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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阿公

2016-10-12 13:33 作者:亦之易  | 14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云姐不是我的親姐,是我的堂姐,她很早就離開了我,很多年后我又找到了她。

從前她每天背著我山上山下割豬草,我扯了一把問她,云姐,這個豬吃嗎?她說不吃,這是黑紅草,豬吃了要中毒的,我跟在她身后走了幾步,又揚(yáng)起手里的草問她,那這個呢?她背個大背簍,吊到屁股下面,把整個身子遮住了大半,他轉(zhuǎn)過身看看我。說,你這不還是黑紅草嗎!你要毒死我們的小豬仔啊。她故意用嬌嗔的語氣配合我,我當(dāng)然能懂。我們家有頭母豬,一個月前下了一窩小豬仔,每天云姐提著桶喂豬的時候我就跟在身后,有時候她把我舉起來,看一群小豬仔趴在母豬身下吃奶,一看就是半晌,云姐累了,朝我喊,快下來,快下來。幺說打算再喂段時間,長大些,就可以挑到集市上去賣,這樣能夠賣個好價錢。就要苦了云姐了,每天帶著我,還得從外面背一大背簍豬草回來,在外面待久了就困,我一遍一遍問她,云姐,還有多久回家?她說,還早哩。每次看到豬草快裝滿的時候她把腳伸進(jìn)簍里使勁兒一踩,又全都壓下去了,蚊子在我身邊飛,我煩躁了,就坐在地里大聲哭,云姐立馬拍拍手跑過來,抱著我,從兜里掏出半瓶風(fēng)油精,往我胳膊,臉上抹,涼颼颼的,蚊子就不敢再來。

云姐大我八歲,她是大伯父的女兒,自伯父離了婚,云姐就跟我們住一起,打我有記性,她就在我身邊,我就跟她滿山跑。阿公心疼她,可更稀罕我,每次不管有理無理,只要我哭了,她都能惹來一身罵,我在她旁邊拍著巴掌笑。云姐命不好,小學(xué)畢業(yè)就沒讀書,在家干了幾年活兒,我娘就尋思小姑娘不能老在家里,得走出去,就托熟人在城里找了個活兒,幫忙看孩子,一個月三百塊錢。所以從那以后,她就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了我的生活里。

不過每隔幾個月,她還會從城里回來,買了新衣裳,頭頂著長長的辮子,辮子上綁著大紅花,像電視里的童星。有次收頭發(fā)的來了,站在田坎上問,小姑娘頭發(fā)這么好,賣給我哈,我先搶了話,有模有樣地說不賣不賣,好看著呢。不知怎的,從前我總欺負(fù)她,每次只要不如意,扯開嗓門一哭,爺就會放下手里的棕樹皮,從堂屋里跑出來,罵云姐。可是云姐還是天天背著我滿山跑,樂此不疲的,從城里回來給我?guī)浅裕汛嫦聛淼腻X都塞給阿公。

又隔了兩年,云姐不在城里了,南下去了廣東?;貋淼酶倭?。那時候我已經(jīng)離了家,在幾里之外的地方上小學(xué)。她走的日子我知道,只是我在上學(xué),沒法來送她,她之前就跟拉著我的手說,弟弟,我要去廣東,大城市,掙大錢。我問,那你還是兩個月回家一次嗎?三個月?她說,要過年才能回來。你要吃什么,寫在本子上,給我。我過年肯定給你帶回來。可是一想到要過年,那么久,就歡喜不起來。她見我不說話,自顧地說,肯德基,電視里那種,在雞腿上裹一層面粉,油炸,咬下去酥酥的,滿嘴的油,又香又脆,我問,那你吃過嗎?她說,沒有,可我在城里的街上見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那天下午我悄悄請了假,就從學(xué)校往家里趕,走在路上的時候看到對面公路上的云姐,就在這邊的山上喊。她看到是我,就又退了回來,她向我招手,弟,快來,快下來。我把書包往肩上一甩,就往下沖。她見了我,抹了一把我額頭的汗,說,你慢點(diǎn)。一邊說一邊把背包放下來,那個背包被縫了好多遍,鼓鼓的。她掏了半天,終于一顆大橢球形的咸鴨蛋出現(xiàn)在了她手上,她的小手都握不下。遞到我手里,快吃吧,快吃吧,快吃吧。她連說了三遍,跑了這么遠(yuǎn)你該餓了。我接過鴨蛋,她又說了好好學(xué)習(xí)之類的,考了兩個八十分就給我獎勵,就叫我回去。

