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老人的風雨人生

隆冬的一天,在政協(xié)文史辦安排下,我們一行幾人來革命老區(qū)袁沖鄉(xiāng)土地嶺村二組毛溝村,采訪百歲老人——毛王氏。
毛溝村座落在山溝,有二十幾戶人家。我們的到來,打破村莊的寧靜。在村書記張克群和組長毛宏太陪同下,我們帶著政協(xié)文史辦一點禮物,來到老人的家里。老人的兒子——76歲的毛玉聲開門接待了我們。趁著毛玉聲伺候母親吃早飯的時間,我們觀察了老人的住所。這是一棟三間土坯房,土墻面高凹不平,土得掉渣,一些部位歪斜裂縫,瓦欏上枯草隨寒風擺動。堂屋地面坑坑洼洼,陳設簡陋,老人住在里間,光線昏暗,床連灶臺,被褥破破爛爛,看起來有些寒酸。另一間里屋雜亂無章地堆放著落滿灰塵農(nóng)具與雜物。
聽村民組長毛宏太介紹,這房子是老人借住一戶本家的。人家搬進城以后,房子空著,老人原來在后崗上的瓦房倒塌了,無力再建,只好寄居這里。我們問毛宏太老人家里還有什么人?毛宏太嘆息道:“老人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都是終身未娶,女兒嫁在柳樹湖。老二,老三都已去世,現(xiàn)在只剩下大兒子與百歲的老母相依命。”大家對老人這樣的情況不解時,毛宏太繼續(xù)說:“老人丈夫是當年袁書堂領導建立毛溝黨支部八黨員之一,建國初期土改,和清匪反霸,因為建光化縣縣長袁良棟事件牽連,被定為叛徒投機分子,時間不長去世。屋漏偏遇連陰雨。接著家庭又被劃為地主成份,勤扒苦作和省吃儉作蓋起來的磚坯四分院,也被分給別人,娘伍個作為地富反壞右家屬子女,被遷到光化辦韓溝接受勞動改造。
離開世代居住本鄉(xiāng)本土,又是地主成份,在那個運動頻繁年代,老人白天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晚上作為地主婆被拉去接受批斗,成份不好的關在一起,還讓互相抽臉打耳光,美其名“以毒攻毒”,極端的時候,在會場上被民兵連長和紅衛(wèi)兵拳打腳打,‘只許老老實實,不許亂說亂動?!瘞讉€子女在政治上受到歧視和不公正的對待,走在人跟前抬不起頭。在生產(chǎn)隊,只有干重活累活的份,沒有上學,招工,參軍沒有份,甚到有損壞生產(chǎn)隊公物的事,他們成了第一個懷疑對象,接受審問和批斗,給他們心靈造成的創(chuàng)傷和留下的陰影,難以磨滅。兄弟們原來定的娃娃親,此時反悔退婚。在那個唯成份論的年代,誰肯讓女兒嫁給地富反壞右的家庭子弟?真那樣做,豈不是將女兒往火坑里推?
七八年、七九年平反和摘帽后,娘幾個才搬回原籍,東拼西湊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蓋了一座土坯房,分田到戶時,生產(chǎn)隊給了幾畝薄田,維持生計。這時,弟兄三個,老大已經(jīng)四十出頭,老二老三也已三十多歲。有熱心的鄉(xiāng)鄰和親戚朋友,為老人老二老三張羅著說個媳婦,成個家,也有幾個姑娘與弟兄倆見了幾次面,終因弟兄倆前些年的經(jīng)歷造成心理壓力大,心靈的創(chuàng)傷一時半會無法愈合,變得性格孤僻,寡言少語,不能交流溝通而作罷。十幾年前,弟兄倆相繼下世,走完孤獨,凄涼,艱難的一生?!?/p>
正在我們同情老人及其一家坎坷、曲折的遭遇之際,老人吃完早飯。在我們采訪組的安排和幫助下,大兒子攙扶拄著兩個拐棍的母親,來到屋外,慢慢座在門前三把椅子中間。老人身體彎曲,頭戴針織灰色線帽,身著深藍棉襖外套桔黃花格罩衣,一雙纏過足的小腳穿著尖角繡花棉鞋。凌亂的頭發(fā)灰白,也許久不見強光,也許看到這么多人來看她,一雙看來還很有神的眼睛,泛著淚光。一張褐黃色的瓜子形的臉上,布滿皺紋和老年斑點,依稀還能看出老人年輕時,也是一個俊巧漂亮,做事麻利之人。(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鄰居們聞迅看熱鬧似的趕了過來,政協(xié)文史辦原主任冉從安向大家講明來意后,召集鄉(xiāng)親們、采訪組與老人及其兒子一起合影留念。然后我們開始了正式采訪。
“老人家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娘家哪里的?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識不識字?多大嫁到毛溝村的?”
