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廣場偷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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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某一天，我喘著粗氣，從500米外的市府廣場到一樓，又從一樓到六樓，懷抱著兩盆殘菊，臉上洋溢著光芒。

需要強(qiáng)調(diào)的是我不是小偷，至少不是真正意義的小偷，我也不是那種喜歡貪小便宜的人。我那已經(jīng)過世的母親曾教育我說：占小便宜，吃大虧。這話在現(xiàn)實中雖然不一定正確，但我還算一個孝子，聽母親的話，這些年我見到了很多大小便宜都占的實例，也沒有看到他們真正吃過虧?；蛟S虧心過，在萬籟俱寂的暗夜里。只是這茫茫暗夜旁人是無法覺察的。在這500米的路上，我真仿佛是小偷，那些吃了晚飯出來散步的人睜大眼睛望著我的狼狽，那種打量分明說：“看，這人的素質(zhì)?！蔽移鋵嵤窍肱c他們解釋的，問題是沒有遇到一個熟人。我想說：C城為期兩個月的菊展，到今天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擺在市府廣場上的殘菊，就要撤走，那些裝車的工人或許因為天暗活多，或許是被這晚飯后在廣場上散步的人的熱情熏染，對圍觀的人默許說：喜歡，就搬回家吧。于是那些圍觀者打亂了本來要夜練的計劃，以一雙手的能量，盡量將更多的搬回家。那種場面，像從前生產(chǎn)隊分瓜果一樣扣人心弦。

這扣人心弦的時刻，黃昏早已逃遁。我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一個纖瘦的女人，兩只手搬著四盆花，一盆花十斤也有四十斤啊。幸運(yùn)的是我也正好逆著她的方向，走到廣場時，那些殘花已經(jīng)被人搬得差不多了，地上只有三三兩兩的殘余。有總比沒有好，趕上趟總比未趕上好。人生的微妙就在于如何不早不晚趕趟。有些人終其一生恰逢其時，生活順風(fēng)順?biāo)?；有些人一輩子機(jī)遇老是擦肩而過，活得憋憋屈屈。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我甚至看不清花的顏色，很自然很正統(tǒng)很歡欣地抱上兩盆，然后離開，仿佛阿Q先生中獎一樣。哦，印象中阿Q先生似乎沒有中獎之類的幸運(yùn)，記得有一回推牌九，伊始時手氣很好，最后還是輸?shù)囊凰俊o論怎么說，我此刻像吸了一口阿片，精神振奮。

這一刻人們都很幸福，大聲說笑，動作麻利，就像曾經(jīng)的某個高速上，因為交通事故什么的，一車米、一車橘子，或是一車活蹦亂跳的鮮魚，再或是金燦燦的黃豆，總之是能吃能喝或能用的散落在地上，被附近趕來救援或是看熱鬧的人哄搶一樣。我想象這場面和那場面一樣壯闊。(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說了這么多，并不是證明我有多少高尚，只是說：我抱著兩盆菊花，走在近500米的大道上，走一腳歇一腳，事出有因。我以為偷無非有這樣幾種情形：一種是別人不高興，自己也不高興，比如偷俗（淺薄的社會風(fēng)俗）、偷風(fēng)（淺薄的社會風(fēng)氣）；一種是別人不高興，自己高興，比如偷財、偷巧；再一種就是偷的最高境界，別人高興，自己也高興，比如偷心、偷情。當(dāng)然還有一種就是與他人無關(guān)，比如偷生、偷閑、偷懶、偷光。那一刻，我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屬哪種情形。

這費了洪荒之力抱上來的兩盆菊花，一盆是綠菊，一盆是紫菊，經(jīng)過大半年的孕育，現(xiàn)在還在我的窗臺，大約是缺少天然肥料和雨露的緣故，長得干瘦。但不知什么原因，今年四五月份的時候，它們一同開過一回花，花骨朵如算盤珠子大，綠的如翡翠，紫的如爛葡萄，不久又一同凋謝，好像要爭趕公交。那個時候我就尋思，是不是因為去年它們的潛力還未殆盡時戲幕就已終止，內(nèi)心的躁動一直無法潮退？要不就是它們現(xiàn)在每日孤零零地站在窗臺，眺望天空，想急迫完成開花的使命，掙脫牢籠，回歸大地，和風(fēng)和雨和潮濕的泥土氣息作伴？更多的可能是因為主人慵懶，一周難以打理一回，它欲以絢麗吸引主人的媚眼？