我點(diǎn)點(diǎn)頭,嗯,姐,你快走吧,不然趕不上鎮(zhèn)上的汽車了。我們各自就轉(zhuǎn)身走了,我走了幾步,悄悄地躲在棕樹后邊,看她的身影慢慢地失在公路的盡頭,就瘋狂的跑起來,終于狠狠地摔了個跟頭,很痛,懷里的鴨蛋碎了,于是終于哭了出來。

等到我八九歲了,每個天我腰間別著鐮刀,帶個草帽,跟阿公一起上山。他肩上扛著扁擔(dān),扁擔(dān)上用繩索綁著幾個灰色的口袋。我們是上山去找棕樹的,把棕樹的皮剝下來,曬干,然后棒槌把棕樹皮搗碎,用手輕輕一扯,撕成碎末,毛茸茸的,再從院子里的竹林弄幾根嫩綠的竹子,用刀破開,伐成竹條,再用些曬干的絲茅草,做成掃帚,結(jié)實(shí)又耐用,一把掃帚用幾年。阿公的掃帚已經(jīng)遠(yuǎn)近聞名,有人慕名而來,有人路過都會帶上一把,甚至很多中學(xué)都會提前跟阿公預(yù)定,所以阿公很忙,笑呵呵地忙。

起初的時候我們自己去剝皮,后來阿公年紀(jì)大了,剝不動,費(fèi)時費(fèi)神,就去山上的農(nóng)家收,他們先把剝下棕樹皮,曬干,然后賣給我們。為此,阿公幾年前就沒種地里的莊稼。天天在家捆掃帚,我跟著他上山,下山,后來長大些,舉起棒槌幫他把棕樹皮搗碎,他系件灰色的圍裙,拍拍身上的灰塵,靠在堂屋的門前,看著我,說,孫子已經(jīng)可以幫他阿公啦。我轉(zhuǎn)身朝著他笑,上面的門牙已經(jīng)掉了兩顆。

趕集的時候就用扁擔(dān)挑到集市上去賣。每逢農(nóng)歷二五八就是趕集的日子。天還沒亮,他就起床開始倒騰,然后坐在床沿邊上喚我,我從美中醒過來努力睜開眼睛,瞇成一條線,看到阿公坐在我面前。快起來,天亮了,我熱了飯,在鍋里。我使勁兒揉揉眼睛,對面他的樣子就更清晰了,他頭頂裹了頭巾,穿件洗得發(fā)白的中山裝,粗布褲子。我伸個懶腰跳下床,跑到桌子面前,扒了兩口飯,仿佛有無限的力氣。

太陽出來了,從對面山的后面鉆出來,起初只有一條線,慢慢的、慢慢的,就成了個半圓,吐出溫黃色的光,接下來就完全跳到了天上,告別了那山。光線從前面的杏樹枝丫間透過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那杏樹是我娘嫁給我不久后栽的,每年天,圍在杏樹地下捏玉米坨坨。娘就指著這杏樹說,它跟你一個歲數(shù)哩。我仰頭,看見杏樹開滿了白色的花兒,嬌滴滴的,格外好看。可我父親終究還是不在了,我出生一歲的時候,他就得病,死了。我娘還要我,把瘦成一根柴的我從床上抱起來,去看醫(yī)生,后來我活了過來,活得好好的,跟這杏樹一樣。年年開花,年年結(jié)果。我爬在樹上,摘果子我給我娘吃。

從家到鎮(zhèn)上要走一個多小時,我跑在前面,爺在后面,扁擔(dān)的一邊有十幾把掃帚,穩(wěn)穩(wěn)地立在他的肩上。不過終究是我跑得快些,每次看到阿公隔了一段距離就坐在路邊的青石板上等他。他來了,把擔(dān)子放在路邊,坐在石板上,用毛巾從額頭到下巴,擦一把汗,踹著粗氣。他挪挪身子坐穩(wěn),說,你慢點(diǎn),又摸摸我的腦袋,你的頭發(fā)又長了,咋長這么快!像在問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趕集最熱鬧的時候是上午,附近的十里八村都聚在這里,家家戶戶的農(nóng)家特產(chǎn),土雞土鴨、當(dāng)季農(nóng)家菜,還有鎮(zhèn)上的車來車往,按著喇叭催促著,街道兩邊的的卷葉門呼啦呼啦地展開,里面有的是衣服、有的是飯館、桌椅板凳、有的是雜貨鋪、有的是照相館……熙熙攘攘,喝聲不斷。這就是我眼里的大城市。我說阿公,以后長大了,我們把家搬到鎮(zhèn)上來吧。阿公咳嗽一聲,提高音量說,好勒,好好讀書,我就等著享孫子的???。

