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花果
有的人,你見了一面之后,時間長了也就淡忘了,而有的人,你見了后,盡管沒有深交,卻能任憑歲月的沖刷,深深地刻在你的心里。
1991年的陽春三月,為了準備軍區(qū)空軍先進個人事跡報告會,我到空軍某地空導彈試驗訓練基地采訪,因此結識了基地二站總工程師周玉生。
歲月如梭,一眨眼20多年過去了,我也早已離開奉獻了自己寶貴青春的西北空軍部隊,但每當看到當今社會有些人信仰缺失、追名逐利、貪圖享受等時,每當自己在人生旅途中遇到利益得失考驗時,尤其是每當從新聞中看到我軍防空武器系統(tǒng)研制取得新成果時,我總是自然而然想起周玉生。
周玉生是1963年7月從哈軍工大畢業(yè)的。畢業(yè)分配時,學校征求他的意見,他可以選擇留校,或到條件好的大城市軍事科研單位,但他滿懷報國之志自愿選擇到戈壁深處的空軍某地空導彈試驗訓練基地搞國防科研工作。
空軍某地空導彈試驗訓練基地座落在茫茫的巴丹吉林大漠戈壁,那里荒無人煙,沒有水,沒有樹,只有星星點點的駱駝刺,風刮石頭跑,條件極為艱苦。紀錄片《奮斗三十年》、《中國西部之光》、故事片《駱駝草》、電視連續(xù)劇《回RS城》說的就是基地的事。
周玉生的工作主要是給我國自己研制的,或從國外引進的防空武器系統(tǒng)進行鑒定,就是找出武器系統(tǒng)潛在的各種問題,提出武器系統(tǒng)是否繼續(xù)研制或是否引進的建議,因此,掌握著武器系統(tǒng)生死牌,責任十分重大。(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他參加工作不久,基地就讓他牽頭完成一項緊迫重要任務。我國從蘇聯(lián)引進的薩姆-2地空導彈系統(tǒng)的制導雷達對飛機和地物回波常常區(qū)分不清,影響制導。而當時美軍和臺灣的偵察機往往利用地形低空入境,空軍地空導彈部隊很難發(fā)現(xiàn)和跟蹤目標,因此,很焦急。周玉生不愧為哈軍工大高材生,很短時間內就研制出制導雷達“防止低空假截獲電路”,徹底解決了地空導彈假截獲使導彈失去控制的問題,使年輕的空軍地空導彈部隊戰(zhàn)斗力迅速提高,多次擊落入侵敵機,震驚全世界。
從此,他的科研成果層出不窮。如今,已公開的我軍自己研制定型,已裝備部隊的地空導彈已形成了近、中、遠,高、中、低立體嚴密防空體系,對敵具有強大威懾力?;毓俦陀嘘P國防科研單位的研制人員都知道周玉生總工程師在其中發(fā)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當一連串的證書、證章、榮譽涌來時,他總是悄悄地放在一邊。他所從事工作的性質,注定了他永遠只能是一個無名英雄。
因工作需要,他曾多次到國外考察,參加武器引進談判。外國專家對他的才華贊不絕口,多次用高薪、別墅、小汽車等優(yōu)越條件來引誘他留在國外工作。他絲毫不動心,總是堅定地說:“我的事業(yè)在祖國?!彼@樣回答不理解他的人:“國外條件再好那是人家的,為了享受,放棄祖國的人是懦夫。”
祖國在周玉生心中是神圣的。他永遠不會忘記,六十年代初,國家很困難,基地官兵的伙食很差,許多年輕技術人員由于營養(yǎng)不良影響了工作,陳毅元帥到基地視察知道情況后,心情很沉重。陳老總深情地對官兵們說“我們國家國防的強大靠你們,我這個外交部長說話硬不硬氣也要靠你們。我回京后要向毛主席匯報,想方設法給你們增加供應黃豆,給你們增加營養(yǎng)?!被毓俦芸烀刻於寄艹陨狭硕怪破?,要知道當時國家物資嚴重匱乏,毛主席和其他中央領導帶頭節(jié)衣縮食,不吃肉,現(xiàn)在普通的黃豆在那個年代也算是奢侈品啊。周玉生和基地官兵一樣深受感動,時刻牢記黨和人民的殷切期望,艱苦奮斗。他很清楚我軍與先進國家軍隊裝備的差距有多大,暗暗發(fā)誓,一定要拚命工作,盡快讓部隊換上先進裝備。
優(yōu)秀人才上帝也羨慕。一次,周總工程師主持的重大試驗正在進行過程中,他病倒了。醫(yī)生初步診斷是胃癌,要求他立即住院。他怕上帝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堅持要把試驗搞完,基地領導只得下命令停止他的工作,強迫他到醫(yī)療條件較好西安治療。
