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釋杜甫客株洲詩九首

輯·譯/蘇向陽

大唐大歷三年初，杜甫離夔州，順長江而下，為了躲避兵亂，而不能歸長安，遂留居江陵，未久至公安。十二月底，自公安出，唐大歷三年正月底或二月初抵達湖南境內(nèi)，客旅孤舟湘江流域。此章節(jié)節(jié)選于《杜甫與湖湘之緣》中一段，基本上只是編輯整理了杜甫在株洲游歷期間寫下的九首詩，作一個簡要的注釋與意譯，未能按照章法或古籍的釋證注疏原則字字對照，只能白話原詩大致而已。對于詩文中一些詞句的理解難免會有一些偏差，在不敢妄言“可窺全貌”之余，敬請?zhí)岢雠u指導。

大歷四年（769）初，杜甫離洞庭，至潭州，來回往返勾留有數(shù)日，史料也不十分詳盡。沿湘江河而上，其實是南下，往衡州投奔故友衡州刺史韋之晉。沿途賞玩旖旎風光自然不在話下。不日，暮至鑿石浦，食宿慶霞寺。彼時斜陽西下，夜色青白光，見眾星閃爍，鉤月晦澀，杜甫感此仲春江景，孤舟客旅，頓懷亂世窮愁之憂，遂作《宿鑿石浦》，詩曰：

（一）

早宿賓從勞，仲春江山麗。(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飄風過無時，舟楫敢不系。

回塘澹暮色，日沒眾星嘒。①

缺月殊未生，青燈死分翳。

窮途多俊異，亂世少恩惠。

鄙夫亦放蕩，草草頻卒歲。

斯文憂患余，圣哲垂彖系。②

全詩意譯：

一日的舟旅勞頓之后，杜甫隨即吩咐他的隨從早點歇息，詩人獨自瞭望著眼前二月湘江河岸春天里無限美麗的景色。

這時候，天氣的無常突然刮起一股的寒風來，杜甫他最擔心的是?？吭诎哆叺男≈凼欠裣稻o了繩索。

在這蒼茫暮色一層層地籠罩著慶霞寺右側(cè)回塘坳岸堤當下，夕陽已經(jīng)西下，惟一可以仰望漫天星光些許的輝映景象。

今天晚上的月亮呀，哪怕是殘缺不圓的月亮都應該是不會出來了，連寺廟里的幽暗青燈的亮光都熄滅了，詩人內(nèi)心更是感到孤身寂寞與陰森惶恐。

想起連年的奔波窮途而又坎坷的經(jīng)歷，像他一樣“天賦異稟”的才俊有多少就這樣的被埋沒了，在這個亂世澆漓的世道，已然不再指望有什么“皇恩浩蕩”了。

把自己比如成鄉(xiāng)野匹夫的詩人此時也只好自由放浪形骸，沒有了希望也就“隨遇而安”地打發(fā)所剩余的光陰歲月吧。

而在一個文人的心中，依然顧慮太多，如果這樣下去，有感于那些先賢的文脈哲人的經(jīng)典能否繼承下去的悲嘆。

據(jù)現(xiàn)在居住在此的老戶居民肖立冬先生描述，如今他所居住的地方就是慶霞寺的廟宇齋舍，在六十年初改建而居住至今?，F(xiàn)如今依稀可見清代建筑墻垛，有青磚厚20cm，長70cm，寬40cm，大小各異。據(jù)全國南方惟一一部村級《鑿石浦志》所載，慶霞寺正門右側(cè)即杜甫草堂遺址，早在文化大革命前仍有房屋大致模樣，歷年來未經(jīng)整肅修葺，日久年深，逐漸坍塌，現(xiàn)幾乎看不到痕跡，滿山柴毛覆蓋，無可奈何。詩人《宿鑿石浦》詩中“回塘澹暮色”指的就是現(xiàn)在的草堂右側(cè)處，而在回塘坳附近另有廟觀，今已不存。肖先生對慶霞寺殿內(nèi)原供奉的觀世音菩薩像，祖師爺像以及關(guān)羽大帝像如數(shù)家珍，有如歷歷在目。還說到原先寺內(nèi)齋舍規(guī)模很大，三進三出，有碑刻文字記載的石碑不下一百余塊，因無人管理，多有被人盜走。其中，先前寺廟前的一對石獅子早幾年還在，大約在去年或更早被人偷運出去，下落不明。只是剩余一部分石碑所幸被天元區(qū)栗雨街道辦事處集中保護起來。如今看到保留著漢朝時期建筑的厚墻基礎(chǔ)殘壁，還可以想象得到當時寺廟的氣派。