我跟阿公在信用社的跟前停下,信用社是這里最高的建筑,七層,立在那里,像個威嚴(yán)的將軍,周圍的樓房都是他的小兵,三四層的居多。街道兩邊擺滿了小商品,只留出一條單行道,供兩邊的人通行。掃帚是二塊五一把,有時候遇見遇見老熟人,阿公接過那人遞給的煙,兩塊三就讓那人拿了去。阿公不抽煙,他總把別人遞過來的煙夾在耳根,然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們聊。我坐在扁擔(dān)上,一言不發(fā)。晌午的時候阿公就會我三毛錢,叫我到對面賣餅的大嬸那買個三角餅。我問他吃不吃,他說,那是小孩兒吃的,我一個大人吃什么,我再勸,他只說,我不吃。

這種餅是用土豆絲和面粉,加點(diǎn)肉沫,揉在一起,再做成三角形的樣子,丟進(jìn)油鍋里,炸得里嫩外酥,咬一口,香味就噴出來。我一邊等一遍直勾勾地盯著油鍋里,浮起來的餅,外面一層嫩黃色,吞口水。他用口袋給我包住,囑咐我小心燙,我本想咬一口,遞到嘴邊,又縮了回來。捧拿著餅,飛快地跑到阿公跟前。

阿公坐在扁擔(dān)上,他有些老了,將近七十。頭發(fā)白了大片,一些黑色的頭發(fā),零星的立在頭上,仿佛是在與白發(fā)作斗爭,可是有些示弱。我跑到他跟前,把三角餅遞到他嘴邊,阿公,你咬一口吧,可好吃了。阿公看看我,然后嘿嘿說,我咬不動咯,老了。我說,你不老,這也不硬,然后咬了一口三角形左邊的那個角給他看。他就湊過來,輕輕地咬了右邊的那個角。咬得有些靦腆,三角形還在。他舔了一圈嘴唇,咧嘴笑了。

阿公說,這鎮(zhèn)上理發(fā)手藝最好的,要數(shù)劉師傅,剪了幾十年發(fā),那剪得,方方正正的,實(shí)在。賣完掃把,就帶我直奔而去。這是他的習(xí)慣,也是后來很長一段時間我的習(xí)慣。我在鏡子面前坐下,凳子是可以升降而且能夠旋轉(zhuǎn)的凳子,舒服得很,他開啟電源,推土機(jī)就嗡嗡地響,碰到我的頭發(fā)聲音就變成吱吱聲,他從我的脖子往頭頂推,頭發(fā)就一卷一卷往下掉,三圈過后,頭發(fā)掉的差不多,鏡子里的自己也就煥然一新。很多次劉師傅跟阿公說,嘿,你這孫子,以后肯定是當(dāng)官的料,看這耳朵大的,生得那叫一個巧,一邊煞有介事地感嘆,有福氣。阿公聽了,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哈哈哈地笑,我從鏡子里看到他灰色的牙齒。爺說,那就好,以后這孩子當(dāng)官了,我?guī)麃碚埬憔瞥?。劉師傅抬抬眼鏡,老張,我可是真會算命,你別不信,要不我也跟你算算。

每次跟阿公去集市,還少不了的一件事就是吃包子。太陽升到正空中,長長的影子聚成一點(diǎn),阿公就知道,該帶我到包子鋪吃午飯了。那店很小,是個只有十平米的店,四周空蕩蕩的,墻上的漆有些脫落,頂上一個風(fēng)扇,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店里支了四張桌子,桌子邊上圍滿了人。店外還站著許多的人。我們要了兩籠包子,一籠十個,一個兩毛,包子皮薄肉多,用個油碟,堯一瓢油潑辣子,倒點(diǎn)醬油,醋。用筷子攪勻。吃的時候沾一下,一口咬下去,里面的鮮肉餡兒露出來,香味撲鼻,再咕嚕咕嚕喝一口豆?jié){,吃完最后一個,阿公問,好吃嗎?包子在嘴里打轉(zhuǎn),我從喉嚨嗯了聲,阿公又問,飽了嗎?我吞了那包子,吐出倆字,飽了。

