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竊

仇超

仇家在龍奔一帶很有名，因為仇家曾經出了個大人物——仇廣宏，原建安公司董事長，原大隊書記。仇廣宏有兩個弟弟：一個是仇超的二爺爺，住得只隔一個村莊；老三便是仇超的爺爺仇廣富，并且住得很臨近。仇廣富在門診室樓上開了一家有10多年的棋牌室，為人和善，因此“回頭客”很多。尤其是最近剛過完年，每天都有人熬夜打麻將，老仇的口袋變得越來越鼓。

年后，發(fā)生了一件震驚鄉(xiāng)里的事——仇廣富家錢被偷了，過年時賺的所有錢都不見了，女兒房間也被偷了。鄉(xiāng)里愛嚼舌根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個個幸災樂禍。

老仇的孫子仇超本已經開學，聽聞這件事，上了幾天學等到周六放假匆忙跟著媽媽仇琴回了老家。

仇琴邊開車邊說：“你爺爺本來前幾天叫我回家把錢存起來，剛說了幾天就被偷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坐在后面的仇超十分憤慨：“我們仇家招誰惹誰了，有人偷我們家？現在破案了嗎？”

“還沒呢。我跟你爺爺打電話時，他說那晚回去，剛上到2樓房間，就發(fā)現門沒關，推開門，地上全是抽屜鎖的小零件，錢還在哪呢？你爺爺嚇得癱在了地上。起來后在家里又轉了一圈，結果我房間里的抽屜也被偷走二三千，就是金項鏈沒拿，曉不得為什么，估計是項鏈塞到包底沒發(fā)現吧。家里總共估計要偷的1萬左右！1萬呢！”仇琴越說越激動，差點撞上路邊的三輪車。

仇超皺起了眉頭，頭腦中進行各種猜想，想到家也沒有絲毫頭緒。

仇廣富沒去棋牌室，坐在家門口的椅子上，神色枯槁，兩眼血絲密布，手撐著大腿，喘著粗氣。仇超下了車后看見爺爺的形容嚇得沒敢叫“爺爺”，感覺爺爺與過年時情景老了將近10年。

晚飯桌上，燈黃人默。

仇廣富拿起筷子，意欲夾些菜，過了會兒又放下筷子靠在盤子邊，呷了口酒，開口說：“我想過了。我大哥哥上黃渡過年了，隔壁的老黃也上揚州了，所以小偷來我家，沒人知道。東頭的程正明啊，正好那天請假沒上班，有這么巧嗎？??？百分之百是他！昨晚我從棋牌室回家，他一看到我，立馬轉身進了家門，這是什么??？做賊心虛唉！是啊！”

仇超放下手中的飯碗，問：“偷走多少??？我那張藍100還在嗎？”

“還在吶？！我過年日夜苦了一個多月吶！還準備……不說了，丟都丟的了！明天派出所來了！” 老仇唉聲嘆氣，握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的酒杯猛撞在桌面上。

仇超瞥了一眼爺爺，雙眼中全是血絲與憤怒，他也不敢多問。

仇超看著媽媽草草收拾了桌子，歪著頭想象自己朋友程鵬飛的爺爺來自己家偷錢的情景，過了會去洗腳上床了。因為爺爺的臥室在2樓，正好在他正上方，他腦子里一片混亂，還不時聽到床板“吱”的響聲，他知道爺爺丟了錢有一種負罪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心中有些心疼爺爺，想起小時候爺爺給他買這買那，去這去那玩，而爺爺剛才的眼神卻似乎透著股傷心，甚至還有可憐。但畢竟只丟了1萬，以后還可以再掙啊。他不知道這1萬對爺爺有什么重要的意義。

翌日早晨起來，仇超坐在門口的椅子上想著什么。這一天仿佛所有人都起得特別早，都聚在了仇家門口，談資自然是這樁失竊案。

一個40來歲的大媽倚著水泥墻，挑起了話題：“我看吧，多半是老仇自己拿的錢，他肯定是跟別人打大牌，輸了幾千塊錢才拿女兒的錢?！?/p>

仇超心中正不爽，聽到這話立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親眼看到的?。繘]看到別亂說！”

大媽輕蔑一笑：“小孩子，你懂多少！”之后便默不作聲了。

眾人靜了一會，一個拄著拐杖的滿頭花白的老頭文縐縐地說：“依吾之見，定是廣富自己拿起來防老的，不然他女兒的金項鏈怎么不拿走？哪個傻子蠢到金子不拿？所以吾認為，僅僅唯吾個人之見，偷錢者，乃廣富也?！?/p>

仇超認得他是以前教書的老先生，怒視著所有以前多么和睦而現在猜疑紛紛的鄰居：“大清早跑到我家門口凈說一些無理謬論，招不招嫌！”說罷拎起椅子旋身進了家門，猛地關上了門。

那個老者也急了：“你個兔崽子！你算什么東西！你爺爺見到吾也要叫聲先生，你敢對吾無禮！”

門外又響起一片聲音：“仇廣富偷自己女兒的錢，真不害臊??！窩到家里不肯出來了！”