乙未初冬，湖湘文化志愿者協(xié)會志愿者再次陪同株洲市政協(xié)委員馬立明③先生一起在杜甫草堂與慶霞寺遺址前勾留緬懷，在暮色陰暗，細雨連綿，加上前幾天湖南暴雨時久，河水已及至遺址腳下，也許正有和杜甫登臨時景象像似。雖然入冬時節(jié)，而連天淫雨的肆意，人的心境也不見好?！?回塘澹暮色，日沒眾星嘒?！边€是有些星星和月亮的微弱的光點，詩人更多是對“ 斯文憂患余，圣哲垂彖系”的憂郁與患病，前途渺茫的感嘆。

翌日早晨，杜甫一行離開了慶霞寺，離別前又即興賦《早行》詩一首：

（二）

歌哭俱在曉，行邁有期程。

孤舟似昨日，聞見同一聲。

飛鳥數(shù)求食，潛魚亦獨驚。

前王作網(wǎng)罟，設(shè)法害生成④。

碧藻非不茂，高帆終日征。

干戈未揖讓，崩迫開其情。

全詩意譯：

詩人的憂郁與悲憤，和留下了這兩首詩歌，而不得不在黎明的清早匆匆上路，因為詩人自己也不知道前去的行程能不能如愿以償。

岸邊的孤單的小舟依然還在，與昨天離開它的時候一樣的在風波中搖擺不定，此時的所見所聞都只能是一聲無奈的哀嘆。

幾只小鳥四處覓食求生的畫面，連同河水深處的小魚也被杜甫一行登舟的落魄行壯而感到驚嚇與同情。

前朝的體制如同一張不可沖破的牢籠似的魚網(wǎng)，好像是在“故意”戕害著這些無辜的生命，怎么也逃不過它設(shè)置的國家體制與埋沒了的人才“陷阱”。

孤舟過水，看得見碧綠的水藻生長十分茂盛，來來往往為了征逐名利的拉起大帆的船只卻永遠也不會停止，而詩人感嘆自己只是十分渺小的縮影在游蕩著。

防護的盾（防護的武器“干”）與進攻的武器（戈）互不相讓，人民一直以來都是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生靈涂炭。于是乎，禮樂崩壞，不重文化的傳承，很是悲慘，詩人此時要的就是有誰可以做這個“開交”來恢復那種文風倡盛而風行后世卻又多不可得的無奈。

這首詩是站在文人的角度，杜甫時刻掛念著這個國家命運和民族的希望，有幾多的無奈，被迫的無援，戰(zhàn)亂不堪回首家國，詩人把他的怨恨歸結(jié)到王朝的統(tǒng)治者的無能，自己的悲慘命運與黎民百姓有著同等的凄悲，怨忿之情溢于言表。

杜甫孤舟離開鑿石浦，過津口⑤，即淥口碼頭（非指“古之淥口者”，而是要津所在）。唐初，淥口與花石俱為戍兵之所，故花石亦稱為花石戍。杜甫至時，已無一兵一卒，唯有楓林掩映，湘水東流，作《過津口》云：

