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平【小說】步步驚心

一
水井槽兩邊分布著大小丘陵十多個,隨著山勢呈疊狀往上堆砌,農(nóng)戶一般占山而居,住著四十多戶人家,比較撒花、刁遠(yuǎn)。
這里正好是大巴、昌益兩縣交界之處,是大巴縣的北大門,當(dāng)?shù)厝藗兘羞@里為上陽坡、下陽坡、陰坡。特別是上、下陽坡每家每戶都有姻親關(guān)系,交往都很甚密。
一到晚上,站在山腳看那上下陽坡,大包小壑從這些農(nóng)戶家中射出一束束燈光,幽靈般的閃爍,時明時暗,很有些怪異。
時針已經(jīng)指向了零點,外面伸手不見五指。
厚重的木門“吱嘎——”一聲,寂靜空曠的山野隱約傳來聲響。本來妻子胡翠花剛才還在睡夢中,稍有微弱的鼾聲傳出,姚從龍背上油鋸,左腳剛踏出門檻。(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這么晚了,你又安置往哪里跑呀?”姚從龍聽得很清楚,是妻子胡翠花說的。
僅喊了這么一聲,一切都恢復(fù)了平靜,夜靜得出奇,也靜得十分可怕。
他略遲疑了一下,沒有應(yīng)聲。小心翼翼地掩上厚重的木門,徑直朝那荒野中奔去。丘陵一座連著一座,一重接著一重,剛才還是黑乎乎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這鄂西南綿延不絕的群山之中。姚從龍在這餛飩漆黑一片的山中,就像有夜視鏡一般身姿矯健、步態(tài)輕云,如履平地。
很快他就來到了一壁刀砍斧切般的懸崖跟前,這懸崖腳下有一個小乳包,穿過乳包一片茂密的松林,再往前走就是懸崖峭壁,必須得抱著一根大柏樹的樹干,騰空跳躍,腳才能踏上樹兜,樹兜與樹兜之間有八十至一百厘米不等的間隙,如果沒有一定的功夫,一不小心就會跌入懸崖峭壁之下,被摔得粉身碎骨便可以順著樹兜子斜上。但姚從龍從這里已經(jīng)摸夜路攀爬少說也有了八九不離十了。所以對這里每棵樹都是了如指掌,這里是棵柏樹,那里是棵龍木樹,還是櫸木條樹都是癩子頭上長色子——一清二白。
他像猿猴一般在樹兜間,跳躍、攀爬,大約在四十多分鐘后,便躍上了懸崖頂,翻過崖頂,走過一段寥葉湖槽,便是他今天的目的地。
二
姚從龍在這塊土墩邊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從背上取下油鋸放在土墩中,便輕腳輕手爬到一個嶺崗上,嶺崗邊住著一戶人家,這戶人家是地主分子的家,全家有夫妻二人,還帶一兒一女。本來這戶人家解放前是個大戶人家,家產(chǎn)、土地是百里挑一,生活過的殷實、闊綽。但是,后來全國解放后,打倒地主分田地,家產(chǎn)田地都被當(dāng)?shù)厝嗣裾疀]收了,分給了苦大仇深的貧雇農(nóng),他們便舉家搬到了這荒山野嶺之中。說是房子,也不是很正規(guī),用土磚壘的墻壁,小三干帶一個拖緣,旁邊還有一個偏搭子,正房木門兩邊各有一個用木條釘?shù)么皯?。屋頂蓋著茅草。姚從龍輕輕地、輕輕地挪著碎步,來到左邊窗戶,把耳朵貼在木窗根細(xì)聽,直到聽見房間里面的人打著鼾,他又來到右邊窗戶,同樣貼著耳朵靜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也只聽見鼾聲一片。心里的擔(dān)心也舒緩了一些,平靜了許多。