三家村據(jù)說開始的時候只有三戶人家,所以才叫三家村,從前山上分到的田地多,又出洋芋包谷稻谷這些五谷雜糧,還能勉強(qiáng)過日子。阿公那輩人都住山上,后來世態(tài)變化,輪到山下好過日子,阿公就又帶著全家又到了山下,來到了這里。村子里的人大都姓張,也都是從山上陸續(xù)搬下來的,板著手指往上數(shù)四代,都能沾上親戚的關(guān)系,所以生活得還算和睦。每逢哪家紅白喜事,該出力出力,該出錢出錢,絕不含糊。跟我一般大的孩子有好多個,我們天天廝混在一起,從村東頭跑到西頭,從南邊追到北邊。再大些的時候膽子更大,每個人帶米肉,背著鍋碗瓢盆到山里去撿些野菌搞野炊,當(dāng)時故事的結(jié)尾往往是糟了一頓打。

有一年的天,隔壁嬸嬸家吃殺豬飯,殺豬飯是三家村歷來的習(xí)俗。幾個壯漢把豬從圈里趕出來,前面兩個揪著耳朵,后面兩個掄起豬后腿,一、二、三合力把肥豬按在門板上,一邊的殺豬匠早早就站在了門板前,刀早前一天就就磨好了的,亮得可以當(dāng)鏡子,女人們在廚房已經(jīng)燒了好多鍋滾燙的水,刀從脖子里捅進(jìn)去的時候,爺說,小孩是看不得的,嚇得沒了記性,以后讀書不好,所以每次聽到豬的叫聲達(dá)到高潮的時候就偷偷跑到廚房,云姐墊著腳,悄悄地在看,所以讀書不好。等聲音漸漸地低下去,出來一看,地上一盆紅得發(fā)亮的血,還冒著熱氣,地上也是一灘紅色,豬的周圍還是那幾個男人,一邊笑豬肥,一邊熟練地在刮豬毛。除完毛,幾個人再齊力把豬倒掛在樓梯上,殺豬的師傅站在前面用刀從中間破開,里面冒著騰騰熱氣。再過一會,就是男人們圍在簸箕邊上,擼豬大腸。這習(xí)俗,從前年年有,后來不知什么時候,突然就沒了,靜悄悄的,也不喂豬,豬圈里只堆些不能言語的干枯的柴火。

屋里正熱熱鬧鬧吃殺豬飯,喝刨豬湯的時候,大嫂忽然跑過來,嘰嘰喳喳,說,你阿公跟人吵起來了。我端著碗,往外一看,果然。

阿公站在院子的東頭,對面那人是瘋子叔,站在路邊,隔了有十多米。瘋子叔整天駕著一桿長長的煙,兜里布袋里裹著一包葉子煙,葉子煙是他自個兒種的,整天牽著他的老黃牛,抽著大煙,從村東頭轉(zhuǎn)到西頭。因為沒事兒就愛瞎嚷嚷,兒子是村支書,所以耀武揚(yáng)威的,老婆看不慣,說他兩句,就會挨打,有時候半聽到哭哭啼啼的聲音,大吵大鬧,那準(zhǔn)是瘋子叔又打了老婆。

一前一后,罵的都是祖宗、生殖器,上到十八代,下到子孫,一一數(shù)落。卻也能從碎片中窺探些緣由。起因大概是,瘋子叔把牛栓在地里吃草,這本沒事,但栓的那地兒,恰恰是我太祖的墳頭。那墳已經(jīng)多年,墳頭塌了下去,墳頭長滿了草,需得仔細(xì)辨認(rèn),才能知道那是一座墳。阿公什么都不愛,就愛信這套,每年必須帶著全家人給祖宗上墳,磕頭、作揖,墳紙,燒香,鞭炮,樣樣都少不得。這瘋子叔哪里有這么心細(xì),大大咧咧,只看到那難得的好牛草,可供老黃牛吃個痛快,就把牛栓在了墳頭。

瘋子叔說,你有本事就給他立個碑,塌都塌了,里面屁都沒有。阿公回,立不立碑管你屁事,你有本事給你祖宗立碑。兩家的晚輩就去勸。瘋子叔的兒子是村支書,整天無所事事,騎著摩托跟些地痞流氓人打牌,欠了錢,人家要用他的左手抵債,后來報警被抓到派出所。還是阿公的大兒子,就是云姐的爸,我的大伯父找關(guān)系取人出來的。村支書對阿公還是客氣得很,湊過身來,不要跟這個死瘋子一般計較,又轉(zhuǎn)身罵瘋子,好說歹說終于把瘋子拖走。