（三）

南岳自茲近，湘流東逝深。

和風引桂楫，春日漲云岑。

回首過津口，而多楓樹林。

白魚困密網(wǎng)，黃鳥喧嘉音。

物微限通塞，惻隱仁者心。

甕余不盡酒，膝有無聲琴。

圣賢兩寂寞，眇眇獨開襟。

全詩意譯：

佛教圣地，千古傳承。南岳與我已經(jīng)很近了，切身體會得到“一江江水向東流”的那種一去不復返的感受。

春天的和風雅致，用小喬木做成的船劃子使得一路還算順暢，可這春日里能夠看得見的是云霧環(huán)繞著一座座的小山陡峭。

回過頭來再看那碼頭，兩邊都是郁郁蔥蔥的楓樹林，春意盎然的一派生機的樣子 。

“白練似的”的那些小魚喲，終究逃不出預備好的漁網(wǎng)?？捎帜茉诓粫r傳來黃色的麻雀喧而不鬧的美妙聲音深深的喜悅。

? 我孤單的形影，只能慢慢游覽著，那“仁者有惻隱之心”的疲憊，有誰可以明了？

就算我酒甕里有再多的酒，身邊眼下卻沒有了管弦的樂趣又有什么意思呢？

自古圣賢的“懷才不遇”與“憂郁寂寞”，雖然孤單飄零，無所歸附，卻自個開懷痛飲，自娛自樂。

此時的杜甫，既對這一片未曾被戰(zhàn)爭肆虐驚擾之地風景盡情抒懷，又對自己的懷才不遇，孤苦伶仃的際遇“甕余不盡酒，膝有無聲琴。圣賢兩寂寞，眇眇獨開襟?！毙拇鎽崙?。隨后舟泊行至現(xiàn)如今的空靈，杜甫登岸，徜徉流連感懷頗多，遂作《次空靈岸》詩云：

（四）

沄沄逆素浪，落落展清眺。

幸有舟楫遲，得盡所歷妙。

空靈霞石峻，楓栝隱奔峭。

青春猶無私，白日亦偏照。

可使營吾居，終焉托長嘯。

毒瘴未足憂，兵戈滿邊徼。

向者留遺恨，恥為達人誚。

回帆覬賞延，佳處領(lǐng)其要。⑥

全詩意譯：

水流的洶涌逆向一波波白色的浪花，一望無際的遠眺，盡收眼底。

好在我有這一小小的孤舟來得正是時候，才使得我可以體會或閱覽了這片美妙的山河壯麗的景色。

這空靈岸上那些赤紅色的崖石是多么的險峻，亀巖上那些楓樹猶如箭末的扣弦，像鋸齒一般朝著那陡峭的崖壁射上去一般。

歲月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明朗而不灼熱的太陽這時偏斜照在身上。

可以使得暖暖窩在著簡陋的船艙中，總也可以對天肆無忌憚地歌吟而號呼。

南方的潮濕瘟疫瘴氣有什么好憂慮的？可恨的是兵荒馬亂的到處堵在征集壯丁與苛捐雜稅。

面對著這般景象，除了遺憾還是遺憾，而那些達官貴人卻在暗處譏笑你的無為，你的窘迫。

收起船帆來寄希望多看一眼眼前的景致，也只能在最緊要處留下一點點心靈的慰藉罷了。

空靈岸位于湘江河流域西岸傘鋪鄉(xiāng)盤石村，在唐宋期間即為湘江沿岸風景“這邊獨好?！睋?jù)當?shù)孛耖g傳說空靈岸先有和尚巖、石鐘山、懸鐘山、獅子巖等稱謂。南北朝梁武七年（508年）建空靈寺廟宇，殿中供奉著觀音大士像，故又有觀音巖之稱。后繼多有達官貴人，文人雅士至此題詩賦詠，絡(luò)繹不絕。自1987年10月，空靈寺再次整肅修葺，依山巖筑山門、棧道、三圣殿、藏經(jīng)樓、大雄寶殿、地藏閣、鐘鼓亭以及僧舍禪道居所。具是紅墻金瓦，琉璃霞光，蔚為壯觀矣。杜甫離空靈岸逆流南行，至昭陵灘，水勢湍急兇險。有記載曰：“古昭陵灘，石峰星錯，怪石屹立，水勢洶涌，行舟覆溺者甚眾?！毙屹嚧ぶ标J激烈，盤轉(zhuǎn)亂石，安然脫險。杜甫憂心稍展，乃作《解憂》詩云：

（五）

減米散同舟，路難思共濟。

向來云濤盤，眾力亦不細。

呀坑瞥眼過，飛櫓本無蒂。

得失瞬息間，致遠宜恐泥。

百慮視安危，分明曩賢計。

茲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

全詩意譯：

舟中可供的食物不多，同行的隨從都要減少餐食的分量了，在這一艱險的水路行舟，大家都齊心協(xié)力。

面對著河流的驚濤駭浪，所有賓從都在全力以赴。

時而偶爾有撞擊河床下凹的地方眨眼有驚無險地還是過去了，快速劃動的船槳原本不長，不能與灘石相觸。

危險與安全，得到與失去都在瞬息變化之中，遠行的小舟最怕的擱淺了河底的淤泥。（宜，作動詞用，有“著力點”的意思）。

細致周密的考量都是為了同舟人員的安全著想，得力于過去前人在此處行舟的經(jīng)歷和提示。

在此處險灘的經(jīng)歷，可以按照事物的規(guī)律推及對“水性”的掌握，誠懇地希望不要忘記這些告誡與警示。

此詩貌似詩人已經(jīng)淡薄名利，其實內(nèi)心猶不免寂寂然?！捌澙硎蓮V，拳拳期勿替?！辈幻庥稚鲈购?，寄希望后繼者不能效仿他的這種艱難苦楚，也看到了現(xiàn)實的悲涼，心里想到的是，“后無來者”則是詩人的初衷。而“世人皆醉他獨醒”的萬古消沉，離親別友，老來寂寞的不尋常的人生際遇，也就難免滋生出“茲理庶可廣，拳拳期勿替。”的懷想。