“不是！我爺爺不是這樣的人！你們才是壞人！”仇超捂上耳朵沖進了自己房間，頭蒙在被窩里，淚水浸濕了一大片。

正在準備吃早飯的仇廣富聽到外面的喊聲，嘆了口氣。

忽而外面?zhèn)鱽砑怃J的警笛聲，仇廣富黯淡的雙眼放出了光，飛也似的開了門，興奮地叫：“老徐啊可把你盼來了！”身著警服的老徐緩緩走下車，淡淡地說：“老仇啊，今年怎么沒去我那坐坐??？”“這不是被偷了嗎？沒錢了。今天你好好查查。”“哦，這樣啊。”

說完，老徐領著個隨行的小伙進了門，老仇隨手關上了門。外面議論再次響起：“要找警察私了，敷衍過去?；▋砂鼰熅涂梢再崅€幾萬的買賣，哼，吾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p>

仇廣富將他們帶到現場，說：“你們先查，我去倒杯水來?！?/p>

“等會，我有兩包好茶葉消不掉，你幫我消化消化?！崩闲觳痪o不慢地說。身旁的小伙從包中抽出兩包“好”茶葉撂到桌子上。

“過兩天我開幾天棋牌室買點煙給您送過去。今天就麻煩您了?！?/p>

“行??！兩包茶葉就送給你了。哎，倒茶去啊?！崩闲齑叩?。

“這就去！”仇廣富走出房間。

仇超剛才聽到警笛的鳴聲知道派出所來了，走上樓去看看，正好遇到下樓倒水的爺爺，只見爺爺臉上少了一份失落。打了個照面后仇超繼續(xù)走到爺爺的房間門口，門內傳來對話聲。

“師父，我懂了，這就是你以前說的‘先收再辦’的道理吧！”小伙捧著相機拍個不停。

“好了，拍幾張行了，就是應付上頭的。走吧！”老徐點上香煙。

“好！”

仇超在門外聽得正生氣。好？你們這些拿國家錢不辦正事的“正人君子”！

兩個警官旁若無人走下樓，和仇廣富說了幾句話走了。仇超只聽到“要按程序”“慢慢來”幾個詞。仇超沒有看見爺爺閃動著希望的眼睛又暗了下去。

仇超雖說不相信爺爺偷錢，但那句“先收再辦”卻讓他忘不了，他看爺爺的眼神多了一絲懷疑與不解。仇超還要去上學，周日下午就和媽媽回到了高郵。

“到底是誰？”仇超整天心神無屬，上課也不在狀態(tài)。老師把他叫到面前說：“要第一輪復習了，你給我用點心啊！”他點了點頭，可心里想的還是“到底是誰”。熬過了一星期，他又回老家了。

案子拖了很久，派出所人來都不來了，但警笛聲似乎從老仇家門口經過幾次，一時間龍奔大隊人心惶惶。老仇的棋牌室也好久沒開，老仇天天坐在家里，怕出去了。晚上路燈下總有一群話不停的嘮叨人。

仇超看著爺爺，眼神里有些異樣。

周六下午，仇超去二爺爺家向哥哥借遺失的八年級語文書。因為相隔不遠，便走著去了。

走到相隔幾家的一個巷子處，有人扛著梯子從里面走了出來，面容猥葸，肩上還挎著個包。那個人一見到仇超，先是一嚇，再而鎮(zhèn)定地說：“小孩，去給我到村頭商店買包煙?！闭f完匆忙從口袋里捻出一張鈔票，只見藍光一閃，仇超大驚，連忙搶過鈔票，說聲“好嘞”轉身就跑。這手感，準沒錯，就是那張暫存爺爺那邊的藍100。那么那個人……

仇超跑進商店拿起柜臺上的電話，猶豫了一會堅定地摁下110……

龍奔重大失竊案破了。離這不遠的派出所的老徐和那個小伙開車抓到了那個人，那個人全招了：偷了3家，仇廣富家就是其一，而且偷得最多。他也沒想到會栽到仇超手里。仇廣富到派出所復案時問他為什么不拿項鏈，他說金子換不了錢，要身份證。真相大白了。但仇廣富還是不開心——被偷的1萬塊錢拿不回來了，有接近八千被小偷用掉了，還用一千多去還了向老徐“賒”的那兩包茶葉。

一天晚上，仇超疑惑地看著愁容不減的爺爺：“爺爺，案子已經破了，那一萬塊丟了可以再掙，干嗎整天愁眉苦臉的？”

“你過年前說中考中會有聽力考試要電腦練習，我想我自己已經好多年沒給你買些東西了，也不能總叫你父母買，我也還沒老，準備過年苦一個月，年后就把錢給你買的，現在案子是破了，旁人說的閑話沒了，錢卻沒了……”仇廣富搖了搖頭。

“哎，爺爺，就因為這個??？”

“你爺爺我就是要臉，怕別人說我舍不得給孩子花錢……”

“行,電腦爸爸給我買，你就在家休息休息吧，過年忙得沒個好覺睡。”

……

路燈下，人或聚或散，仇廣富家的案子還在人們的口中“復審”，一看到老仇走過來，都緘口不言，過而又“開庭審理”；老徐因為案子告破而被領導提拔為副所長；老仇樓上的棋牌室人跡稀少，原因是大家都怕沾染上霉氣。

夜深了，云籠星暗，水搖月殘。仇超獨自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看著遠處路燈下指指點點的人群，想起了爺爺和徐副所長，心中竟泛起了一絲水樣的惆悵，自言自語道：不只錢沒了，還有一些更重要的東西也失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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