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時代（一）

唐桂琴

那是一九七〇年末。

一個冬日的下午，太陽懶洋洋的掛在天上，一點熱量都沒有。太陽啊，是你離我們太遠了?還是你太累了？你就努努力，加加班唄，這天那，好冷好冷，你給暖暖吧。

我穿著薄薄的花棉襖，圍著一條乳黃色的兔毛三角巾，腳上穿著不分男女的翻毛大頭棉鞋，小小的個子背著個大大的行李。風(fēng)不停地從我的領(lǐng)口袖口鉆進鉆出，更不能容忍的是它在我的臉上像刀子一樣刮來刮去，哎呀媽呀！疼死了。

是一個遠房親戚幫我聯(lián)系了西林鉛鋅礦五七干校，今天是他領(lǐng)著我去報到的。在西林來說那個地方叫八公里半，我們在西鉛的小火車站暨零公里登上了很破很老舊的小火車，車廂里昏暗的燈光讓人覺得迷迷糊糊，近在咫尺都看不清對方模樣。(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靠在車廂壁的四周是長條椅子，上來早點有座，晚一點上車的，就得四不靠地隨著車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匦惺鬼嵚?，晃晃悠悠的站著。車廂中間一個大柴油桶做的鐵爐子，煙經(jīng)過的爐筒子從車廂頂部穿出。

每天西林鉛鋅礦的職工，家屬，農(nóng)場青年，走親戚的，訪朋友的，總之西鉛從礦總部零公里到采礦的十八公里這個范圍里都必須采用這種交通工具。

除此之外，幾乎沒有其他途徑，不要說大客車，就是自行車也少之又少。8.5公里的路，車跑了近一個小時才到。

送我來的人把我領(lǐng)到了五七干校最高領(lǐng)導(dǎo)人那，他們很熟悉，寒暄了幾句他就走了，我不知所措的站在他辦公室的門口，見他瘦高的個子，白凈的臉，高顴骨，一雙眼睛大的出奇，濃密的黑發(fā)像是洗過了油，白色的襯衣領(lǐng)是當(dāng)時人少有的。

一看便知他生活的很富裕，很滋潤，人不過四十吧，卻很老成。

望著窗外山野，高大的興安嶺紅松滿山遍野，在柞樹和蓁材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堅韌挺拔，白雪山巔的落日余暉給蒼翠的紅松系上了金色的絲巾，路邊的楊樹上幾只烏鴉吃飽了在樹叉上打著盹。

門斗里掛著一只鐵籠子，一只大尾巴松鼠用兩只靈活的前爪拿著松子快速的用門牙磕著，嘿，比人的雙手還好使。

過了一會來了個瘦老頭，那領(lǐng)導(dǎo)對我說；“這是你們農(nóng)業(yè)連的陳隊長，跟他去女生宿舍吧。”

我這邊扛著行李，那一邊拎著臉盆，洗漱用品和飯盒。望著茫茫白雪覆蓋下的山坳里，近處，四趟大平房分前后左右順序的排列，外墻上有鮮紅的大字，毛澤東思想萬歲！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這就是知青宿舍。宿舍的正前方是食堂加領(lǐng)導(dǎo)辦公室，那房子比起知青宿舍更高一些，規(guī)整許多。

再遠些，十幾所民房不規(guī)則的“坐”在那，只有那縷縷炊煙，揭示著人們生活的信息。更遠點，一座很高的很結(jié)實的方形建筑，旁邊還有一排排只有房蓋兒沒有墻，我壯著膽子問：“陳隊長，那是什么？”他操著濃重的山東口音說;“磚廠，”“那邊長長的大鼓包呢？”“菜窖，”?。∧敲创蟛私?！陳隊長回過頭來，驕傲的說了一句；“里邊能跑開汽扯（車）?！?/p>

這里的全部建筑就這些，一覽無余，本來就很忐忑，現(xiàn)在又多了些沮喪，跟著陳隊長進了農(nóng)業(yè)連的女生宿舍，哇！南北兩鋪大炕，地中間一個大火爐帶著一長長的火墻，炕上的行李干凈整齊的疊放著。