出險灘，夜至如今王十萬鄉(xiāng)，宿花石，古之戍兵之所。系舟上岸，隨從伴杜甫策杖老路，卻不見村中人家煙火，眼前是一片荒廢的景致。杜甫見此大為傷感，遂賦《宿花石戍》，詩云：

（六）

午辭空靈岑，夕得花石戍。

岸疏開辟水，木雜今古樹。

地蒸南風盛，春熱西日暮。

四序本平分，氣候何回互。

茫茫天造間，理亂豈恒數(shù)。

系舟盤藤輪，策杖古樵路。

罷人不在村，野圃泉自注。

柴扉雖蕪沒，農(nóng)器尚牢固。

山東殘逆氣，吳楚守王度。

誰能扣君門，下令減征賦。

全詩意譯：

今天中午才離開了空靈的險灘崖岸，日落之后又到了花石這個屯兵之地。

兩岸疏朗開闊，一方水養(yǎng)育一方人，山上樹木茂盛，古樹雜陳。

? ?南方地熱濕氣很重，南風卻又爽朗宜人，在這春天里熱的很，一直要到夕陽西下暮色時候。

? ?一年四季原本是應該交替有序的，此時的氣候為什么變得交錯混亂？

??在這茫茫天際的無常變化，原本很客觀的秩序都被打亂了，還有什么不能變呢？

??把小舟牢牢地系緊在河岸的圓盤的樹藤上，拄著拐杖行走在長滿雜草野樹的古徑小道。

??哎，可惜村子里不見有人居住呀，戶外的菜園子只見有潺潺的泉水任意流涎。

??那些寒酸的家園門戶雖然沒有被雜亂的茅草所遮掩，擺在外面的農(nóng)耕工具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或掛在墻壁之上。

??聽聞到山東那邊戰(zhàn)事頻繁，尚有殘余亂賊猖狂尚未沒有剿除殆盡，而長江以來湖南湖北這些地方，都在堅守著國家固有的法度。

??只是很惋惜的是有誰可以參奏當下天子，以一紙公文減免這里人民的賦稅兵征，讓他們可以安居樂業(yè)呀？！

好一個“誰能扣君門，下令減征賦?！保娙诉€以為以自己的才干可以再有機會效力朝廷，為黎民百姓鼓與呼，其憂國憂民的愿望與無限的憧憬圖畫歷歷在目，令后人無不感慨萬千。同時，詩人的這一聲感嘆，具有何等的境界？！看似登高懷古，傷感悲己的傳統(tǒng)格調(diào)，其實，已然超出了荒古莽原的文化視野的局限。不僅是一個懷才不遇的古代士子的悲歌，更不是一般的吊古傷今詩人幽思惆悵，表達了一種可以認為是超越了時空的巨大孤獨之感懷。

