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印象(六十九)

父親是抗美援朝的一位老兵,曾經(jīng)參加了舉世聞名的“上甘嶺”戰(zhàn)役。
就在我兒子大學畢業(yè)后,回家的一天晚上,他向他孫子講述了“上甘嶺”戰(zhàn)役的真實情況:
因一場戰(zhàn)爭,上甘嶺讓世人知曉。
父親,曾在上甘嶺浴血,卻甘愿平淡生活。
回憶起60多年前抗美援朝戰(zhàn)爭歲月,精神矍鑠的他顯得異常興奮,腦海里縈繞著槍林彈雨的難忘場面,平時有些木訥的他,話語也變得滔滔不絕,思緒又把他拉回到那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
父親所在的部隊駐守的五圣山,到處彌漫著戰(zhàn)爭的氣息和硝煙的味道,讓他身感肩負的重大歷史使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滿臉嚴峻,雙眉緊鎖,說到難忘處,兩眼就像噴射出了一團團火焰。他說:
“他們所在的班隱蔽的整個山頭,到處可見的是一排排的坑道,一排排緊緊相連,最深處有20多米,像打地道一樣?!?/p>
父親回憶說,敵人有飛機、坦克、大炮,裝備精良,志愿軍們只能拿著蘇式武器與聯(lián)合國軍交戰(zhàn),敵我力量懸殊太大,坑道是抵御敵軍猛烈炮火最有效的方式。
戰(zhàn)火無情,以美國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炮火一波又一波如雨點般砸向志愿軍駐地,整個山頭頓時塵土飛揚,瞬間變成焦土,山包如刀削般整整刮掉1米多。躲在20多米深的坑道深處,父親仍然能感受到巨大的沖擊波,內(nèi)心忍受著一陣陣的震顫,山崩地裂般讓人眩暈,心都快被震碎了。
他接著又說:
“有一戰(zhàn)友還沒來得及躲進坑道,便被炮彈沖擊波活活震死了?!闭f打這里,父親眼里噙滿淚花,久久凝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歷史中。
抵御了猛烈炮火的坑道,消耗了敵人無數(shù)的彈藥,被敵人神奇地稱為“無底洞”。
他又說:
“兩個山頭的火光猶如白晝,炮聲如雷持續(xù)了一整夜,到處是志愿軍的遺體?!睉?zhàn)爭的慘烈使他仍歷歷在目,終身難忘。作為第二梯隊的他手摸著槍,閉目聆聽著炮火的聲響,回想著一瞬間便失去的戰(zhàn)友,腦海里浮現(xiàn)著家鄉(xiāng)“丹水”的山山水水,心情很淡然:
“根本就沒想著會活著回來!”
“聯(lián)合國軍的飛機在低空盤旋,坦克霸道地行進,炮彈肆無忌憚輪番攻擊著志愿軍駐地,陣勢相當激烈?!?/p>
他回憶著,上甘嶺是重要的戰(zhàn)略要點,是敵我雙方的必爭之地,在你爭我奪中,上甘嶺輪流被敵我兩方占領,志愿軍用鮮血和生命捍衛(wèi)了抗美援朝的使命。
他說著說著,眉頭擰成了一大個“疙瘩”:
“1952年10月15日晚,他所在的連隊接到命令,反擊白天被聯(lián)合國軍占領的597。9和537。7高地,奪回失去的陣地。
以美軍為首的聯(lián)合國軍采取“羊群”戰(zhàn)術猛烈進攻,槍林彈雨沒讓志愿軍們退縮和害怕。背著蘇式轉盤槍和300發(fā)子彈,身揣手雷的戚成富,隨部隊夜行軍對敵軍進行了猛烈的回擊。
“敵人有好武器,根本就不擔心志愿軍的‘痞火藥’,連坑道都不挖。”他說,敵軍飛機、坦克、卡賓槍、湯姆式?jīng)_鋒槍的威力讓志愿軍們興嘆,志愿軍便采取夜襲。
“我舉著蘇式轉盤槍,見到有發(fā)出火光的地方就掃射,只想早一點把陣地奪回來?!苯粦?zhàn)激烈,炮火兇猛,震耳欲聾,子彈擦著耳朵飛過,志愿軍們借助火光一步步前進,一片片的倒下,又接著再上??吹綉?zhàn)友一個個在自己身邊倒下,父親根本就沒想過會自己會活下來。蘇式轉盤槍有效射程只有200米,為消滅掉更多的敵人,他只身頂著敵人密集、猛烈的炮火不顧一切勇猛地沖向敵營。
16日凌晨5點左右,敵軍用幾十架飛機進行了“地毯式”轟炸,一枚炮彈落在了父親身邊,沖擊波將正在沖鋒的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被炮彈皮擊中的頭部一陣鉆心的痛,但他忍著傷痛不下火線,頑強堅持到戰(zhàn)斗結束。歷經(jīng)50多年,他的頭,經(jīng)常隱隱作痛。