便折轉(zhuǎn)身順這條小路走回原處,摸索著在這片杉樹林中來回穿梭,這里是他熟悉的不再熟悉了的,連續(xù)幾個白天他已經(jīng)有三次踩點,在現(xiàn)場清點了杉樹一共有多少,并用手反復(fù)對每棵樹估量了它的粗細(xì),十多棵,一尺粗的有四棵,兩尺粗有六棵,三尺粗的有一棵,三尺粗以上還有一棵。這樣算來,每棵樹去掉樹皮一寸三,一尺粗就有三寸三的過心,這三尺粗以上的,把表皮除開,還有一尺多的過心。今天晚上他來這荒山野嶺,就是沖著這棵三尺粗以上的杉樹來的。他摸索到了這棵最大的樹跟前,為了在夜間盜伐樹木,使它的聲音更小些,他在家里一連研究了好幾天,最后給油鋸加了個消聲器,這樣油鋸鋸樹時發(fā)出的聲音就小多了。拖來油鋸,把鋸口對準(zhǔn)杉樹兜靠懸崖方向下鋸,打開開關(guān),頓時發(fā)出了“都——都都——都都都——”的聲音,想摩托車啟動時發(fā)出的聲音,雖然他給油鋸裝了消聲器,在荒山野嶺里,油鋸開動發(fā)出的聲響還是不小,好在不多大一會兒那棵三尺多粗的杉樹就順山倒地。姚從龍欠起身子,側(cè)耳朝嶺崗上的那戶人家細(xì)聽,生怕搞出什么動靜后,別人背地里一通風(fēng)報信,就要捅出簍子來,吃不了兜著走。他張著兩對大耳朵看有沒有什么動靜,見一切如故,確定沒出現(xiàn)什么異常情況,他才舒緩了一口氣,在倒地的樹旁邊坐定,從衣兜里掏出一支煙來,遞到嘴辰邊,劃燃火柴,不緊不慢地品嘗起香煙來,從他嘴里吐出的煙霧一圈一圈地在夜霧中飄散。
三
姚從龍起身,拿來彎刀順著樹兜,依次剃盡枝丫。翻動那棵杉樹,又用手從兜同量了量粗細(xì),好家伙三尺五寸粗,再摸索著來到樹干中間也量了量三尺三寸粗,連樹顛就還有兩尺多粗。他在心里暗暗竊喜,這下好了,每段下六尺五寸長的桐子,還可以下六個桐子。
他啟動油鋸,按用手比劃的長度依次裁截,一切都裁截停當(dāng)。把油鋸藏到一個不容易被人覺察的巖縫里,巖縫口還用寥葉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卯一看自然生成,天衣無縫。
這時已經(jīng)是半夜五更的天氣,一輪彎月掛在了中天,恍恍惚惚,似見非見,一片朦朧。姚從龍心想,這六個杉樹桐子,必須在天亮之前要搬回到家里。
他沒有喘息的機會,得抓緊時間,把這些杉木桐子盡快的搬回家,并且要越快越好。于是,他把兜同一段扛在肩上,感覺到很沉,少說也有好幾百斤。
但他一咬牙,鼓起勁來,蹣跚的朝山慢慢地移動。
這一路上,唯獨是下二墩巖最為艱難,肩上扛著沉沉的杉樹桐,腳下要小心的踩著巖壁上斜長的柏樹兜,而且樹兜與樹兜間隔的距離又不相同。如果沒有訓(xùn)練有素,身懷“飛檐走壁”的絕技,不說扛著重重的杉樹,就是空著肩膀,輕裝上路,你就得小心加小心,一步不慎,就會萬復(fù)難劫,有命喪懸崖的可能。
這盜砍木材的勾當(dāng),對于姚從龍來說,已經(jīng)是輕車熟路了。多年的打拼,已經(jīng)使他動作嫻熟,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晚,或者說在夜黑風(fēng)高的情景之下,他也不在話下。當(dāng)然有時也有失手的時候,這不,他扛著杉樹桐子正好邁步在這一段危險地段,本來已經(jīng)快要把這段路走完,可不曾想,只隔七八棵柏樹就可以來到巖下的丘陵地帶。正在他小心翼翼行走的時候,球鞋帶子松了,纏住了一棵小樹枝,左腳剛踏上前面一棵柏樹兜上,右腳被小樹枝掛住,左腳一虛腳,身子晃蕩了幾下,一個撲爬。