歇息一晚，杜甫離開花石戍，杜甫原本在沿江而上舟中已經(jīng)沒有食物了，感懷傷痛，觸景生情又寫下《早發(fā)》⑦，詩曰：

（七）

有求常百慮，斯文亦吾病。

以茲朋故多，窮老驅(qū)馳并。

早行篙師怠，席掛風不正。

昔人戒垂堂，今則奚奔命。

濤翻黑蛟躍，日出黃霧映。

煩促瘴豈侵，頹倚睡未醒。

仆夫問盥櫛，暮顏靦青鏡。

隨意簪葛巾，仰慚林花盛。

側(cè)聞夜來寇，幸喜囊中凈。

艱危作遠客，干請傷直性。

薇蕨餓首陽，粟馬資歷聘。

賤子欲適從，疑誤此二柄。

全詩意譯：

一路走來，多有求于人，而往往多懷有擔憂，此時的我受到禮樂教化礙于面子也便成了自己的毛病了。

以前到現(xiàn)在，我很多的朋友相繼離去做了古人，留著我一個人老來無依靠，窮困潦倒四處而又奔波著。

早上出門登舟，那撐船的師傅很松懈，把一床破席子一樣的帆掛歪了，不能一帆風順。

過去的人都注重不要坐在堂屋正下以免跌落的瓦片或樹木傷到，而如今的我，挺著大大的肚子（糖尿病，古謂長卿病）為生活奔波為當務(wù)之急。

兇濤駭浪時見黑色的蛟龍（大蛇）躍起，出來嚇人，日出之際則又黃色的霧霾照射著，喘不過氣來。

憂郁而又急促的行程，南方的瘴氣已然浸入了我的體內(nèi)，無精打采，十分消沉地依靠在孤舟的船艙內(nèi)似睡非睡。

隨從的人總是問起要不要替我涮洗梳裝，我已經(jīng)這副老耈的樣子如何面對鏡子看自己不堪的顏面？

隨便挽起一把簪子盤起頭發(fā)和包裹著頭顱的麻布手巾就夠了，且只是很慚愧地仰望著岸上繁盛的林木。

還好像聽說這里夜晚也有賊寇出沒無常，趁夜色行竊，所慶幸的是我囊中羞澀，空無一物了。

游歷這么遠尋找朋友故舊的幫助而多不可得，路途非常艱辛，低聲下氣地去拜托別人救濟有傷及自己耿直的性子。

每天就吃一些野生的薇草和蕨類的葉子充饑來度過春天的第一個月（首陽）再說吧，要是有了小米和馬匹，我便可以游歷天下，不愁沒有被聘任的機會。

兒子也表示愿意依從我一起去游歷，求取功名，但是，我卻很是擔心著他會被二柄（二柄指古時殺戮之刑法，慶賞之德行）所迷惑或是耽誤了青春和前程。

此時的杜甫既求友不遇，身體多病又染瘴氣，而且食不果腹，真是度日如年。 盡管如此，還是沒有放棄游歷天下求得一官半職來用自己的才華報效國家。其內(nèi)心的痛苦，彷徨，糾結(jié)，疾病無不對詩人是最大的打擊，更可悲的則是我們的詩圣秉直的性格和憂國憂民的現(xiàn)實思想在激勵著后世。雖然詩歌中作者更多抒發(fā)自己對世道的不滿，和對這個社會的對“士子”的無情，且不說詩人是如何的高遠，情系天下，有大襟懷，有大才干，卻在他追求“理想”的現(xiàn)實中的社會活動之所見所聞由衷地產(chǎn)生了那種志向難以申訴，“國策”難解的孤獨悲哀。

這樣子忍饑挨餓水路前行至晚洲⑧，正值春汛，水漲時節(jié)到來，感而有作《次晚州》，詩云：

（八）

參錯云石稠，坡陀風濤壯。

晚洲適知名，秀色固異狀。

棹經(jīng)垂猿把，身在度鳥上。

擺浪散帙妨，危沙折花當。⑨

羈離暫愉悅，羸老反惆悵。

中原未解兵，吾得終疏放。

全詩意譯：

在晚州滿山見到的是參差錯亂的如同云彩一般的石灰?guī)r密密麻麻，到處皆是，不平且曲彎的山坡風旋轉(zhuǎn)呼嘯著，十分壯觀。

到此才知道晚洲這個地名，風景秀麗，山石也是奇形怪狀。

眼看槳劃著小舟經(jīng)過猿猴勾著樹枝的玩耍崖壁岸頭，身心卻有猶在飛鳥之上的更高的境界（鵬程大志）。

風吹浪打使得小舟搖擺不定，裝著書畫的帙子，散落一地，沒有讀書經(jīng)的心情，狂風惡浪沖蝕著兩岸的野花，小舟靠近能夠折一枝在手把玩感覺還不錯。

脫離羈絆可以放浪自己也是一件很愉悅的事情，可就是瘦弱老病反倒又有一種凄然愁悶失意的落差。

北方的戰(zhàn)事不能結(jié)束的話，老夫只得繼續(xù)飄零四海了。

詩人見此景色之奇異地貌，再回想已趨暮年，猶在飄零江湖，欲回到自己故鄉(xiāng)多不可得，北方戰(zhàn)事頻繁，只好作如是觀?！?羈離暫愉悅，羸老反惆悵。中原未解兵，吾得終疏放?！奔挠枇硕嗌贌o奈與哀嘆。面對社會的動蕩，名不聊生的現(xiàn)實境況，詩人的生命意識受到強烈的震動，并被世俗無情地被淪落成心靈無所歸依的天涯倦客。

