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散記之二?印象莫高窟

王琛懿

當(dāng)我俯身跪拜的時候，輕闔雙目，眼前總是出現(xiàn)佛陀的微笑，而佛陀的微笑總是令我想起母親。我沉溺于那種溫柔而慈和的微笑，它使我感覺到自己是被愛著的，是被冥冥之中的神秘力量所保護著，使我的心沉靜安然。

我明白，這是一次朝圣之旅。不管是作為一個文人還是一個信徒。

閉上眼睛，慢慢的，就有梵音從靈魂深處升起，漸行漸近，是最初的歌者拄杖迤邐行來。暮色四合，荒原的脊背上孤僧的影子嶙峋。他回首，夕陽和晚霞輝光漫灑，正是佛經(jīng)里所說的，“放百千萬億大光明云”。僧人久久凝視著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永恒輝煌，從中看見血色的戰(zhàn)爭和政治，看見女兒繡花的簾帷低垂；他看見宮殿中的蛛網(wǎng)和衰朽的茅屋上躍動的鳥鳴，看見無數(shù)的朝代更替，上古神靈誕生又滅亡。

他看見殘忍和慈悲，邪惡和純潔，地獄和極樂以及三界眾生輪回因果。(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霞云緩緩散開，恰如蓮花綻放。

他俯首，合掌，跪倒在地，呼喚三世諸佛的名號。當(dāng)他的眼淚滑下，砸在地上而復(fù)飛濺開來的時候，每一滴微小的水珠都映出蓮花的盛大，周圍群山涌動，如同諸佛一同俯首合掌。群山吟唱，回響，梵音不斷激蕩，又似眾馬奔騰，四散在荒野中。

當(dāng)最后一聲清脆的馬蹄消散在蒼茫里，第一顆星子開始閃爍，一點極輕的開鑿聲在寂靜中響起，暈染開來。隨后無數(shù)的開鑿聲漸次響起，逐漸浩大，空中銀河驚濤拍岸奔涌不息，瀑布般從夜幕中墜落到山上。

太陽與星月無數(shù)次交替，草木無數(shù)次枯榮，行商的駝鈴聲與琥珀碗盛的葡萄美酒一起泛黃，太多次皇帝登基和駕崩的編鐘聲回蕩。

滄海變成桑田，桑田又復(fù)歸滄海。沒有什么是永恒?？墒呛芫煤芫?a target="_blank">以前，那個孤獨的僧人叩拜過的群山抑或諸佛，依然在那里，在銀河墜落之處，蓮花盛開之處。本師釋迦慈悲而愛憐地俯瞰著歸人與過客；阿難微微側(cè)頭聆聽教誨，俊秀的眉目間難掩歡喜之色；迦葉尊者因苦行而清癯；金剛威武，羅漢莊嚴(yán)……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依然在那里。

最初僧人的骨殖在那里，孤獨守望的道人的骨殖在那里，無數(shù)匠人的骨殖在那里，和那些壁畫上貴族的骨殖一起，埋葬在荒原上。只有信仰和藝術(shù)不滅，它們水乳交融，以自己的神力賜予彼此永生。

不，不必分清什么佛道儒藝，只是最有力的生命和最圓滿的人性，沒有什么能將它們摧垮。它們自己具有最強韌的力量，也將此賜福給每一個虔誠者，幫助他們?nèi)プ穼ぁ?/p>

你看天女依然輕盈地踏著虛空曼舞，長袖間花朵飄下嬌嫩的香氣；世尊飯食訖，收衣缽，洗足矣，敷座而坐；壁畫上眾生的故事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在人世間。他們肌膚溫?zé)幔錆M生命的力量，活潑潑的，自由自在的，歡歡喜喜。在窺見了宇宙間最本原的規(guī)律之后，他們卻張著眼睛驚奇地注視著每一位游人，在心里自個兒吃吃地笑。

我也禁不住微笑了。

所有的汗、血和淚最終都會干涸，軀體和靈魂會一層層剝蝕風(fēng)化，只有微笑穿越了一切，像天鵝白色的羽毛落在心間的湖面上，隨靜水流深。

宏大壯闊輝煌流離苦難悲哀，莫高窟一路闖過來，拂落歷史的煙云和塵埃后，他依然是微笑的。

是佛陀的微笑，母親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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