說時遲,那時快,正在他懸空的當(dāng)兒,他順勢摟住一棵樹的樹干,幸虧杉樹桐子還橫著嵌在幾棵柏樹兜上,這才使他松了口氣,他抱著樹干懸在空中稍微歇息了片刻,等體力有了一些恢復(fù),才手腳并用,使出吃奶的氣力,爬了起來,把右腳穿的球鞋鞋帶系好。然后雙腳站定在柏樹兜上,又歇了片刻,才彎下腰,雙手使勁搬那段杉木桐子,不知想了好多辦法,好不容易才把杉樹桐子弄到了肩膀上,一步一挨的走下了丘陵松樹叢林中。
四
姚從龍把杉樹桐子扛回了自己家旁邊,小心的放在房屋前面的牛欄棚子的階沿上,又折身飛也似的向向那寥葉湖槽爬去。這樣馬不停蹄的折騰了五六個回合,終于把杉木桐子全搬回了家的牛欄棚的階沿上。本來他想多歇一會兒的,可是他一想,這放在山里的油鋸不能放在那個巖縫里,如果白天有人上山,露出個蛛絲馬跡,那將會前功盡棄。
于是,他又拖著疲憊的身子,又往返了一趟寥葉胡槽。等把山上油鋸拿回家里,已經(jīng)是下半夜四點多鐘。他顧不得休息,口干舌燥,也顧不得喝上一口水,推開原先虛掩著的厚重的木門,躡手躡腳的走到床前:
“翠花,翠花,起來——起來——”胡翠花揉了揉還沒睡醒的眼睛。
“大半夜的,你在這里喊什么喊,什么事呀?”翠花有些不情愿。
“你不多啰嗦了,快幫我搭把手。杉木桐子搬回來了,我們要盡快把它放在屋里不打眼的地方,以免生事,那就麻煩了。”姚從龍著急的對他妻子說。
胡翠花一個激靈,迅速翻身下床,搭手幫他丈夫把屋外的杉木桐子,放到了拖沿屋的閣樓上。等他們把這些杉木桐子擱放好,天已經(jīng)快開亮口了。
姚從龍和他妻子洗了手,抹了一把臉,就雙雙鉆進(jìn)了被褥里,不大一會兒,鼾聲四起,一切都?xì)w于平靜。
五
胡翠花,三十多歲的年紀(jì),是位吃苦耐勞的女人,正在園子里和丈夫忙著揭膜移秧呢。莊稼地里的風(fēng)霜雨雪,并沒有消磨她的青春風(fēng)韻,抬頭一笑恰如田園里的一抹燦爛朝霞。其實,她為人正直,初來姚家做媳婦時,膽小怕事。小心謹(jǐn)慎。對丈夫姚從龍白天是人,晚上欲鬼的雙面人生,頗有微詞,曾經(jīng)也多次勸丈夫改邪歸正,但是,其丈夫并沒有收斂,以前晚上還是小打小鬧,后來膽子越來越大。她曾經(jīng)勸他家里由她料理,多次勸說他出外打工掙錢。姚從龍眼睛一瞪,說:
“我出去做事,是能掙錢。我也相信憑你能吃苦耐勞,可以把家里料理好。這樣長期分居兩地,不知會搞出什么幺蛾子來?!?/p>
“你放心,我不是那種人。”姚從龍只是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嬉皮笑臉。
“老虎我沒看到,老虎的腳跡我是看到的呢!”姚從龍一本正經(jīng)的說。
“你看鄰村曉溪的張華生與他妻子范桂梅兩個人相約,丈夫打工妻子留守,就搞出了天大的事?!币凝堄掷^續(xù)對他妻子胡翠花這樣說。
“有這樣的事?”胡翠花聽了丈夫的話,有些將信將疑。
“那我就說來你聽聽,出去打工的男人多,留下了大姑娘、小媳婦,村里一些臉皮厚的男人就想方設(shè)法占女人的便宜,范桂梅一個人在地里干活的時候,時常會碰到不懷好意男人的騷擾。
“桂梅,你這么年輕,老公到外面打工,他怎么舍得丟下你啊,他就不怕漂亮媳婦被人家吃了豆腐?”
“你看你,一天到晚只曉得干活,不曉得享受,一個女人天天一個人獨守空房,好無聊吧,想不想我陪陪你?”
“可惜了你這個美人坯子啊,女人沒有男人怎么過,你守得住嗎?好歹你也找一個,你看我行不行?”
每到這時,那些臭男人就會走得離她很近很近,近得男人的呼吸聲她都能聽得出來。桂梅又羞又氣,緋紅的臉卻讓好些男人更加想入非非,他們死盯著她的臉,想從中擠出一點有機可乘的縫隙來。但是,他們得到的回答總是:“不要臉,回去找你的姐姐妹妹去!”