我早放了碗筷,在堂屋的門縫里偷偷注視著阿公,那時候,竟然有些害怕,怕他們打了起來。那樣的話,我阿公能打贏吧!阿公力氣那么大,可是阿公老了?。’偸瀹吘?a target="_blank">年輕些!那樣的話,我會不會跑出去幫阿公呢。一連串的問題就冒了出來。

好多天,竟然小心翼翼地,成了乖孩子,圍在阿公身邊,也不敢跟他說話。直到這天阿公叫我,我才恍然大悟,這些天他一直在謀劃著要給太祖立碑的事。從泥沙、水泥、工匠、甚至鎮(zhèn)上立碑刻字的先生都請好了。要知道這在我們村還是算不小的事情,前前后后得花將近三千多塊,整個村子里,為祖上立碑的事跡也不多。這天,日子是早就看好了的。看日子的是大老爺,家家戶戶有啥大事兒都得先過問他。他戴著眼鏡,手里翻開一本泛黃的黃歷,嘴里連連道好,我仿佛聽到阿公長長的舒了口氣。

阿公扛著扁擔(dān)、撮箕,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我點(diǎn)點(diǎn)頭,沖進(jìn)屋去找了把小鋤頭。事實(shí)上我是做不來什么的,只是跟在阿公身后,先把周圍的草割干凈,再弄些新鮮的泥土,蓋成墳頭的模樣。阿公只是稀罕我跟在他后面,近來的日子,這樣的愿望越發(fā)的緊迫,他做什么都要我跟著。他坐在我面前的石板上說,以后我死了,你還是要年年都來給我燒紙錢,至少,也得時常來看看我,摸摸我墳頭的草,我也能知道是你。說完又自顧地的笑了,仿佛剛剛的話,從沒提過。

立碑的那天,熱熱鬧鬧,大家吃了酒肉,又放了鞭炮。我去看時,那墳已經(jīng)煥然一新、碑已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亓⒃谀抢锪?,碑身是雕刻著花紋的大理石,上面刻著兩行字,“完來大璞眼天地,留得和風(fēng)惠子孫?!北嫔峡讨覀兗易宓拿?,按照輩分,自上而下,筆鋒剛勁,有力,立在這荒野之中,格外矚目。大家都在議論紛紛說是著實(shí)是座好碑。阿公手扶碑身,甚是滿意,咧嘴一笑,又招呼大家喝酒去。

其后兩年,我又長高了。那日,朱大嬸滿院子找阿公,說是姐姐來電話了,叫去接電話。朱大嬸是村支書的老婆,就是瘋子叔的兒媳婦。村里就他們一家裝了電話,所以經(jīng)常聽到朱大嬸村前村后的叫喚村里人,指的就是接電話,那電話用個鐵盒鎖住,鑰匙掛在朱大嬸的腰間,她整日守在電話邊,指望著電話響,那樣就又有錢了。接電話一律一塊,打電話,短途五毛錢一分鐘,長途一塊五一分鐘。好的時候一日竟能掙十多塊。

后來,我知道,是云姐要回來了,還帶了個男朋友。我已經(jīng)兩年沒見到過云姐了。到的那天是我跟阿公一起去接的,阿公越發(fā)的老,頭上的黑發(fā)已經(jīng)快要被白發(fā)打敗,而我長得越來越高,一個夏天就能冒出一厘米。阿公的感慨就越來越多了。不過這日也是該高興。我背了背簍,走在阿公的前面,悄悄地放慢了腳步,在等他。

看到云姐的時候我?guī)缀跽J(rèn)不得她了,她沒了頭頂?shù)膬蓚€辮子,把頭發(fā)放下來,染成了酒紅色,涂了口紅,穿了白色的衣服,踩著高跟鞋,她叫了我?guī)妆?,才回過神來。她問,阿公呢?我正要開口,阿公就從后面探出腦袋,云姐叫,阿公。阿公愣了下,叫了云姐的全名。我記得從前阿公只叫她小名兒。

云姐身后站了個男人,也跟著喊,阿公。他很高,比阿公都高,赤裸著上身,身上繡著兩條飛龍,像在飛。阿公皺了皺眉頭,那人見我們,順手取件衣服擦了擦汗,又把衣服穿上。然后大步朝這邊走,一邊掏了跟煙,遞給阿公。