不幸言中的是，任它在窗臺如何絢麗，主人僅僅是一個俗人，柴米油鹽的浸染，早就對生活失掉了情致。

——茍且的世界，遠(yuǎn)方迷離，詩迷離。眼前更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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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 ??【清明，穿過一處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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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節(jié)的時候，穿過一處墓地。

“南北山頭多墓田”，宋人的一句詩記憶猶新。孟浩然登峴山謁羊祜墮淚碑時，說：“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代謝的人事，在日月滄桑中一來一往就變成歷史的故跡了。所以說：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我所經(jīng)過的這一處墓地，在一堆矮叢中，躺著的是一些熟悉或模糊的面孔。野刺玫剛打著芽芽苞，鮮翠的外衣里裹不住躁動的靈魂。那花苞中藏著的一抹緋紅，像燈籠的焰火，欲沖破翠綠的繡被，耀眼世人或自己。我記起在很多年前，我也是這樣穿過這片墓地，內(nèi)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雙小手摘下一根根芽芽苞干，撕掉外面一層青皮，將鮮嫩的刺玫干放到口中咀嚼，又酸又甜。那個時候內(nèi)心的欲望，如那個時候的山水寧靜，一根芽芽苞就特別滿足。

? ??寧靜是多么好的一個詞啊，它像一池春水，漣漪不驚；也像一灘荷露，晶剔如珠。那是舊日的時光，現(xiàn)在想來繾綣得很。

去年的雜草吐出了新葉，青葉黃，黃葉青，萬事萬物周而復(fù)始。這些矮叢中熟悉或模糊的面孔，曾經(jīng)是那樣鮮活。他們行走在家鄉(xiāng)的田間村落，一根旱煙管，一頂草帽，一把?頭，一柄沾滿油膩的蒲扇，一聲放肆的笑或搶天動地的哭，像炊煙，在村莊浮動?，F(xiàn)在都變成了影子，在我的眼前晃蕩。我其實是想與他們交談的，打著久違的招呼，他們或許也和我一樣，但我還是一句話也沒說，默默看著他們，一同他們默默看著我。曾經(jīng)，在最后行走的半里路，他們搖晃地躺在壽木里，任世人哭，任人世笑，曾經(jīng)是那樣猙獰，那樣讓我驚恐?，F(xiàn)在，我看到他們，既不迷惘，也不倉皇，一臉平靜的淺笑。世間事，關(guān)鍵就是一個“悟”，悟透了，任何事都不是事。很顯然，他們的生活比從前好，在永恒的“家”里，他們自由散漫，在草叢中坐著或躺著，陽光不刺眼的時候，還會在草梗上慢悠悠散步，看逐漸褪色的山川和河床，看云起云消，聽風(fēng)從四面吹來。大地很空曠，小鳥在烏桕葉中啪啦響，仿佛把永恒的時光撕成一綹綹斷片，灑向天空。我看到了紛紛的雪片起舞，像是站在六月的天山上。

不知怎么，這一片墓地讓我想起了史鐵生時代的那座廢園。在一團(tuán)模糊和萎謝的舊時光里，他搖著輪椅，穿行在古木和荒草中，陽光斑駁地落在他的褪色的海軍藍(lán)上。那件海軍藍(lán)曾經(jīng)用遙遠(yuǎn)的清平灣水洗滌過，當(dāng)年洗滌時他還不需要輪椅，一間飄逸牛糞味的干凈土屋就已知足?，F(xiàn)在他寄身在這座廢園里，搖著輪椅，在數(shù)不清的小徑上，對著一千多年蒼涼的時光發(fā)呆。園內(nèi)的青苔霉墻多么孤零啊，草木花卉又是那樣明媚，園外的滾滾紅塵多么喧囂啊，江河湖海又多么熾烈。他若有所思，像一個旁觀者，從頹廢枯敗的落葉上，碾過一道道轍痕，猶如從墓地碾向伊甸園。日復(fù)一日，園子里到處都是他自己的氣息。

? ??這世界唯一證明來過的就是氣息。即使枯瘦如柴，即使衣衫襤褸，即使失魂落魄。無論怎么剪輯，還會彌散飄逸。

我曾經(jīng)篤信所有的生命都有軌跡可尋。就像那只長在中世紀(jì)琥珀中的蒼蠅，它的翅翼依然鮮亮，撲棱撲棱仿佛還在時光中飛翔。即使已經(jīng)喪失生命的原動力，但飛翔的影子苦澀中充滿芬芳。

——生與死的限界，有時虛無得滿是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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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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