桂梅是一個潑辣勤快的人,能干活,肯吃苦,不怕累,但她怕的是夜晚。丈夫在外打工轉(zhuǎn)眼就是一年多了,精力充沛的她每到夜晚來臨,就會被一種無邊的孤寂所淹沒,一個人睡在床上,常常心煩意亂,夜半醒來難以入眠。身邊沒有丈夫的溫存和撫慰,蘭蘭覺得日子一天比一天難熬了。
與桂梅相鄰而居的鄒郎溪長得粗壯結(jié)實,人雖粗獷一些,但很勤快,桂梅家有什么做不了的重活,鄒郎溪經(jīng)常會來幫幫她。桂梅沒有像拒絕別人的幫助一樣拒絕鄒郎溪的幫助。在蘭蘭的眼里,鄒郎溪是一個老實人,他不會對她有什么威脅。鄒郎溪有一個不幸的家庭,妻子嫌貧愛富,跟著別的男人跑了,鄒郎溪獨自一人,生活很清苦。桂梅很同情鄒郎溪,家里做些好吃的,她就會叫啞巴哥哥給鄒郎溪送一些過去,鄒郎溪對蘭蘭的關(guān)心十分感激。
1997年春節(jié)之后,桂梅的丈夫又要外出打工。她實在是不情愿與丈夫兩地分居。丈夫在外打工兩年,三十多歲的桂梅和丈夫在一起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她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丈夫再出去打工,但拗不過丈夫的堅持,只得繼續(xù)留在家里獨守空房。就在這一年,一直堅信自己能對丈夫忠貞不渝的桂梅竟然抵抗不過生理的渴求,與鄒郎溪越過了感情的紅線。
這年秋天,鄒郎溪幫桂梅犁地。天氣還很燥熱,桂梅上身只穿著一件紅花襯衣,脹鼓鼓的胸脯把那件襯衣?lián)蔚靡验_似的,女人身上特有的氣息不時飄過來,引得埋頭干活的鄒郎溪心里一陣陣躁動。
兩人干得有些累了,桂梅讓鄒郎溪坐在地邊樹蔭下休息一會,她端起一碗涼開水遞到鄒郎溪的嘴邊。鄒郎溪接過碗,咕嘟咕嘟喝下去,抹了一把嘴,眼睛直直地看著桂梅。桂梅順手拿起毛巾遞給鄒郎溪擦汗,不料,鄒郎溪一把抓住桂梅的手,呼吸一下子粗重起來,桂梅驚慌中想抽出手,但鄒郎溪越抓越緊。桂梅在鄒郎溪急促的呼吸中感到一陣陣眩暈,她終于無力地倒在了鄒郎溪的懷中……”姚從龍對他妻子胡翠花說得有鼻子有眼,翠花再也沒堅持讓丈夫出外打工,實際上她也是默認(rèn)了丈夫眼前所做的一切。
因為她們夫妻倆結(jié)婚已經(jīng)有了十多年了,夫妻感情甚濃。育有一對兒女,兒子已上高中,女兒也進(jìn)入到初中念書,家里的負(fù)擔(dān)也還是有點重,這用錢的事都是丈夫支派的。
六
這一大清早,濃霧中景色尚不分明,唯可見近處枝葉上的露珠泫然欲滴,稍遠(yuǎn)處便只剩的朦朧剪影,混混沌沌交織在一起,抬首望見的穹天也似是被罩上了一層輕紗,晨光熹微,萬籟俱寂,似是時光靜止于此處。不知何處忽然傳來鳥鳴,這一聲破空的清啼鳴醒了世界,林中忽然喧囂起來,八方四面的鳥群也加入到了鳴和中來。
姚從龍頭戴一頂草帽,身背一個竹背簍,滿臉的胡茬,還沒來得及退盡,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準(zhǔn)備下山進(jìn)城,明里說是去街上買點生活日用品,實際上是趁機下山聯(lián)系買家,以便能迅速脫手,省得這杉木桐子放在家里,就猶如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他來到渡口,見江對岸朦朦朧朧中隱約可見停著一艘客運船,他便向?qū)γ娴拇习宕舐曔汉龋?/p>
“田老大——把船擺過來,好托我快點進(jìn)城,我有急事哦!”姚從龍從頭上取下草帽,朝自己臉上扇了扇,一股涼風(fēng)徐來,渾身的熱氣迅速退了許多,隨后右手舉起草帽向?qū)Π妒箘诺負(fù)]動。
“好呢。從龍啊,我聽出來了,馬上擺渡過來?!碧锢洗髴?yīng)聲回答。
向從龍一會兒望著江面騰升的霧氣,一會兒瞧著對面駛過來的機動船。心情有說不出的高興,舒暢極致。
“田老哥,你比我還早?。 睆凝埾蝰偟桨哆叴系奶锢洗蟠蛑泻?。
“哈哈,你向從龍還走了這么遠(yuǎn)的山路,比我還起得早呢!”田老大還沒說話,朗朗的笑聲灑落江面,驚動了幾只野鴨撲打著翅膀,凌空飛起。
向從龍上得船艙,從衣兜里掏出精裝“黃鶴樓”香煙抽出一支遞給了田老大,自己也抽出一支叼在嘴辰上,扒燃打火機,送到了田老大的嘴辰邊給他點燃了煙卷,自己也把煙點著了。隨后給田老大遞給了二元錢的過河費。他們一邊抽著煙,船的發(fā)動機啟動,發(fā)出“突——突——突——”得機器轟鳴聲。他們在一起一邊嘮著嗑,一邊家長里短,飛紅流長。天南海北的神侃著。
十多分鐘后,船靠了岸。向從龍把草帽一戴,竹背簍一背,和田老大告了別,沿著江邊幾十級臺階往上爬。走上“清水平臺”,寬闊的大街上車水馬龍,趕早上街賣菜的,上班來往的人群,一些小商小販的吆喝聲,騎三輪車的,騎摩托車的川流不息,他想城里還是城里,不比我們鄉(xiāng)下安靜。他過慣了鄉(xiāng)村生活,被城里熙熙攘攘、喇叭高奏的粗狂的聲音,弄得有些不習(xí)慣。
趁著紅燈亮了的機會,他迅速橫穿過寬闊的街道,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之中。
七
向從龍順著“清江大道”來到一個轉(zhuǎn)角處,迅速鉆進(jìn)了一個里弄,里弄對面相對著一排排臨街商鋪,每家商鋪門前都有個燈箱招牌,什么“五金配件”、“糖果糕點”、“翠翠縫紉”、 “龍舟商貿(mào)”、 “童裝時匯”……雜七雜八,五花八門,看得他眼花繚亂。商鋪門前馬路兩邊,釘鞋的、擦鞋的、自行車修理的……人聲嘈雜,喧囂沸騰。
向從龍朝前走了不到半里路程,一頭鉆進(jìn)了一家“足浴足療”店,這家明里是做“足浴足療”服務(wù)生意,其實大生意還是背地里做木材的。店老板是向從龍的老相識,這么多年來,他也不知與這家老板,做了他自己就記不清到底有好多回木材生意,每次都是你賺我賺,買賣成交、相談甚歡。
他踏進(jìn)店門,扯開嗓子喊道:
“辜大哥在家么?”