那一天,到火車站送行的基地官兵很多,看到周玉生累病成這樣,許多人強忍著眼淚。基地政治部崔鳳勤主任握著周玉生的手心情沉痛地說:“老周??!工作是永遠也干不完的。你就放心地去好好治療吧,我們等你回來……?!贝拗魅蔚脑掃€沒講完,有好幾個人再也忍不住了,悄悄到旁邊哭泣。
值得慶幸的是,上帝沒有收留他。周玉生胃上的那顆嚇人的腫瘤是良性的。手術很成功,胃切除了三分之二,他倒覺得更精神了,以前上陣地,因胃疼需綁個熱水袋,手術后連熱水袋也扔了。他干的更歡,整天奔波在戈壁大漠深處的各試驗號、點上,常常忘了吃飯。為此,基地司令員給公務員交待了一項特殊的任務——按時催周總吃飯。
軍歌《十五的月亮》中有這樣一句歌詞:“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敝苡裆偸前炎约核〉玫某煽儦w功于他在西安市一所小學當教師的妻子的支持。他們結婚后,兩家都有病重的老人,只有靠妻子照顧,因此,妻子一直隨不了軍。兩人都盼著早日團聚,可盼了近30年,仍天各一方。他妻子用孱弱的身軀支撐著家,支撐著丈夫安心國防科研事業(yè)。既要完成繁重的教學任務,還要照料兩家病重老人,還要教養(yǎng)兩個孩子,累得多種疾病纏身,曾幾次暈倒在講臺上。周總多次動情地對身邊的同志說:“我將來退休后,一定要照顧好我的老伴,以彌補這輩子欠下的情誼?!?/p>
自那次與周總分別后,我曾兩次到基地,但遺憾的是都沒有見到他,一次是他恰巧出國考察引進防空武器系統(tǒng),一次是他到外地科研單位參加新型地空導彈的會商。隨著我軍換裝加快,周總真是太忙了。
為采訪年輕女大學生陳躍的先進事跡,我再次來到基地,我興奮地看到在周玉生等老一輩科研人員培養(yǎng)帶領下,基地新一代科研人員已開始挑大梁了。采訪間隙,我對基地領導提出要見見周玉生總工程師,基地領導笑著說“不巧啊,周總又出國了,正在為為引進新型地空導彈奔忙。不過,近一兩天就要趕回來參加某型防空武器的試驗打靶?!币苍S是緣份,第二天,周總就回到了基地。我在采訪的路上恰巧碰上了他,真是喜出望外。
周玉生總工比以前更消瘦了,臉上被戈壁的風沙雕出了道道深溝,膚色黝黑。我關心地問:“周總,近來身體可好?”“身上又多了糖尿病,不過,還能挺住?!彼€是那樣樂觀。接著我們的話題自然轉到了他的妻子。說起他的妻子,周總臉上露出了內疚的表情:“她原來的幾種病更重了,現(xiàn)在癌細胞又侵入了她的肌體。她的時間也許不多了,她是為了支持我的事業(yè)累病的呀?!闭f到此,這位經(jīng)過30年軍營生活鑄造的硬漢子留下了淚水。“我唯一的愿望是請組織上幫助我調回西安附近的軍事科研單位,這樣既可以照顧我的老伴,又不放棄我的事業(yè)?!?/p>
聽了周總的話,我良久默默無語。我知道此時此刻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余的。然而,我的內心卻很不平靜,思緒如奔騰的大河。假如他選擇留在國外,假如他選擇留在大城市,假如他棄軍下海,假如......。然而,周玉生沒有,也不會選擇假如,他對自己選擇到戈壁大漠從事國防科研事業(yè)無怨無悔。
有的人為國家做出貢獻,生前沒有出名,死后出了名;有的人利用自己的才華不是當了官,就是發(fā)了財。可周玉生這一生,才華橫溢,為我國地空導彈的發(fā)展做出了重大貢獻,奉獻了青春,妻子、子女不僅沒有跟著沾到任何光,反而做出了很大犧牲。他眼前既沒有得到利,將來也不可能出名,因為他從事的工作在很長時間都屬于國家機密。他究竟圖什么呀?
一種植物,只有枝葉和果實,人們總看不到鮮艷的、惹人注目的花朵,它就是“無花果”。其實,無花果不是沒有花,而是那紅紅的小花深深地隱藏在花托內。它默默無聞地向人們奉獻甜美果實,卻無意炫耀自己。周玉生就是這樣的無花果!在并不被外界太多了解的我國國防科研戰(zhàn)線上有許許多多像周玉生一樣的無花果,正因為有了他們的默默奉獻,才有了我軍武器裝備的現(xiàn)代化和令敵恐懼的“殺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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