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是從干爹家拉來的。初見它，它兇神惡煞般向我咆哮，當(dāng)它裝上車后廂時，它開始低眉順眼。由于山路崎嶇，車輛顛簸的厲害。開始它昂頭挺胸地望著車外，那急速后退的樹影讓它焦躁，碩大的狗頭和尖尖的長嘴不時撞在座椅后背和車窗上，疼的眼角掛淚，肚腹由于暈車在不斷抽搐，最后不得不將頭低伏在座位下。那威風(fēng)凜凜的狼牧剎時竟變成哀怨的小可憐。到家之后，它嘔吐一地。原以為這么大的狗突然易主，它必然要象堅貞不屈的遺臣和我們僵持一段時間，決定先餓幾天，拴它一陣子?？墒莾鹤硬蝗绦?，偷偷扔了幾節(jié)臘腸后就將那不可一世的雄獸給俘獲收買了，竟匍匐在他的褲腿下親吻兒子的腳踝。這主兒好似也懂"英雄識時務(wù)者為俊杰"的道理，和我們友好相處了，在我們家安頓下來。于是任由它將封閉的庭院占領(lǐng)。

虎子初來乍到，對周圍的一切都那么新鮮，去西角花圃嗅嗅花，去東邊菜地散散步，并用那取之不竭的尿液標(biāo)記自己的領(lǐng)域。當(dāng)有不識趣的野貓野狗試圖鉆過圍欄進入它的王國，就會一陣風(fēng)似的躥到欄邊，露出尖尖的獠牙，喉嚨里發(fā)出震天的怒吼來維護自己的威嚴(yán)。阿貓阿狗面對如此龐然大物只嚇得屁滾尿流，從此聽見虎子的叫聲都不敢接近百米之內(nèi)。漸漸地沒有了騷擾也就沒有興奮，虎子的眼光暗淡了，開始的激情迅速衰退，這個院子在它眼中慢慢地變成了牢籠。當(dāng)它聽見四野偶爾響起的鳥叫聲，就會慢慢靠近圍欄并焦急的踱來踱去。于是我意識到虎子渴望擁有更廣闊的天地，渴望沖破圍欄的束縛，只是一時找不到漏洞和時機。因此在院門的開開閉閉中，它對主人的迎接和歡送顯得越來越殷勤，跳起來親吻你的臉和手臂，在你兩腿之間摩挲著轉(zhuǎn)圈，這種對于高貴的狼牧來說，近乎于無賴的過分討好，其實只想換取片刻自由的機會。但是從院前鄉(xiāng)路上眾人畏懼的目光中，我深深知道不能讓它放縱。時間久了，它也知道從我們這尋找突破口是萬萬沒有希望的。于是它不再有歡騰的興趣，有段時間對我們竟然不予理睬，只是漠漠地在草坪上曬太陽，可口的食物都不能引起它從前的活力，好似患上抑郁。每當(dāng)望著我們離家的車影，它才會從草地站起來到鐵門前，長長的嘴吻從門欄伸到院外，深深地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氣，嘴里發(fā)出嗚咽的悲鳴，呆呆的站在鐵門前看著汽車漸行漸遠，遲遲不肯離開，讓人看了格外揪心。我決定無人的時候帶它到鄉(xiāng)路上逛逛！

那天，我打開院子側(cè)門準(zhǔn)備下門前溪溝洗拖把，虎子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我看看四下無人，也就允許它跟著。走下十幾步臺階，它就不走了，望著波動的水面感到急促不安。并不是它在院子里關(guān)習(xí)慣了而不愿出來走動，后來才明白這家伙不像土狗那樣會游泳，竟然是怕水的。突然隔壁的二嬸端著一盆菜，從鄉(xiāng)路上下到溪溝，趕情是來洗菜的?；⒆恿⒖特Q起尾巴，大聲狂吠起來，我和二嬸當(dāng)時就僵立當(dāng)場。我正感覺大事不妙的時候，虎子早已沖下臺階，跳過溪水，迅速來到二嬸身邊，我和二嬸心都提到嗓子眼，都不停叫著虎子的名字。那知虎子轉(zhuǎn)身直撲二嬸身后不知什么時候跟來的一只黃貓，那貓一骨碌就竄上了一棵大柳樹，虎子只有眼巴巴的望著貓爬上樹梢，不甘心地怒吼幾聲然后悻悻而歸，經(jīng)過二嬸腳邊時停留下來，我看見她的身子在發(fā)抖?；⒆釉诙鸬难澒苌闲醽硇崛ィ谷惶_將一泡尿撒在鞋子上，然后翻了二嬸幾眼，好似不再怕水，在貓兒面前不能掉落顏面，卻從溪水中淌過復(fù)站在臺階上，眼睛還緊緊盯著樹梢上的那只貓。我趕緊向二嬸道歉并驅(qū)趕虎子回到院子并緊緊鎖上側(cè)門。從那以后再也不敢放它外出了。漸漸地它也和周圍的鄰居混熟了，當(dāng)別人"虎子虎子"地叫著的時侯，它也歡快地搖著尾巴"嗷嗷"地回應(yīng)著?？僧?dāng)你要接近圍欄時就立即聳立一身毛發(fā)，擺出一副兇惡的樣子。那黃貓似是和虎子結(jié)了仇，隔三岔五，趁虎子不備，跳進圍欄來調(diào)戲，待虎子氣急敗壞的追攆出去，那廝就迅速鉆過柵欄跑到鄉(xiāng)路上"喵喵"地朝虎子示威。有一次更過分，趁虎子午睡進院子偷吃虎子的飯碗。."喵鳴喵嗚"地狼吞虎咽，還哼著幸福的曲兒。虎子從睡夢中驚醒，猛撲過去，貓兒也許被逼急了，來不及鉆圍欄，跳上水池西北角，從欄桿與石壁相接的坡口逃出。大狗始終沒有追上，但是因禍得福地找到通向桔園的出路，并為后面埋下了禍根。