“在家。在家。是那陣風(fēng)把從龍老弟給吹來了!”一邊應(yīng)聲,一邊從里屋走出個四十開外的男子。
辜大哥叫辜振新,他頭頂無發(fā),黑亮細(xì)軟的發(fā)鋪在兩個耳鬢間,斜飛的英挺劍眉,細(xì)長蘊藏著銳利的黑眸,削薄輕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輪廓,修長高大卻不粗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鷹,冷傲孤清卻又盛氣逼人,孑然獨立間散發(fā)的是傲視天地的強勢。
“哎呀!你的門檻就讓小弟雙腳給踏出了印痕來了,還這樣取笑我是不?”姚從龍知道這是辜大哥開玩笑說的,他便反唇相譏。
“哈哈哈,小弟多日不來,老哥心里撐得慌?!惫即蟾鐦泛呛堑卣f。
“大哥,不瞞你說,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個來好事一樁哇!”姚從龍故意對辜大哥賣著關(guān)子。
“啥好事?說來老哥聽聽?!惫即蟾缃鑴葑穯枴?/p>
“前一陣子,我在別處弄得一根大杉木桐子,兜同到顛同均有一尺多的過心,一共有六個桐子,這可是上等棺木得好材質(zhì)哇!”向從龍對辜大哥娓娓道來。
“那貨色好。正有人找我買棺木桐子,并一再叮囑要上等的,材質(zhì)差了得,他不要。這真是得來好不費功夫呀?!笨吹贸鰜砉颊裥率窍矚g上了從龍說的這一樁買賣。
“那辜大哥能出了什么價?”向從龍抓住對方想要的心里,心想就地抬價。
“五千元,從龍老弟你看怎樣?”向從龍聽了對方的報價,整個頭擺得像個撥浪鼓。
“五千五,你看行么?”辜振新直直的望著向從龍,他不吱聲。
“好。你嫌價錢少了,那六千就是六千。”向從龍擺了擺頭,沉默不語。
“六千五,怎樣?”辜振新一心想買,與向從龍軟纏硬磨。
“七千。少于這個數(shù),我不買?!毕驈凝埥K于發(fā)話了。
辜振新略思片刻,也在心里默算著,以前跟找上門來的買主,談好了價錢的。七千買上手,轉(zhuǎn)個手買個萬兒,九千,有賺頭。
“成。七千就是七千,你老弟是在放哥哥的血呀?!惫颊裥卤緛硐雺簤簝r,自己多賺點,可沒想到,向從龍一再抬價,迫不得已一咬牙,就依了從龍老弟喊得價。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辜大哥可想清楚了,不會后悔?”向從龍故意在吊辜振新的胃口。
“哈。你老弟把大哥看成什么人啦。這男子漢大丈夫,紅口白牙齒,既然話出一口,就沒有后悔藥吃。”辜振新態(tài)度堅決、干脆。他表了態(tài)的,從來就不拖泥帶水。這也是向從龍與辜大哥打交道幾十年,他所心知肚明的。
“好。成交。我今天晚上把那‘好貨色’請人用拖拉機拖到你家門口驗貨,怎么樣?”他們哥倆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嗯,就依老弟的。我在家里驗貨?!惫颊裥聦ο驈凝堈f。
向從龍見生意也談攏了,便起身要走。
他剛欠起身子,辜振新用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按下他。
“慌莫事呀。肖肖緩緩的吃了晚飯再走,也不遲呀!”辜振新挽留從龍。
“不啦。不啦。我還要盡快去聯(lián)系拖拉機師傅呢。這頓飯你給我記著,下次有機會再補?!毕驈凝埿睦镉惺拢桓懵鋵嵰膊惶?。
辜振新見向從龍執(zhí)意要走,也不再勉強。
向從龍出的辜振新家,大踏步沿著青石板街道廟宇嘴方向走去。
八
廟宇嘴離辜老板家有七八里路程,他穿進(jìn)一個小巷,來到街道口見上下無車輛通過,迅速橫過馬路,仍然走那條“清水平臺”。他認(rèn)為走這條道省事多了,不需要等紅綠燈,也省時多了。
向從龍迎著江面徐徐吹來的和風(fēng),面帶笑容,精神抖擻的大踏步朝東邊走去。大約走了半個多小時。嘮叨了廟宇嘴,大老遠(yuǎn)就看到了拖拉機師傅黃紅忠在稻場邊,劈燒柴。
