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

細(xì)屑一樣的雪急急密密地往下落。天空的顏色灰白。眼前迷迷茫茫的，看不出去多遠(yuǎn)，好像一個人永遠(yuǎn)沉著的一張臉。

天這么不好，眼看到晚上了，這雪還沒有停的意思。李姥姥把水果收拾好，擺在車上，外甥女小雪也飛快地收拾好書本，幫忙姥姥。十四歲的小雪長得婷婷玉立的，看她第一眼就感覺面熟，像極了哪本古書里的女主角。

小雪的爸爸沒有工作，天天在家里。小雪的媽媽在許多年前的某一天就離開這個家了，這么多年也沒有音信。家里就靠姥姥在夜市擺水果攤把小雪養(yǎng)到這么大。

如今，小雪也能幫上點(diǎn)忙了，姥姥多皺的臉上常會露出些笑紋。

小雪爸爸說，媽，家里面沒有了，醬油也不多了。姥姥答應(yīng)一聲，給小雪爸拿錢。這么多年過去了，小雪爸離開家門走到外面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樓下的食雜店，往家里買米買面。然后在家里做飯洗碗。有的時(shí)候剩下的錢多了，他也會給自己買包煙。姥姥不敢給他多錢，他有多少錢就能買多少錢的煙。眼看著那些有用的錢就這樣化成灰隨風(fēng)飄散，姥姥心疼得喘不上氣?？粗牙堰f到他手里的錢，小雪爸爸有些不高興，買了面和醬油之后不會剩下多少錢，今天買不上一包好煙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周圍鄰居都知道李姥姥和這樣一個姑爺生活在一起。很多人都替她憤憤不平或者搖頭嘆息。

姥姥把水果攤擺到夜市上的時(shí)候，天就快黑了。要過一會夜市里的人才能多起來。小雪趁這會人少，趕緊打開書本趴在攤位邊上寫作業(yè)。這是一道風(fēng)景，人來人往的人都見慣了。但是，也有人驚詫于這孩子，這么冷的天趴在這里寫作業(yè)。小雪不抬頭，鬧市的聲音影響不了她，她只是在顧客多的時(shí)候起來幫忙姥姥。很多人買水果都是相熟的老主顧，王奶奶來的時(shí)候差不多都會給小雪帶點(diǎn)好吃的。今天是一把花生米，明天又是一點(diǎn)松子仁什么的。

眼看著小雪一天天長起來，姥姥的心里充滿喜悅。再過些年，小雪能找個好婆家就好了，自己的身體不可能總這么硬朗，小雪她爸也算有了落處了。這一段時(shí)間她就感覺自己不像往常，以前她基本一年到頭也沒個感冒發(fā)個燒的。這段時(shí)間不行了。她咳嗽，走路腿也發(fā)軟。她覺得是冬天的事，也是自己歲數(shù)大了。七十四歲了，就是渾身是鐵能有多少勁？

她在前面努力拉著平板車，小雪在后面推。實(shí)在拉不到了，她把車停在路邊。小雪走到前面跟姥姥說，姥，我來吧。李姥姥看著小雪細(xì)瘦的還沒有發(fā)育好的身體說，不行，你還沒長成呢，別累傷了，以后作下病就完了。小雪拗不過她姥，就只好又去后面推。

過了年之后，天氣漸漸暖和了，李姥姥的日子好過起來，最起碼不用那么受凍了。

可是姥姥突然不讓小雪再念書了。到處托人幫小雪找婆家。鄰里鄰居親戚朋友大吃一驚，都說姥姥怎么過個年就把她給過得糊涂成這樣了。那才十五歲一個孩子啊，這不作孽嗎？再說也不合婚姻法。姥姥不服，閨女就是得嫁人的，在娘家長到多大還不是這么回事？親戚朋友看她這樣，都避而遠(yuǎn)之了。

小雪的美貌本就讓很多人饞涎，只是攝于姥姥是個老太太真要撒了瘋沾惹不起的威勢才不敢靠前。今天聽到姥姥放出這樣消息，圍攏上來的各色人等就一點(diǎn)點(diǎn)多了起來。姥姥找知近的人哭訴，你們大伙不幫忙，小雪以后還有好活路嗎？你們看看天天找上門來的都是些什么人？

大伙想一想也是這個理，再一想想姥姥身后那個家，也就不得不上前幫忙了。問姥姥想找什么人的？姥姥說，條件要好，能帶小雪好好過日子。就這兩條。

這兩條都不是硬性條件，彈性很大，什么叫條件好，什么叫能帶小雪好好過日子？介紹來的許多人都被姥姥打發(fā)掉了。王奶奶說，你想怎么的??？姥姥說，也沒想怎么樣，就是讓小雪有一個托底實(shí)靠的家能讓孩子好好長大就行了。只要她長大了，怎么都好說了。

王奶奶就說，我那面到是有一個親戚，是我娘家侄子。人品沒說的，那才老實(shí)本分呢，自己做事，家庭條件肯定是夠過日子用的，可就是歲數(shù)太大了跟小雪比起來。姥姥問有多大，王奶奶面有難色，三十九了，媳婦去年乳腺癌去世的，孩子上大學(xué)了。沒想到姥姥一口答應(yīng)下來，催著王奶奶，你把人帶來咱們見見面。

小雪也被帶出來跟來人見面，這是小雪這么多日子以來第一次相親。小姑娘嚇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臉色煞白，手腳都無處放。王先生一看小姑娘那樣子心里就難過了。二話沒說，就答應(yīng)了，他一聽王奶奶說小雪才十五歲，本不想來的，架不住王奶奶好說歹說才跟王奶奶來走這一趟。

訂下婚事，王家很快就把姑娘娶過去了。不過，王先生說，先讓小雪念書吧。念完了書再結(jié)婚。王奶奶不滿地罵侄子，傻子，這姑娘多好啊，你等她念完了書，人大心大，還能跟你結(jié)婚了嗎？王先生說，我不想當(dāng)圣人，可我也不能干霍霍人的事?。孔屗饶顣?，看著再說吧。

送走了小雪，李姥姥和小雪爸在家包了一頓餃子。姥姥淚流滿面地跟小雪爸說，小雪現(xiàn)在有歸處了，你呢，等我走了，你一個人可怎么辦呢？

小雪爸邊吃餃子邊含糊不清地問姥姥，走？你往哪走？姥姥拿出一張紙，你看吧，醫(yī)院給的，我得了不好的病了，支撐不了多少天了。我知道你看不懂，聽不明白，這么多年了，我知道你怎么回事，可是我和大伙說什么呢？

小雪爸抬頭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姥姥手里那張慘白的紙，像沒事人似地，又低下頭吃餃子去了。

后來聽說姥姥果然走了。夜市上再沒有人見過那個帶女孩兒擺攤賣蘋果的老太太。還聽說小雪爸被王先生接走了，那王先生自己有一個小工廠，就讓他在工人食堂當(dāng)了做飯師傅，工人還挺喜歡他的呢。因?yàn)樗麄兡靡话鼰熅湍茏屵@個新來的做飯師傅歡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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