大狗毫不猶豫從坡口潛入桔園，任憑我在其后呼喚都置之不理。好在桔園與鄉(xiāng)道隔著一條五六米寬的溪溝，只要不溜上公路也只能隨它去了。它顯很亢奮，一會兒去蒿藜叢中打滾，一會兒去桔樹下撒歡，要么嚇得蝴蝶蜻蜓慌亂藏身，要么驚得鳥雀撲楞愣飛向櫟林。再一會兒，就跑得沒影了，只聽見周嫂門前的幾只土狗汪汪亂叫還有大黃的歡呼聲。忙到傍晚回家，我才看見它身披著一身蒼耳子和母豬癩，怏怏地從水池邊跳進來。我順手舉起笤帚要將它一頓暴打，它用雙爪抱頭低伏在地，耳朵上隱隱有個深深的口子在滲血，心中不忍也就算了，將它拴住，把那個坡口堵起來。夜里，我用梳子把它身上的粘物梳下，將毛發(fā)整理的光滑油亮，一邊教訓(xùn)它別再出去?；⒆域榭s著身子將長鼻子枕在腳上，鼻尖淌著清淚，頻頻扇動兩張蒲扇大耳似乎已聽懂。誰知我剛睡下，虎子就！不停地折騰和狂叫，害得我一夜無眠。早上來看，水桶被掀翻了，飯碗倒扣在地，窗柵被狗繩拉斷，虎子早跑沒影。水池邊，由于繩索絆在柵欄上，大狗扒開遮擋板跳入桔園時，結(jié)果被后腿直立地面的吊在半空，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只好解了狗鏈，大狗躺地上整一天一動也不動，正在我以為它死了的時候，忽然從桔園中一溜煙地跑了，一會兒密林中傳來數(shù)只狗打斗的聲音，鄉(xiāng)路上幾只黃的白的土狗飛速跑過，后面卻是虎子和周嫂的大黃在追趕，當(dāng)看見我時，它倆閃入旁邊的竹叢消失了，看來虎子是用生命在捍衛(wèi)它的愛情！在我反反復(fù)復(fù)的拴與堵之中，大狗也反反復(fù)復(fù)的鬧和鉆來應(yīng)付，甚至用數(shù)天絕食相抗，也許是由于疲憊，也許是不忍它餓斃，也許是有感它對愛情的堅貞，我知道禁錮的了其身封鎖不了其心，只好選擇了妥協(xié)。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虎子似都很乖巧，始終都存在于我們的視線里。其實不然，從每次粘滿雜物的毛發(fā)就知道，它還是趁我們熟睡后偷偷潛出幽會，只是在每天清晨才回來?；⒆右矊W(xué)會照顧主人的情緒了，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罷了。只到有一天清晨，我站在花壇前刷牙，虎子靜靜地趴在大門口緊張兮兮地望著我晃悠的身影。突然聽到什么東西在哼哼唧唧，水池的圍欄邊靠桔園的草叢在不停地顫動。走過去一看，好家伙，竟是三只怯生生的小狗崽。一只黃的胖乎乎，一只灰的略顯憨厚，只有那只黑色的敏捷的退在一邊，當(dāng)我將前兩只抱過圍欄后花費渾身解數(shù)才將黑狗誘騙到手。大狗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地來到身后，看到三只小狗落地，才跑將上去將一只只叼到狗窩，然后跑過來討好我。原來虎子和大黃修成正果，生下十二個狗寶寶，回來的時候，這三只緊跟狗爸最終因圍欄過高被大狗舍棄在一邊。老婆不同意養(yǎng)這么多，一是浪費糧食，特別是和兒子搶牛奶喝，二是小狗到處拉狗便，老婆是個特別愛干凈的。最后決定留下瘦瘦的黑色小公狗，是因為它最集備大狗的狼牧的基因，機靈而警惕，適合將來繼承護衛(wèi)王國的重任。將另外兩只扔到鄉(xiāng)路時，虎子隔著欄桿象發(fā)瘋似的狂叫，從這邊跑到那頭，又從那邊跑到這頭，直到被人抱走才快速回到狗窩，伏下來用雙爪將小黑緊緊的護住，不管小黑不滿的尖叫，生怕主人將這唯一留下來的狗崽也扔棄似的。從此虎子開始一心一意地調(diào)教它的幼子，只是偶爾去拜會老情人和其它幾個孩子，但凡聽見小黑焦急的叫聲，都會急匆匆地從桔園跳進院子來。