“黃師傅,你在家里還蠻賣力的呢!”黃師傅見有人叫他,停下了手中活兒,他用衣袖擦了把臉上的汗水,笑岑岑的說:
“從龍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我想請你幫我拖一趟木材,今天有空么?”向從龍說。
“有空,有空。什么時候拖?!秉S紅忠忙接過話茬說。
“也不需要忙。你先忙你手中的活兒,晚上十點你把拖拉機開到我屋旁邊就行了?!毕驈凝埲缡钦f。
“我看行!十點我準(zhǔn)時到你家去拖。”黃紅忠自信的說。
本來黃師傅要留向從龍在家里去,泡上一罐好茶喝后再走。無奈從龍之一要走,黃師傅也不便挽留。
等向從龍走遠(yuǎn)了,黃紅忠又撿起斧子劈起面前的燒柴來。
這時,向從龍記起還要到超市去買點油鹽醬醋茶之類的家庭日常用品。便走進(jìn)超市將所需要購買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都購買停當(dāng)。背著竹背簍返身朝江邊走去,這時的天氣已經(jīng)接近傍晚,他來到江岸邊一邊候船,一邊欣賞起江面的景色。天空被夕陽染成了血紅色,桃紅色的云彩倒映在流動的江面上,整個江面變成了紫色,天邊仿佛燃起大火。此時的向從龍熱血沸騰,心底也像燃燒起了一團熊熊的火焰。
他過了渡,身背竹背簍,沿著之之拐的山路一路向上攀爬。
汗水浸濕了上衣,他來到一塊大青石板,把竹背簍靠在一個土墩上,脫掉衣服,把衣服上的汗水?dāng)Q干,然后再穿上,山風(fēng)一吹,透出一絲涼意。他背上竹背簍,繼續(xù)向山頂爬去。等他到了自己家里,太陽已經(jīng)完全沒下了山脊。零零星星的農(nóng)戶家里已經(jīng)是炊煙裊裊。
他放下背簍,找來毛巾擦去身上、臉上、額角的汗水,又忙活開了。
“翠花,你過來?!贝浠ㄒ宦牭秸煞虻暮奥?,屁顛屁顛得奔過來。
“來啦!來啦!”
“從龍,今天事情都辦得怎樣?”翠花深情的望著丈夫。
“一切都很順利,那幾個杉木桐子,辜大哥出了七千元的價格。”向從龍面露喜色。
“嗯。那好。”翠花說。
“晚上十點鐘左右,黃紅忠?guī)煾甸_拖拉機來我們家里拉。”向從龍顯得有些愜意。
“我們得盡快把拖沿閣樓上的杉木桐子搬下來,放到牛欄旁?!毕驈凝垖Υ浠ǚ愿勒f。
他們說干就干,拖得拖、抬得抬,不大一會兒,杉木桐子整齊地碼在了牛欄旁。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扯下了黑幕,站在稻場邊沿,向上向下望,一顆顆如星星般的微弱燈光眨呀眨的,也許是太困的緣故,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山里人家,不像城里人一樣,吃過晚飯,喝喝茶,吸幾口山煙,大都上床去睡覺了。你聽山野之中隱約傳來鼾聲。
九
向從龍站在稻場邊兒,踮起腳朝門前山洼處,不時張望,看看黃紅忠?guī)煾档耐侠瓩C來了沒有。他左瞧右瞧就是不見黃師傅拖拉機的影兒,不免內(nèi)心有些急躁不安。
不知又過了好長時間,在他焦急等待中,拖拉機“突——突——突——”的翻過了山梁,從煙囪里吐出一長串黑煙,拉在后面像飄著一根黑絲帶。
拖拉機很快就來到了向從龍的牛欄屋坎下的一個小坪地上停下,向從龍上前跟黃師傅打了招呼,他和妻子胡翠花便抬著粗重的杉木桐子,小心翼翼地從牛欄旁石級往下抬,黃師傅看翠花力量有些單薄,便上前搭手把杉木桐子送上了車廂。這樣他們?nèi)艘桓?、兩根、三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終把這六根杉木桐子全部裝上了拖拉機車廂。
向從龍喊黃師傅到家里喝杯水再走,黃師傅說:
“時間不早了,投早不投晚,我們還是趕快往山下趕。”
“那也是。”向從龍說著,就往拖拉機駕駛艙爬去,黃紅忠隨著也進(jìn)了駕駛臺,啟動馬達(dá),“突——突——突突——”聲響起,拖拉機在鄉(xiāng)村公路的盤山道上爬行。
