她本人來的。到底為何要這樣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怪老頭在面皮店里的怪相,終于傳到了李多梅兒子的耳朵。但這事他也不好管,畢竟,沒有什么大的后果。但不管,又怕產(chǎn)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把這個事告訴他的好友吳小青。這兩人可是鐵哥們。吳小青是一名協(xié)警,他處理這類事有豐富的經(jīng)驗。吳小青說,“這事我管定了,還會管得十分漂亮?!?/p>
一天,吳小青和其他幾個協(xié)警在街道巡邏,老遠(yuǎn)就看見那個穿紅褲子的怪老頭。他主動迎上去,遞上一支香煙,說道,“大伯,我是協(xié)警吳小青。有人告你破壞社會秩序。”怪老頭立馬應(yīng)對,“我沒有啊?這事從何說起,我可是一個良民,從不犯法。”吳小青說,“你胡說,我們有證據(jù)?!彪S后,吳小青一五一十把怪老頭在面皮店的怪動作說了,還強調(diào),這對李多梅造成了嚴(yán)重的心理壓力,如果出現(xiàn)了更為嚴(yán)重的后果,怪老頭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的。怪老頭這下說話軟了,“你說的對,我今后再也不敢了。”“今天只是對你警告,不算正式立案”,吳小青大聲說,“你明白了沒有?”
回到家,怪老頭一夜沒有合眼。他要把這事爛在心里,對誰也不說,他都是爺爺級的人了,再這樣下去,確實是要出丑的。自己年輕時,別人給自己介紹的第一個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李多梅,他偷偷去看過李多梅幾次。那時,李多梅高挑的身材,圓圓的臉蛋,高高的胸部,含苞待放,他一見就喜歡上了。但因為自己的家庭是地主成份,李多梅的父親一萬個不同意,讓他們連正式見面的機(jī)會也沒有。最后兩人各自成婚。但他把李多梅在心里裝了幾十年。聽說李多梅的丈夫去世了,他是一萬個擔(dān)心。但李多梅并不認(rèn)識他。他發(fā)現(xiàn)她一直在苦悶中生活,沉浸在悲傷的情緒中,他才想出如此下策,去吃他的面皮,照顧她的生意,看看她,做些小動作,讓她高興高興。如今,這樣的惡作劇不能再有了,但吃她的面皮,看看她,還是要繼續(xù)的。
至于他穿紅褲,有時打領(lǐng)帶,他就是要讓人感到,他自己與眾不同,還依然年輕,不老。實際上,這些東西,都是兒子給的,不穿白不穿,扔了就太可惜了。他自己一點也不感到自己是一個奇怪的人。
怪老頭依然幾乎每天吃著李多梅的面皮,但已經(jīng)沒有什么怪動作了,只是依舊穿著紅褲子,黑油油的皮鞋。這讓李多梅感到驚訝,怪老頭怎么就不怪了呢?這到底是誰施了什么法術(shù)???這事她得細(xì)細(xì)問問怪老頭,況且她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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