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
臘月
苗鄉(xiāng)的臘月就如同苗山的一道坡,翻過冬月這道坡臘月就到了。
過了冬月進(jìn)臘月,苗鄉(xiāng)人就忙趕場,苗鄉(xiāng)的趕場自古延續(xù)下來的一六場、二七場、三八場、四九場、五十場,一場接著一場讓他們?nèi)ペs,頭一天夜里就忙開了,趕場要賣東西買東西,他們要把趕場賣的東西準(zhǔn)備好,要把地里白菜割回來,要把地里的蘿卜挖出來,洗干凈,然后裝進(jìn)背簍里,明天好早早上路,苗鄉(xiāng)有個規(guī)矩,一出門不能碰上女的,一碰上就意味著一天不吉利,趕場要圖大清早,月亮還沒有下山他們就上路了。他們要從山里走出來,要走一段彎彎的山路,要過一壩平平的田壩,要爬一道高高的山坡,要趟一條清清的小河……
正是這一條小河給苗鄉(xiāng)以靈氣,河清清,河悠悠,河彎彎,河淺淺,河亮亮。一條河流下來雖說兩岸是峽谷,但河面并不太窄,只是時而蜿蜒時而伸直,時而深潭時而淺流,讓人琢磨不透。而這條小河真正美在四季變化:春季她是一彎豆綠,水草同色,寧靜而溫柔;夏天如遇山洪它像一群脫韁的野馬奔騰呼嘯,勢不可擋;秋季她清澈見底,像一塊塊明鏡嵌在河中;冬天河床籠罩在白皚皚冰雪中,只剩下一處處冒著熱氣的潭水,像一盆盆熱氣騰騰的洗臉?biāo)?/p>
沿著一條小河走進(jìn)小村莊,就是苗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永遠(yuǎn)固守的地方,他們生在這里,也長在這里,死了也埋在這里,平時里,他們上山種樹,下山栽草,院壩內(nèi)種花,平壩里種莊稼,屋前屋后種果樹。
苗鄉(xiāng)人說,男人是山,女人是水,男人們因山而剛強(qiáng),因山而奔放,因山豁達(dá),因山執(zhí)著,因山而激昂,因山而專注,因山而風(fēng)光,因山而高大,因山而回望。女人們因水而灑脫,因水而細(xì)膩,因水而直率,因水而委婉,因水而單純,因水而豪放,因水而實(shí)在,因水而多情,因水而坦蕩。(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苗鄉(xiāng)的男人們站如峰行如風(fēng)坐如鐘,他們能吃能喝能睡,他們說,在山里過日子,吃得才能做得,人是鐵飯是鋼,喝酒提神養(yǎng)身微醉半醉不貪杯,能喝半斤喝三兩,能喝一斤喝八兩,喝爛酒傷肝傷胃得罪別人傷了和氣,醉的時候張口狂言狂語,醒后才知道后悔莫及,三兩酒下肚便呼呼入睡進(jìn)入甜蜜的夢鄉(xiāng)。他們知道,傍山吃山,傍水吃水,吃不窮用不窮,不會劃算就會窮,坐吃山空,山里的日子苦中來干中來汗里來,春時灑下千滴汗,秋時迎來糧滿倉,他們上山如走平地,下山如同長了翅膀,他們敢作敢為敢怒敢言敢思敢想。敢于直面是非對錯,就是天皇老子也不妥協(xié),因?yàn)樯浇o他們壯膽,山給予他們厚實(shí)的脊梁。他們說,一個人連想都不敢想,不配是青山下的男人,不配是喝綠水長大的兒郎。
苗鄉(xiāng)的女人們天生一副好模樣,她們都是山外嫁過來的姑娘,她們站在山上不會往西望,越往西望山越高望不透,只好望東望,越往東望山越低,連綿起伏,只望得灰蒙蒙的一片,天寬地闊,像翻起層層細(xì)浪的海洋。在山里過日子,誰能不碰上波波折折坎坎坷坷的事,哪有牙齒不咬著舌頭的時候,想開了,還有什么拿不起放不下忘不了丟不開的。她們站在山上看白云,一看就唱出了一首歌:風(fēng)兒云兒你慢慢游,請你把我們的思念帶走,帶給遠(yuǎn)在他鄉(xiāng)打工的男人,出門在外常思家,莫讓山外精彩的世界沖昏頭……
苗鄉(xiāng)是種綠的好地方,苗鄉(xiāng)人在山上栽樹,栽下一棵樹,留下一片陰涼,前人樹后人歇涼,他們栽了許多樹,有石榴樹、油茶樹,油桐樹,杉樹,松樹,青崗樹,香樟樹,香椿樹,桂花樹,杏花樹,挑花樹,板栗樹,梨子樹,李子樹,花椒樹,柿子樹,棗子樹,白果樹,櫻桃樹,山楂樹,楓香樹,白樺樹,赤楊樹,白蘭樹,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樹……他們說:山因樹而青,水因樹茂而綠,山上沒有樹就是人窮落敗的象征,青山綠水是生命的延續(xù),生命的依托,生命的展望,生有屋場,死有地方,依著青山傍著綠水才是安家落戶生兒育女的好廊場。
苗鄉(xiāng)的臘月,一十二棵綠綠的杉樹,一十二株紅紅的楓樹,一十二篼翠翠的青竹,一十二段深深的回味,一十二個切切的盼望……
苗鄉(xiāng)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家鄉(xiāng),回到家鄉(xiāng),掃陽塵,殺年豬,磨豆腐,打糍粑,敬土地,燒錢紙,燃旺火,守除夕,好好過個年……
就在臘月的日子,我回到家鄉(xiāng),站在村口,就看到從寨子里走出一大幫男人,他們到過北京,上海,天津,香港,深圳和浙江……他們說:他們走過了許多的地方,還是沒有家鄉(xiāng)讓人總回想和總回望,就像天空中一輪金燦燦的太陽和一輪亮晃晃的月亮,就像一張永遠(yuǎn)走不出越不過的情網(wǎng)……
站在村口上,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娘,她這一輩子沒出過山里,生在山里長在山里,嫁在山里,從小妹妹長成大姑娘到嫁出去到生兒育女當(dāng)媽媽當(dāng)婆婆,她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莫過于山里附近的幾個墟場,再遠(yuǎn)一點(diǎn)的墟場就沒去過了。農(nóng)閑的時候五天去趕兩場,去的時候背上一背能在墟場賣下的農(nóng)產(chǎn)品和土特產(chǎn),賣成錢換回一些油鹽醬醋及針線等日用品,偶然也換回幾尺花花布,閑著的時候也挑花刺繡,請來山里的裁縫師傅縫幾件花花衣幾條花花褲,走親訪友辦喜事好穿上,一年一度的趕秋場好穿上,在這樣的大場合里比一比誰的針線活精巧細(xì)膩,平時里把孩子男人破了的衣褲縫縫補(bǔ)補(bǔ),這樣的日子過得好風(fēng)光。
回到家鄉(xiāng)我說,山再高,高不過藍(lán)天,水再深,深不過海洋,再好的地方,也好不過自己的家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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