盤山公路全長5.68公里,海拔從1300米急劇長下到200米,大道兩側(cè)絕壁千仞,空谷幽深,共計34個彎,180度急彎此消彼長,似玉帶環(huán)繞,彎彎緊連,層層迭起。
黃師傅小心翼翼的駕駛著拖拉機,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前方窄窄的鄉(xiāng)村道路。生怕一不注意,跌入深谷。
拖拉機“突突突——”的盤山而下,大約二十多分鐘后,來到了清江橋,超前再走三五百米,左轉(zhuǎn)彎,進(jìn)入交叉口,再左轉(zhuǎn)彎匯入街道主公路。
一路的擔(dān)心,一路的害怕。到了這里黃師傅、向從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原先提到嗓子眼兒的心,回落到了原處。一切又歸于平靜。
他們在駕駛室里,圍繞這些杉木。說到開來:
“從龍,你這杉木桐子看著就很舒服?!秉S師傅緊緊地握著方向盤,跟向從龍說。
“這些杉木桐子,確實是好貨色?!毕驈凝埓鸬?。
“想必你從山上弄回來,那是吃了不少苦,費了很大的力呢!”黃紅忠一邊駕駛,一邊跟向從龍說。
“不瞞黃師傅你,弄這幾個杉木桐子,差點把我的命就豁上了。”向從龍回答。
“這么幾根杉木桐子,還有如此危險的經(jīng)歷?”黃師傅接著向從龍的話說。
……
在他們不知不覺得交談中,拖拉機開到了辜振新店鋪門前,拖拉機戛然而止停下,向從龍與辜振新接好頭,辜振新安排人把這些杉木桐子卸了下來,搬進(jìn)了店鋪后面的一間小屋內(nèi)。向從龍從辜振新手里拿回一大疊嶄新的七千元人民幣。轉(zhuǎn)身給黃紅忠?guī)煾蹈逗眠\費,便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十
沒過幾天,一輛警車從山梁脊背處出現(xiàn)在向從龍的視線中,著實讓從龍緊張了好一陣子。但是警車沒有開到他家里來,這又讓他有些僥幸。內(nèi)心不斷跟自己鼓勁、打氣,我這做的天衣無縫,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什么問題的。
第二天他聽寨子里的人說,吳亮春責(zé)任山里的一根最大的杉樹被盜了,是他向公安局報了案,公安局這幾天在這兒調(diào)查取證。
這課杉樹已經(jīng)在這山中至少生長了近一百年,文物考察組早就把這棵樹定為珍惜物種,并在樹中枝椏出授予了保護(hù)牌的。
這是向從龍毫無知情的,原來他還抱著僥幸心理。
聽人們這么一說,心里早就打起鼓來。亂成一團麻,自言自語地說,什么樹不好砍,怎么偏偏砍得是百年老樹呢!這可怎么辦?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這段時日,向從龍做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惶惶如喪家之犬。飯不吃,茶不飲,睡不安。就這樣度日如年,在惶惶中挨過了一天又一天。后來,見公安并沒有找他,心里有自我安慰起自己來。怕什么,這不過使自己在嚇自己罷了。
一天他起得很早,準(zhǔn)備去街上購買農(nóng)藥、化肥之類的。匆匆吃過早飯,背著一個木背架子,手拿打杵,打杵在地上碰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直響,沿著之之拐拐的山路一路直下。來到渡口,正好渡船在岸邊停靠著,船上已經(jīng)上了不少旅客,都是到街上買小菜的,也都是一些老熟人。大家看到了向從龍,和他打著招呼,不一會兒船就駛過了江對岸。
向從龍沒多停留,爬上江邊臺階,穿過“清水平臺”,迅速過了公路,徑直朝上街頭的“植物醫(yī)院”奔去。
正在他購買農(nóng)藥、化肥。準(zhǔn)備付錢時,一個公安民警來到他身邊:
“你就是向從龍吧?”