是日，午飯后離開晚洲，往衡山逆流而上，行約一公里，至湘水北岸城墻石。城墻石，又稱赤石，沿江有朱色石崖數(shù)丈之高，立江岸望之宛如城墻，故以名之。城墻石屬株洲縣王十萬鄉(xiāng)赤石村，與衡山幾近矣。杜甫立于孤舟之上，見石崖數(shù)丈間有采蕨女之勞作艱辛，且有“十室九空”之境況，詩人憂憤怒不已。遂作《遣遇》以記之：

（九）

磬折辭主人，開帆駕洪濤。⑩

春水滿南國，朱崖云日高。

舟子廢寢食，飄風爭所操。

我行匪利涉，謝爾從者勞。

石間采蕨女，鬻⑾菜輸官曹。

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

聞見事略同，刻剝及錐刀。

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 ⑿。

索錢多門戶，喪亂紛嗷嗷。

奈何黠吏徒，漁奪成逋逃。

自喜遂生理，花時甘縕袍⒀。

全詩意譯：

畢恭畢敬彎著腰辭謝了采蕨女，再次揚起風帆隨著高漲洪水波濤出發(fā)。

這春天的洪水在南方的地方肆意橫行，兩岸紅色的崖壁卻又紅日高照了。

那些船工與隨從都可以廢寢忘食，不辭勞苦在這風雨交加的河水高漲竭盡全力操縱小舟極速行進。

我們一行行色雖然不壯，卻擔心那些山匪打主意，真的多謝了隨從著的這些人辛勤付出。

回想起那些在錯石盤雜山嶺采集薇蕨的婦女情景，將冒險采集的那點野菜賣點錢要交付給官府衙門。

男人丈夫被迫在外征戰(zhàn)，多有死無全尸，只能在日落時回到空蕩蕩的陋室哀號痛哭。

一路上所見所聞基本差不多的悲慘，怎么也逃不出刻薄的官吏衙役威逼與刀筆（法度）的摧殘。

有錢有勢的大戶，多為不仁不義，將那些采蕨的婦女視成路邊野草一般。

可恨的那些地方官吏們想盡一切辦法，各種手段和名目橫征暴斂，使得此地的居民惟有在死亡與禍亂當前，紛紛逃離或豪天大哭。

怎奈何，那些狡猾的酷吏與幫兇，把她們捕的魚和其他勞苦所得搶奪了逃之夭夭。

這時節(jié)相比之下，自覺還可以生存安然，在春寒料峭的時節(jié)還能夠用一些亂麻織成袍子穿在身上以求保暖。

此詩是杜甫詩圣在株洲湘江流域所作的最后一首，是晚年杜甫具有代表性的詩作。詩人用平實的敘述手法，“春水滿南國，朱崖云日高?！痹佻F(xiàn)了當時偏遠荒蠻之地的民眾疾苦，“丈夫死百役，暮返空村號?！痹娙说男闹袑τ诋敃r的統(tǒng)治集團的無為與漠視，給予了強烈的批評，“貴人豈不仁，視汝如莠蒿。索錢多門戶，喪亂紛嗷嗷?！? 對于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吏，不替民做主，橫征暴斂，苛捐雜費多如牛毛，在揭露了“罪證”之余，詩人痛心疾首，倒在這個時節(jié)還自覺自己還是屬于“幸運兒”一般。全詩抒發(fā)了作者對勞苦大眾的深切同情，并將這些眼前的“國將不國”的現(xiàn)狀揭示昭告天下。同時極其深度地反映了杜甫內(nèi)心寄希望能夠匡民濟世的民族感情，也顯現(xiàn)了我們這位偉大的愛國詩人真切的憂國憂民高尚情懷。

杜甫孤舟泊歷株洲境內(nèi)共計三天有余，宿慶霞寺與空靈寺各宿一晚。為什么我們詩圣不在別處住宿，卻偏偏選擇了寺廟寄夜？想必不外乎兩個原因：其一：杜甫在暮年之際，生活窘迫，廟宇容易乞食可以解決溫飽，也因為寺廟的安靜，便于詩人賦詩作文，可使夜靜人深之際，潛心抒發(fā)自己的感情不致受到干擾。其二，詩人以一個文人或儒學的“代表”來應證了那一句杜甫自題的“勝跡何緣風景別，佛門興廢仗儒門”之句。

