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有一壇好酒，芬芳濃郁，多少年來一直安放于灶臺下面。這壇酒好在年頭久遠，也好在泡酒食材豐富：有蹲點守侯時用來驅(qū)困的青梅干，有保衛(wèi)執(zhí)勤時打下來的山棗子，有在田間地頭摸排走訪時捎帶的自家種糯米，也有被派出所調(diào)解過的群眾送來的野蜂巢。各式各樣，琳瑯滿目。

要問起這酒滋味如何，我只能說，個中滋味自己體會：

幾年前的一個冬夜，弟兄們連續(xù)奮斗半月有余，跋涉皖、浙兩省，終將逃犯胡某抓住送進看守所。冒著雪而歸，寒冷有之，激動有之，雖車載空調(diào)吹著暖風，卻個個簌簌發(fā)抖。安全抵達派出所，大家有默契的鉆入食堂。所長老劉夜半披衣起身，安排酒水夜宵，從蒸鍋里端出早已備好的小菜和溫好的小酒，碼好碗筷，招呼大家就坐。老劉率先開腔，“大伙兒辛苦了，我先敬大家一杯”說著一仰頭一杯酒下肚，大伙紛紛舉杯一飲而盡。三杯兩盞下肚，身子漸漸暖了起來，聲帶也解了凍，繪聲繪色地說起抓捕經(jīng)歷，氣氛活躍了起來，疲憊與緊張一掃而光。小火爐上“嗞嗞“熱著酒，小屋里彌漫著溫潤酒氣，空氣都變得微醺起來。燈影灼灼，印在每個人的臉上閃爍出了愉快的光芒。有人爽朗的大聲笑著，有人說到激動處拍打著鄰座的肩膀，也有人早已疲憊的歪頭睡在桌角……如果這時有臺攝像機來拍攝這樣一個畫面，我一定會安排機位從某個四周覆滿白雪的窗戶拍進去，鏡頭由近及遠：屋內(nèi)一片熱騰歡愉，屋外卻是兀自飄零的雪花……

有那么幾天，所長老劉發(fā)現(xiàn)民警大周總是悶悶得發(fā)呆。那天是大周值班，報警電話連響了兩遍大周都沒反應，老劉終是忍不住，找個沒人時候打破了大周的沉默。

“怎么了，又跟媳婦吵架了？“

“嗯?！?span style="position:relative;left:-100000px;">(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咱們的職業(yè)就是這樣，你多跟弟妹解釋解釋，在家時多好好表現(xiàn)嘛！”

“這次不一樣，已經(jīng)帶著孩子回娘家了，要跟我離…… ”大周有些痛苦，有些惱怒。

一時沉默。

“周啊，今天跟人調(diào)個班，咱哥倆喝一杯吧”老劉一時也不知道說些什么好。

晚上，二人坐在小廚房里，杯子里斟滿從酒壇里盛出的酒。不知是否這酒也感應到了二位哀愁的情緒，竟沒了往日的盈盈浮光。悶聲幾杯酒下肚，直燒的肚腸火辣，杯中滋味也只有身在此情此景的二人才能體會。沒幾杯兩人都已有些醉意，老劉拍著大周的肩膀“兄弟，當警察不容易啊……”步伐不穩(wěn)，老劉扶住了酒壇，瞅了瞅，突然笑了出來： “瞧，這不是你從山東抓那個逃時犯帶回來的大棗嘛！”“還有這個，好家伙，鹿茸啊，是你去東北辦案同學送的吧？”……

兩個有些醉意的大男人頓時打起精神，趴在泡酒的玻璃壇子上，強睜開已有些支持不住的眼皮，尋找著浸泡在美酒里的記憶，一樁樁、一件件像在細數(shù)著往日的功勛章。

后來因為禁酒令的影響，喝這壇好酒的機會越來越少。只是大伙都還保留著這樣的默契，但凡出差去了某一個地方，總想捎帶些能泡酒的材料回來添實這壇好酒。窨藏的年月久了，這壇酒的勁頭是越來越醉人。

又過了幾年，所長老劉退休的散伙宴上，喝完了超市買回的酒，不解興，喝的有些七葷八素的廚房掌勺捧出了這壇好酒，卻沒想一個趔羯，“嘭”地一聲，酒壇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喧鬧的屋內(nèi)瞬間凝固起來，只有這酒香肆意彌漫，侵擾著每個人的口鼻、心脾。

“沒有不散的宴席啊?！彼L老劉長嘆道，緩和了一下說，”夠了，有你們這幫兄弟，還有這壇好酒舍命相送，我還有什么不知足的。杯里的酒都干了吧！”

第二天一早，大伙還沒酒醒，老劉就背著鋪蓋瀟灑地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門，離開了奮斗了三十多年的工作崗位。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沒多久，新所長上任，年輕有為意氣風發(fā)。派出所依舊忙忙碌碌，只是不知從何時起，這壇好酒又泡了起來，依舊濃郁香醇，時苦時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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