“嗯。我是向從龍?!毕驈凝埿睦锩麋R似的,知道自己做得孽,已經(jīng)犯事了。
“你跟我去一趟公安派出所。”那民警對他說。
向從龍把木背架、打杵寄存在“莊稼醫(yī)院”里,說去去就來取。
民警在前,向從龍在后跟著。
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向從龍跟著民警來到了派出所。公安派出所進(jìn)進(jìn)出出的都是大圓帽,身著公安制服裝的公安人員。
那個民警把向從龍帶到了一間屋內(nèi),叫他在一把靠背椅子上坐下來。
辦公桌前坐著一個看上去已經(jīng)有五十多歲年紀(jì)的公安人員,桌子兩邊擺放著兩臺電腦。
“你叫什么名字?”老公安民警問。
“我叫向從龍?!彼裆趩?。
“多大年紀(jì)?”老公安民警繼續(xù)問他。
“今年38歲?!毕驈凝垯C械的回答。
“家住在那里?”民警繼續(xù)追問。
“大巴縣宋坪鄉(xiāng)五里沖村六組?!毕驈凝埼ㄎㄖZ諾。
“你明白今天我們?yōu)槭裁凑夷銇韱??”老公安民警問?/p>
“知道。知道。”向從龍把頭垂得老低。
……
最后,公安民警向他宣布了逮捕拘留的傳喚書,決定拘留看押半個月,罰款二萬元。向從龍自認(rèn)倒霉,都一一應(yīng)諾。
十一
向從龍,被拘押期間,認(rèn)罪態(tài)度尚好,并能主動交齊罰金。
半個月后,被釋放回家。
回家后,他也曾認(rèn)真思過,表現(xiàn)有一段時間還是較好的。他的雙面人生,白天是人,夜晚是鬼。任何人也沒識破,只有他的老婆胡翠花、兒子向星云、女兒向凌霄知道。
由于向從龍幾十年養(yǎng)成的秉性,一時半會兒也難于根除。
向從龍陰暗的內(nèi)心始終不能釋然,又一次老病復(fù)發(fā)。
他家門前不遠(yuǎn)有一條公路,路面很陡,呈四十五度全是上坡,而且回頭線較多,之之拐也多,他把這作為生財之道的路徑。
眼看又是臘月間,他瞅準(zhǔn)來來往往運載貨物的大車。眼睛就像生了鉤子似的直往車上瞧。心里籌劃著怎樣從那些來往的車輛上,盜取些過年物資。
他站在稻場懸上注視著上下來往的大卡車,眼睛直勾勾的就是盯著望。他看到大約離他家五百多米遠(yuǎn)的距離,有一輛運載白炭的大卡車。心里暗暗想,機會來了,爬上車,搞它幾筐白炭,過年也好過個紅紅火火的年。
他坐在稻場邊的石碾上,像才狼盯住了一只獵物似得,眼珠子一動也不動,只等獵物近的身旁伺機猛撲上去,逮住獵物撕咬、嘴嚼……
卡車來了,二十米、十米、五米,卡車行走在坡度較陡的地段,像一只蝸牛在盤山路上緩慢的爬行,近了,只見他一個鯉魚打挺,這可能是他從電影《鐵道游擊隊》中學(xué)來的絕技,他從車上掀下了一筐白炭,他在心里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上了車,還搞它一筐下來,正在他準(zhǔn)備繼續(xù)作案時,哪曉得他這次失算了,大卡車已經(jīng)跑完了陡坡,車速逐漸快了起來,這下讓他防不勝防,他本來準(zhǔn)備掀完這筐白炭,便馬上飛身跳下車的。他一慌神那筐白炭連帶他一起翻落下來,人先落地,白炭重重的砸在他的身上,只見他五竅出血,倒地身亡。黑炭灰撒在他的臉上,加上血流和炭灰,看上去完全沒了人形。后來還是本組有個人從這兒經(jīng)過,發(fā)現(xiàn)身亡的是表面上看忠厚、老實的向從龍,才大呼小叫。
胡翠花不在家里,還在離家二里多路的田間勞動。她得信后,一路小跑,一路嗚咽。圍的人越來越多了,大家?guī)退褖涸谙驈凝埳砩系哪强鸢滋堪衢_,胡翠花撲到丈夫身上哭得死去活來,數(shù)落著丈夫:
“你個短命鬼、花身子!”眾人想把她拉走,怎奈何,胡翠花這時不知有多大的勁,試了幾次,都沒能拉開她。
“是我害了你呀,是我害了你呀!”
他們把人弄回家,張羅著向從龍的后事。
山野仍然還是那個山野,一片寂靜無聲。
【湖北省宜昌市長陽土家族自治縣高家堰鎮(zhèn)中心學(xu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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