杜甫在株洲所作的這九首詩歌，詩人的借景抒懷，借物傷愁，借人感嘆命運的“向背”帶來的看似個人孤寂，悲愴，困頓，都是在其無限期盼在有限的歲月中彰顯了其現(xiàn)實派詩人的典型代表形象的形成。但是，在實際詩人的思想常常在現(xiàn)實中又多有賦予了幾多的幻想和錯覺，拉開了思想與現(xiàn)實的距離，而這個差距也只能無奈地在現(xiàn)實生活與如今現(xiàn)實社會中幻化成一道“寄希望”的一道“美麗的彩虹”，當希望化成泡影，理想的破沒，也就油然而生地成為了一聲聲的文字的寄托的哭泣，無可奈何的嘆息，令人愴然淚下。而我們在詩人的詩中，每一句的描述，一段借用的感抒，總是表現(xiàn)了詩人一直孜孜不倦對“理想”國度的追求，對改變這個世道肩負的拯救的使命一般真實，哪怕是“自我多情”的夢幻！詩人的孤獨，是那個時期的文化人，不能被“聘用”的士子，哲人，思想者，詩人，知識分子共同命運的寫照的一個縮影的集中反映，是十分突出的精神表征的再現(xiàn)。既不是偶然的，也不是“必然”的，而是現(xiàn)實生活，文化背景，民族心態(tài)以及上層建筑的所“設(shè)置”的。杜甫所經(jīng)歷的艱辛萬苦，際遇悲慘，使得他的詩歌極其接了“地氣”，逐步地形成了詩人較為獨特的思想品格，盡管詩人有時候還會覺得他很“幸福”，不把孤獨當作一種悲哀。

在中國詩歌發(fā)展歷史上，這位千年的古人離我們很近，能夠代表廣大的人民群眾謳歌了這種偉大而崇高的精神意識，民族情懷，我們也就且只能是千古一嘆了。

注釋：

①嘒hui之日落后的星光或月光。

②彖系tuanxi，源自《周易》中的《彖傳》和《系辭》并稱的古言。據(jù)仇兆鰲注釋，彖指的是卜辭，系指的《系辭傳》。

③馬立明，男，1953年生，曾任株洲日報主任編輯，資深傳媒人，系中國新聞學會聯(lián)合會報紙文藝副刊研究會會員，華夏收藏家協(xié)會副會長，著名書畫家，出版多部個人文集?，F(xiàn)為株洲市政協(xié)委員、株洲市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

④罟gu，網(wǎng)也。在此詩中表達的意思應指國家的政策。

⑤津口，古時即淥口的稱呼，但未見其出處，也許與戰(zhàn)事交通要道“津”之口岸有關(guān)。

⑥《次空靈岸》詩，作者此時的心境，在這樣好的環(huán)境中，詩人自己的日子過得如何倒在其次，而自命清高的杜甫有一種恐懼感，強迫癥，以為后世有人會譏笑他現(xiàn)如今窘迫的生活。

⑦此詩可以說杜甫自己覺得潦倒到了極點，多為悲戚，想到自己的家庭子女，發(fā)一通牢騷而已。同時，可以參閱《韓非子·二柄》：“二柄者，刑、德也……殺戮之謂刑，慶賞之謂德?！?北齊 劉晝 《新論·兵術(shù)》：“練人謀者，抱五德之美，握二柄之要?！?/p>

⑧晚洲者，蓋當時湘江流域河畔過“空靈”之上因河道淤積而成“洲”的一個小地名，查閱不到相關(guān)具有可證性的確志。索引衛(wèi)星地圖，可清晰看到挽洲村，其洲上還有一處地名為“下灣”，從地圖上似乎與王十萬鄉(xiāng)相隔甚遠。佘意明先生所著《株洲文明史略》則確指王十萬鄉(xiāng)挽洲村，并且相傳解放后把“晚洲”改為“挽洲”。湘江中的挽洲，是株洲境內(nèi)第一大江中洲，地處株洲、湘潭、衡陽三市交界處，面積1.6平方公里，全村共7個村民小組，279戶1082人。按照杜甫行舟往衡州路徑，則可設(shè)定成立，至于具體什么年代名稱變更就沒有確切記載了。

⑨此句詩很費解，多得益于株洲縣文聯(lián)易建懷先生與株洲市作協(xié)青桐老師及多方求證，未必以為是也。既可理解為風卷狂沙摧折了花枝，并借引用“亂石侵花當,奔沙擁樹根?！痹僮鲆粋€注腳。