那男的長得也好看,一米八的個子,人也精神,可就是喜歡抽煙喝酒,身上還紋了兩條龍。主要還是外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騙子,后來的好多天,我在門背后聽到家里人總在議論。在勸云姐,云姐這么漂亮,哪樣的找不到,又列舉了隔壁的某某某。

不過后來我們還是啟程了。

云姐這次回來就是商量婚事的,鐵了心的,要嫁給他。男方的家很遠(yuǎn),外省的。我們?nèi)叶既チ?,在車上顛簸了一天一夜,吐光了所有的東西,終于到了。阿公也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看見高樓大廈,越發(fā)的像個小孩子,跟我搬著手指頭數(shù)樓層,這比咱鎮(zhèn)上的信用社還要高好多哩。云姐帶著阿公和我,去了好多地方,劃船,吃館子,逛公園,看動物,去游樂園。云姐對我說的,都做了,可我還是舍不得云姐。我沒告訴她,但我知道,再難見面。

云姐結(jié)婚第二年就有了小孩。阿公接了電話,說我要當(dāng)舅舅了。我咯咯地笑起來,阿公老了,連嘴里黑色牙齒都開始掉,頭發(fā)全白了,早不再捆掃帚,還穿著那件中山裝,穿補(bǔ)了幾遍的西褲,布鞋。走在地頭田間,看著長得盛的棕樹,摸著棕樹皮感嘆,可惜了,這么好的棕樹。

阿公走了,不堪病痛的折磨,自己偷偷買了幾包老鼠藥,兌在水里,喝了。那天是我期末考試,回來得時候,路邊的大嬸跟我說,快走,你阿公要去了,吃了藥,不行了。我腦袋嗡了下,撒腿就跑。我娘近來的幾個月都在跟我囑咐,看好阿公,可事情還是發(fā)生了。

到家的時候阿公氣還沒斷,但不能說話,他兩只眼珠癡癡地盯著我。我不知道他要說什么,我握著他瘦的只剩骨頭的手,叫,阿公,阿公,阿公。一連叫了三聲,他的滿意極了,眼神終于淡下去。手也沒了當(dāng)年把我舉過頭頂?shù)牧?,要我使勁兒的握著?/p>

終究,他還是不在了。

我娘說,阿公是怕影響我考試,所以才那天才裝作沒事兒的樣子,躺在堂屋的躺椅上,笑呵呵地目送著我去讀書,跟我說再見。娘說,孩子,你該好好讀書,這個也是你阿公的意思。

電話里我跟云姐哭得不行,云姐嫁得太遠(yuǎn),沒能趕上見阿公最后一面,她是阿公帶大的,后來嫁到了遠(yuǎn)處,再也沒回來。我剛想安慰她,就又哭了,從前我哭總有人來逗我,云姐或是阿公,現(xiàn)在他們都不在我身邊了。我想到那天早晨,頭也沒回地就走了,沒跟阿公好好說聲再見。從前的幾百幾千天,也從來都沒好好說過。

阿公看著我走了,頭也沒回,他哭了嗎?阿公哭過吧!

我的成績一直不好,從來都不是阿公的驕傲,可是阿公不管,總是在星光璀璨的夜里,抱著我,哄我。說來也奇怪。從那以后竟然年年拿獎狀,貼了幾面墻,一口氣就讀到了大學(xué)。成了村里的第一個大學(xué)生。

大學(xué)畢業(yè),我去了云姐所在城市。那是十五年之后我頭一次再去,云姐的女兒已經(jīng)高中了,有些羞澀的叫我舅舅,我摸著她的頭發(fā)哎哎地應(yīng)著。春節(jié)的時候我們一起回到三家村,像從前一樣,阿公領(lǐng)著我們跟先去的祖輩們上墳。我們一樣,作揖磕頭,焚香燒紙,樣樣不少。

只是,三家村,村里已經(jīng)沒多少人了。棕樹長得特好,從前棕樹也好,大片大片的,蔓延開去,后來我跟阿公就天天山上山下找,就漸漸少了,再后來,三家村的人少了,也不稀罕這玩意兒。棕樹又從土里鉆出來,沖到天上,遠(yuǎn)遠(yuǎn)望去,伸出的棕枝,跟當(dāng)年一樣,仿佛一切都未改變,阿公還踩著那布鞋、穿那深灰色褲子,中山裝,靠在堂屋的門沿,看我。

我背著書包回過頭跟他說,阿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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