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聲音
城市的主聲調(diào)是那種莫名的嗡嗡聲,持續(xù)不斷,恒定不變,嗡——像一支不停歇的哨子。這會給初來乍到的偏遠鄉(xiāng)下人帶來困惑,覺得耳朵受了虐。但也無需為他們擔心,過不了幾天,他們也就全習(xí)慣了,因為喧囂的工廠、洶涌的街頭會帶給他們更大的震動,以至于連心肝都要失控般地顫抖著微微疼痛起來。不過還是無需擔心,為了生存,為了渺小如夜晚螢火般美麗的夢想,他們會選擇忍耐,會學(xué)會選擇性失聰。
所有的城中人,不都是這樣的么?
若是你還心存好奇,而且愿意細心聆聽,你也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這種嗡嗡聲來自遠遠近近的馬路,或大或小或尖利或低沉的聲音,由汽車發(fā)動機的轟鳴,輪胎與路面的摩擦,以及車身劃破空氣幕墻帶來的沖擊,一起匯集融合成這如夏日蠅群般的嗡鳴,無孔不入,天地充盈。與此相較,塞北如狼嚎般最最凌厲的寒風(fēng)也恰如交響樂一樣動人了。更不用說黃河水浪擊打堤岸的無聊聲音了,那該是多么和諧的節(jié)拍啊。
當然,你也不能指望在每個清晨由雄雞的嘵鳴來喚醒你那沉沉的睡夢,有這個期待本身就像一個夢。今天早上我倒是被幾聲雞鳴喚醒了,朦朧中還是很快就肯定了下來,要不,我是做夢,要不,是誰設(shè)了這個手機鈴聲,要不,要不,也許這只雞是某個城里人鄉(xiāng)下親戚的偶爾進貢,因為鄉(xiāng)下的雞鳴絕不是這樣的,晨有清露,暮有晚炊,那接連不斷相呼應(yīng)的雞鳴也自浸有鄉(xiāng)土的味道,忙碌,但心地安閑。
連鳥兒肯棲身在城市中的也不多,常見的依然是自古以來就習(xí)慣與人類雜居的或被馴養(yǎng)的。秋末春初,時時有遷徙的鳥群從城市的高空中飛過,低啞有力的鳴叫聲也能傳遞到我們的耳朵中??梢爰毝盟鼈兊淖巳?,你恐怕只有到動物園里看囚徒們癡呆模樣了。公園雖也似乎很美麗,它們卻從不肯駐足片刻;荒僻的水泊才是最佳的歇息地,它們也只肯將自己舒展的歌聲奉獻在這里;這里,還有大自然母親的溫存和憐惜。
樓谷中最易見的是鴿群翱翔,像一群小型的轟炸機,拖著尖利的鴿哨,一圈圈的表演著特技。悠忽的墜下去,然后不見了,那便是回了基地。小小的麻雀偶爾會落在我的窗臺上,隔著玻璃與我互相打量,“喳”它說;我微微一笑;它不好意思了,振動翅膀撲棱棱飛遠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過年節(jié)時,有鄰居家聚會,歡笑,唱歌,從中午一直唱到晚上,山曲兒,流行歌謠,一曲曲的來,有獨唱,有合唱:“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鵝,一對對毛眼眼眊哥哥……”一個女聲脆亮。
每天晚上八點,無論冬夏,賣自釀酸奶的準時在樓下喊:“酸——奶!——鮮牛奶!”音色宏亮,一聲三轉(zhuǎn),十八層樓上都聽得如在耳邊。從窗邊往下看,他的車燈正在前樓門口閃爍,走下樓去,剛好又到我家樓門口?!昂寐曇裟?!”接過酸奶,我夸贊道:“夠亮的。會唱山曲兒不?能參加電視比賽了?!彼俸僖恍Γ骸耙簿湍菢?。聲音小了人家也聽不見哪?!?/p>
即使是深夜,這小城也不是足夠的安靜。嗡嗡聲一直都在伴隨著。夜風(fēng)倒是更會抒情一些,在窗外時斷時續(xù)的溫柔低吟著,纏綿的長歌著。這很好,我喜歡;如果再有滴答的雨聲,雖然未免蕭寒落寞了些,可更有助于心情安定以至于清涼了。
很難想象那些打小在城里長大的人是如何看待這城市的音調(diào)的。我,卻曾是一個實打?qū)嵉泥l(xiāng)下孩子。所以,煩躁時,我會懷念遠方的那個小村落,那片寂靜的田野,不,它又何嘗寂靜?總有無數(shù)或說得出或說不出名字的蟲兒鳥雀在樹梢天空在草叢地洞在明媚水岸邊在最綠濃隱秘處鳴叫,與風(fēng)相隨,伴水成歌。
可我竟不能留駐,竟不得不像大雁為了覓食遠遠的遷徙,只是落腳處在最“繁華”的地方。這地方,生來就被大自然所憎惡,也被我們曾經(jīng)的大多數(shù)鄰居們視作禁區(qū)。這地方,只有“我們”才會愛如樂園,是的,囚徒的樂園,背著詛咒的幸福之地。我們背棄了上天許諾的奶源與流蜜的蠻荒,然后堆起沙山稱之為偉大。
可憐的人們。
可憐的我,也正躋身在狂歡的人流中難以自拔。麻醉,其實有時真是一味好藥。
實在難以忍受這城市浪潮的淹埋時,我偶爾會選擇放逐自己片刻,很可憐地,只將自己置身在尚能望見樓群影子的野地里,聽聽風(fēng)掠動樹梢草尖的聲響,蟲鳴,鳥雀清亮的歌聲。我不希冀借此獲得絕對的歡喜,也不憂傷。
轟隆隆的車輪早已碾遍這個星球,過去的必將塵封,未來的還在霧鎖的方向。歷史的車輪,誰又能阻擋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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