⑩磬折，磬樂器發(fā)之聲也，折，彎，“為五斗米折腰”亦同義。此處比喻杜甫很恭謙地向老百姓作揖告辭，乃文人之禮也。

⑾鬻，本義粥，引申為賣。明劉基之《賣柑者言》有句“有人爭鬻之”，又有“鬻兒鬻女”見于文言者。

⑿莠者，我們鄉(xiāng)下俗稱“狗尾巴草”。蒿者，也是農(nóng)村常見的野菜，可以食用，春天可以做成蒿子粑粑。

⒀花時，季節(jié)之謂，春天百花齊放而唐769年陽春（一月份）有點冷。

多余的話

杜甫之后與白居易齊名的元稹對杜甫有這樣的評介：

是時山東人李白，亦以文奇取稱，時人謂之李、杜。予觀其壯浪縱恣，擺去拘束，模寫物象，及樂府歌詩，誠亦差肩于子美矣。至若鋪陳終始，排比聲韻，大或千言，次猶數(shù)百，詞氣豪邁，而風調(diào)清深，屬對律切，而脫棄凡近，則李尚不能歷其籓翰，況堂奧乎！

也如魯迅先生對杜甫的評介，“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還活在我們堆里似的”。這是魯迅自加入《新青年》起步，以《狂人日記》等多篇名作參與發(fā)動“五四”文化之革命運動發(fā)出的另一種吶喊聲！到三十年代，巋然成為眾望所歸之革命文學導師，背負著指導青年的職責。晚年積極參與討論中國文學史大命題。按魯迅的說法“中古之陶潛、李白、杜甫皆第一流詩人?！崩^而又說：“我總覺得陶潛站得稍稍遠一點，李白站得稍稍高一點，這也是時代使然。杜甫似乎不是古人，就好像今天還活在我們堆里似的?！鄙踔了€說：“杜甫是中華民族的脊梁！”

而胡適先生對唐代詩人評價最多的杜甫如是如實：“杜甫很像是遺傳得他祖父的滑稽風趣，故終身在窮困之中而意興不衰頹，風味不干癟。.......”至于，胡大先生也在文章中說到杜甫詩歌有“打油詩”的味道，殊不知，這正是杜甫作為現(xiàn)實派詩歌領(lǐng)袖人物的特質(zhì)之所在。

杜甫文化最為廣泛的影響是，杜甫的作品將律詩從文字上的“詼諧”或者“打油”那種接地氣的詩文變成了抒發(fā)政治抱負和憂國憂民的思想體系，對后來的詩人傾向于政治題材的寫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不亦快哉》作者清初文學批評家金圣嘆對杜甫的詩的論述，可以比肩至與《離騷》、《莊子》、《史記》等歷史名著的高度。在他看來，杜甫對國家的忠誠和對黎民百姓的關(guān)切，極力地表現(xiàn)孤獨遺世，獨立蒼茫形象與意境，把人間世的普遍的“孤獨”情感意識和精神狀態(tài)結(jié)合和升華了，放大到無窮無盡的廣袤的宇宙和超越時空的境界被后世所折服。詩人對自我生存的感悟，是最獨特的，最偉大的，也將是是最永恒的精神情感的狀態(tài)。所以，被定義為“民族主義”和“社會主義”的新的含義。杜甫所使用的詩歌“體裁”包羅萬象，卻始終堅守著“人民語言”服務(wù)人民群眾的偉大之處，也確認了這位現(xiàn)實主義詩歌領(lǐng)袖的地位，一直都受到后繼者的追捧和熱愛的主要原因。

作為地主之宜的株洲，我們?nèi)绾巫尪鸥υ谥曛蘖粝乱恍┖笕酥档?a target="_blank">懷念的地方，瞻仰的去處，澆灌杜甫在株洲的播種下的文化種子，讓株洲人們記住歷史上有這樣一位偉大的詩人，在此逗留且留下了他晚年的詩作。我們能夠做點什么，我們應該做點什么，我們?nèi)绾巫鳇c什么，那就很值得我們這一代認真去思考和研究的話題了。如果，我們可以讓歷史記住株洲，記住株洲曾經(jīng)有“詩史”巔譽之稱杜甫足跡永遠地定格下來，那么，我們所做的一切不只是以求個人以求永垂青史，但愿杜公泉下有知，他的詩歌和蘊藏的文化精神以及他的人格魅力能夠流芳百世，萬古千秋。

2016-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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