一晚上的戰(zhàn)斗,父親所在的3排7班僅剩下了自己在內(nèi)的2個傷兵。慘重的代價,換來了失去的597.9和537.7兩個戰(zhàn)略要地。而指揮這場戰(zhàn)斗的最高長官,就是赫赫有名的解放軍高級將領、上將、國防部長,時任15軍軍長秦基偉?!?/p>
他對孫子說,看他能不能都記下來,以后寫進書里。還特別囑咐他孫子能不能幫他尋找在那次“上甘嶺”戰(zhàn)役中存活下來的那個姓向的戰(zhàn)友。他是長陽前河一帶的人,具體是什么地方的,由于時間太長了,他也記不清楚了。
后來,他所在的部隊回國后,整體復員被全部安排在大西北的陜西西安、寧夏、甘肅一帶。
1962年初夏,他拒絕單位的再三挽留,響應黨中央、毛主席“全黨大辦農(nóng)業(yè)”的號召。毅然回到了生他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
那個年代,掙錢、吃糧靠工分,家里零用全靠私養(yǎng)的幾只大母雞下蛋來解決。本來我們家里養(yǎng)得母雞本不多,母雞每下一個蛋,母親都要小心翼翼地藏起來,要不然又讓父親“偷”走,換酒喝了。
全家人買個鹽、火柴、打點菜油,還有其它的家庭生活的一應開支。原先,母親把雞蛋放在一個“瓷壇”里面,好幾次,等母親準備拿雞蛋去供銷社買了,換回點食鹽、火柴之類的,她揭開瓷壇蓋子,左查右找就是不見瓷壇里雞蛋的影子。好幾次問父親,父親生死就是不認賬:
“我怎么知道你瓷壇里的雞蛋呢?”父親抵賴,矢口否認。
“難道雞蛋自己長腳了?”母親疑惑不解。
母親也懶得與父親爭執(zhí),以免相互傷了和氣。她只在心里想,雞蛋這樣放著不是個事!往后要放到父親尋不到的地方,看他這個“酒鬼”還用什么去換酒!
父親,年輕時并不喝酒,自從參加了“抗美援朝”,在“上甘嶺”戰(zhàn)役被美國的毒氣彈熏了以后,就嗜酒如命。后來復員后,被組織上首先安排在古都西安工作,在這里工作了好幾年,聽他們時常對我講
“你個伢子,還是吃西安糧,喝西安水孕育的呢!”母親曾對我說。
“孕育”什么意思?我還小,根本都不懂。當時聽他們這樣說,我只是眨巴著小眼睛,向聽講古的。
母親在西安懷上我的時候,正是國家極端困難的時期,市場物資匱乏,就是拿著錢,買不到要買的東西,即使能買上,也不是一會兒半會兒能買到的。
曾經(jīng)聽母親對我說,那時我還在她的肚子里,她們在西安住在五樓上面,為了能吃上一個包子,天不亮就下樓去買,整整站了一天隊,直到下午日頭偏西,家家戶戶電燈都亮了的時候,才買的一個包子。怪不得后來西安選舉街道委員會主任,整個街道居民都投票,選我母親為居委會主任,她堅決不從命,再后來犟著回到了老家——長陽。
就是這次買包子,使母親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大城市有什么好?還是鄉(xiāng)里好,鄉(xiāng)里人活得清閑、自在,用不著買個包子還排隊,排一天到晚的對,還難得買上。
從那次雞蛋毫無緣由的就不見蹤影之后,母親就自個兒在心里思忖,家里“巴掌大”個地方,放那里才不讓那個“酒鬼”發(fā)現(xiàn)呢?她思來想去,瞅準了床腳下的鞋子。對,就把雞蛋藏在床底下不打眼的鞋子里。保管他難找到。
主意已定,后來母雞每生一個雞蛋,母親就把雞蛋小心翼翼地藏在鞋兜里。一次、兩次、三次……母親都如愿以償,沒出任何破綻。
但是,母親的這個秘密還是被父親發(fā)現(xiàn)了。一次,父親酒癮發(fā)作,又在房里翻箱倒柜,所見的地方都找遍了,點亮煤油燈四下尋覓,無意中他望見床底下的一雙棉鞋里,脹鼓鼓的,覺得有點異常。他放下煤油燈,用手在床底下去摸這這支棉鞋,五個雞蛋倒是找著了,不過,抹黑用手去拿雞蛋,不小心打翻了“夜壺”,發(fā)出了一陣尿騷味,熏得他眼淚直塞,嗆得他噴嚏不斷……
這件事情,后來不知怎么傳到外人耳里了。也許是祖母講話不注意,給走漏了風聲;也許是母親把這件事講出去的,究竟是怎樣一個情況,我也難得去考究。
不知過了好多年,父親“偷”雞蛋,換酒喝,弄翻“夜壺”被當?shù)厝俗鳛橐粋€笑料,在閑談時還津津樂道的編講著……
至于,父親曾經(jīng)對他孫子的囑咐,把他在抗美援朝參加那場慘烈的“上甘嶺”戰(zhàn)役的故事編進書里,今天就由我來代筆,了卻他生前的這個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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