在我們心中曾天真地認(rèn)為，虎子對遺留下來的獨子，必然是一副呵護備至的慈祥狗爸的模樣。然而想象是美好的，而事實卻是那么殘酷無情?；⒆訉π『趨s是無情的折磨和糟踐。剛開始，狗爸帶著小黑在粘滿晨露的草坪上溜達的時候，我們看見它用舌頭舔盡小黑弄濕的毛發(fā)，為虎子的盡職盡責(zé)而欣喜。然而幾周過后，大狗變的冷酷。有時會突然將小狗撲倒，若小黑竭力反抗，虎子反而會慢慢地松開腳爪，若是溫順地躺倒在地，狗爸卻將小狗咬的狂喊亂叫才罷休。有時會突然占據(jù)小黑的狗碗但卻不吃它的食物，若小黑饑餓難忍和大狗拉鋸式的瘋搶，虎子會漸漸放棄甚至把自己的飯碗叼來，最后吃些殘湯剩飯。若是小狗攝于狗爸的淫威，只在一旁呆看，虎子則將兩個狗碗吃的點滴無剩，徒留小狗餓的站立不穩(wěn)都不再看半眼。老婆覺的大狗過分要將它拴住，不然小狗難以長大。我勸她別干涉，蒼鷹將窩筑在懸崖就是讓怯弱的跌死，讓勇敢的學(xué)會滑翔，動物都會創(chuàng)造艱險的環(huán)境讓下一代快速成長甚至優(yōu)勝劣汰，天敵不會靜等你羽翼豐滿。狼狗自然帶有某些狼的野性，對幼子的調(diào)教自然別具一格。隨著小黑的慢慢長大，狗爸撲咬的力度和頻率增加，占據(jù)食物的時間也逐漸拉長。有一次，將小黑咬得遍體鱗傷并將它攆入暴雨中，看著瑟瑟發(fā)抖的小狗寸步不讓。漸漸地小黑為了安全和食物，瘦瘦的小身子竟出其的敏捷和勇猛，擅于無聲偷襲的它讓老邁的大狗卻漸漸招架不住了。但是當(dāng)有一天，小黑突然潛出將鋒利的牙齒緊緊地粘在推門而入的陳叔的小腿上時，我們意識到小黑的存在是一種危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當(dāng)老婆將陳叔送到醫(yī)院后，我高高舉起鋤頭時，虎子可能意識到即將到來的禍?zhǔn)隆Ｋ鼘⑿『谒浪赖刈o在身下，任憑其苦苦掙扎都不放開，虎子深深知道，當(dāng)它挪開的時候就是鋤頭落在小黑身上的時候。虎子一邊用哀求的眼光望著我，一邊用哀嚎的聲音勸告身下燥動的幼子，想獲得主人的寬恕。暴怒的我一腳踢開虎子的狗頭，鋤子依舊狠狠地落在小黑頭頂。誰知那小家伙腦袋淌著血，在絕望中張露著一口森森的尖牙，竟向我飛快的沖來。當(dāng)小黑尖牙離我手臂僅有一尺左右的緊急關(guān)頭，虎頭將它撞開然后橫在中間，一邊焦急地看著緊緊咬住鋤尖的愛子，一邊回頭看看怒氣沖沖的我，顯得很無奈。之后，小黑向我發(fā)起數(shù)次攻擊，都被大狗阻擋在原地，被小狗咬得渾身是傷。也許是失血過多，也許是和虎子糾纏的太疲憊，小狗不再反抗，漸漸地癱軟在地，鮮血將腳下的沙土染的腥紅?；⒆訃『诘氖w發(fā)出震天狂嘯，突然向我襲來，驚慌失錯的我被它用強壯的身軀沖倒在地，一人一狗跌落在一起，虎子如雨的淚淋濕了我的衣裳。當(dāng)我提起小黑的尸首準(zhǔn)備將它埋在溪邊柳林時，虎子沒有阻攔，只是將頭猛烈的叩擊在鋼鐵院門之上，那門似承受不住，哐啷作響。

從那天開始，虎子不吃不喝，常常透過院門靜靜地凝望那片茂盛的柳林，一整天都不肯挪步?；⒆邮チ送盏臍g樂，縱是老情人大黃從院前跑過，都絲毫看不到它的目光從柳林移動過?？粗?a target="_blank">夕陽灑落在毛聲雜亂的虎子身上，拖出長長的身影，大嘴旁逐漸增多的白色長須在微風(fēng)中飄飛，它顯得那么衰弱和凄涼，我暗自悔恨在處理小黑事件上是不是過于草率？輕撫狗頭，虎子抬頭輕望了我一眼，旋即將目光恢復(fù)在原處定住，一人一狗就這樣呆立在漸漸昏暗地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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