我進屋就被這炕鎮(zhèn)蒙了，查查，嗨，住三十人耶！還沒來得及看明白，就傳來姑娘們下工歸來的一陣腳步聲，我的心跳個不停，感覺有些害怕，我不知道應(yīng)該坐著還是站著，她們進來了，每個人把我打量了一番，我的臉燒得厲害嗓子卻冒涼風(fēng)，最后進來的是班長，她長得端莊秀美.大氣，不胖不瘦的中等身材，穿著一套藍色的制服棉衣，真是與眾不同。我一次次的看她，又被她和善的眼神擋了回來。

陳隊長跟班長說了一聲；“給你們班送來了一個女兵兒，”姑娘們用各種腔調(diào)一遍遍學(xué)著老頭陳隊長的山東腔，隊長高聲地喊著；“吵什么吵，新來的年齡小，又是從南方回來的，你們都照顧一蛋兒（點）哈?！闭f完，揚長而去，我，就這樣在這里落戶了。

班長摟著我的肩膀在炕沿邊上坐下，問了問我叫什么，家在哪，在哪讀的書，多大了，她說她是副班長，班長是男生，姓孔。

她對里邊的說；“大家聽著，新來的小孩叫小唐，她在云南讀的書，在這沒同學(xué)，沒朋友，今后我們戰(zhàn)天斗地的隊伍里又多了一個戰(zhàn)友，體力好的工作上幫幫她，政治能力強的多帶帶她，南炕的女生串一串，把她行李打開，放在中間和小顧挨著，小唐，我?guī)闵鲜程贸燥埲ァ薄?/p>

晚飯后男生們也都集中到女宿舍，一個個緊挨著整齊的坐在炕沿上，五六十人，特別安靜。

隊長和指導(dǎo)員前后腳的進來，每晚的政治學(xué)習(xí)開始了，指導(dǎo)員拿張報紙念了一篇。哎呀，那聲音，那腔調(diào)，和他的長相太協(xié)調(diào)了。高大的個子寬大的肩膀，身上一點肉都沒有，寬厚的額頭下一雙智慧的眼睛，鼻子占面部的比例，比例太大了點。

隊長叼著旱煙袋，吧嗒吧嗒的吸著旱煙，指導(dǎo)員讀著報紙，青年們聚精會神的聽著。隊長的兩袋煙吸完了，煙袋鍋子往磚鋪的地上磕了磕，把煙袋別在褲腰帶上，慢悠悠站起身來，指導(dǎo)員也把報紙疊了起來，裝進衣袋里，咦，真默契，靠譜。

兩人一說一合，內(nèi)容是對今天的報紙結(jié)合國際國內(nèi)形勢大家都談?wù)劇?/p>

發(fā)言的很踴躍，不用舉手，不用批準(zhǔn)，找個空就說,陸陸續(xù)續(xù)的開始發(fā)言了：“國際國內(nèi)形勢一派大好，不是小好?！?/p>

“階級斗爭的玄不能放松，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薄胺乐箶橙烁闫茐模r(nóng)村一輩子不能變?！?/p>

“昨天小吳腳脖子崴了，她堅持輕傷不下火線，重傷堅持干，她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榜樣?！薄?陳隊長還是用那濃重的山東細嗓喊了聲；“散會”。

這兩個字之后，青年們像變了個人兒，男生皮登撲登往外撩，女生喊著快打掃戰(zhàn)場，準(zhǔn)備演出。

都是些女孩子，也不管劇里是男女老少誰搶到誰演，今天大家伙演《沙家浜》一個小眼睛瘦高窕的女孩搶先演了阿慶嫂，她穿著露著棉花的褲瓤子，時不時的把掉出來的棉花貼到少棉花的窟窿里，伴奏的就是女班長吹著口琴。

開始我看的很開心，有些不倫不類的動作笑死我了，笑著笑著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鼻子一酸眼淚不停的流下來，我急忙鉆進被窩，將被子捂住臉偷偷的哭了。為什么？你說為什么，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人群和跑單幫的我。

下鄉(xiāng)報到的第一天在我不知不覺的夢鄉(xiāng)中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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