在我們多次高聲問訊后,老人只簡單地回復到:娘家王營村,姓王,沒上過學,21歲嫁到毛溝。從她大兒子拿出的戶口薄上看見老人出生1914年5月25號。
“嫁到毛家,毛家當時家里是什么狀況?丈夫作為中共地下黨員情況知道點情況吧?劃成地主成份,全家被遷到光化辦韓溝村后是個什么情況?丈夫下世后,你一個人是怎樣教育子子的?”
可是老人歲數(shù)太大,長間時不與人交流,耳朵背,反映不過來,或記不起來,或不愿提起辛酸的往事,幾乎回答不了什么。我們請坐在她一旁的大兒子代替回答??雌饋砝蠈嵄痉荩瑵M頭花白,身體還算硬朗的大兒子,當年受的打擊和傷害不小,說話做事有些木訥遲鈍,只是憨厚的笑笑,與去世的兄弟倆一樣不善言詞,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有請知道點情況的鄉(xiāng)鄰們回答。熱情的鄉(xiāng)親們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我們這里交通閉塞,崗地貧瘠,種莊稼望天收。人們終年臉朝黃土背朝天,起早貪黑,幸苦勞作,一家老小仍填不飽肚子。毛玉聲爺輩們有幾畝,勤扒苦干,省吃儉用,置點農(nóng)具耕牛,用土坯和亂石塊,蓋了一座四合院,條件相對好點。老人嫁過來時,一大家子二十幾口還在一起生活。
妯娌幾個輪換著做飯,紡線,織布,喂養(yǎng)家畜,和縫補漿洗,相處的還很和睦。堂兄弟們很小,就跟著父母下地勞動,學干莊稼,割草,放牛。被劃成地主成份后,搬到光化辦韓溝,都是方圓鄰村,離得不遠,對老人一家在那里的情況,略有耳聞。一家被強迫干重活,受批斗,挨打罵,在那年代是少不了事。平反搬回來后,七十多歲的人了,左右鄰舍,有個紅白喜事,都積極前去幫忙。特別是老人針線活好,經(jīng)常給鄰居的小孩做雙鞋子,縫個衣裳?!?/p>
從村民們一鱗半爪介紹中,只能粗略地了解老人的大概經(jīng)歷,老人畢競與村民們年齡差距大,時間又久,中間遷到外村多年,知道的情況不是很多,知道具體情況的人員,又已下世。但村民們普遍認為老人是一個很能吃苦耐勞和心地善良之人。
兩個兒子去世后,給老人打擊不小,身體已不如前。大兒子歲數(shù)已大,干不了農(nóng)活重活,地給別人耕種。母子二人現(xiàn)在的生活來源,全靠政府的“五保費”和鄉(xiāng)親們的資助。村里為他們家里安了自來水,免除了她人吃水的困難。村民組長毛宏太自己掏錢為經(jīng)常為老人家里出每月五六塊的電費,夏天下大雨房屋漏雨,又安排人幫忙揀漏子。
老人大半生經(jīng)歷坎坷?,F(xiàn)在健在大兒子伺奉著老人的一日三餐,早飯是白米稀飯和包谷糝糊涂,中晚餐是面條蒸饃,沒有大毛病,女兒定期回來一趟,為母親擦拭換洗,外孫們也經(jīng)常來看望外婆。兒女們的孝順,還有政府的補助和鄉(xiāng)鄰的幫助,使老人得以安享晚年。
在我們快要結(jié)束采訪時,這位歷經(jīng)滄的桑老人,叫兒子拿自己做裝老壽衣和繡花鞋,讓我們觀看,似乎在告訴我們,經(jīng)歷了百年風年風風雨雨,和各種坎坷,現(xiàn)在再大的磨難,在她眼里都是過眼風煙,自己懷著坦蕩的心情,像瓜熟蒂落一靜等著死神和駕鶴西去。讓我們深深感到,老人百年風雨人生,也是一個時代變遷和社會變化的縮影。
我們帶著對老人的敬意和祝福離去,來到村前的老井。這眼老井有幾百年歷史。井臺由一塊圓形厚青石鑿成圓孔而成,雕龍畫鳳的方形井欄石柱,在文革中被當成牛鬼蛇神拆毀。青磚砌成的圓形井壁,青苔斑駁。井水離井臺不高,清冽照人。就是這口甘泉般源源不斷的井水,滋潤著世世代代在這里繁衍生息的人們。據(jù)說,井旁原來有一棵十七八米高,五六個人合圍才能抱住的好幾百年的大楝樹,成群結(jié)對的鳥兒在高大常綠的樹冠上安營扎寨,生兒育女。可惜六七十年代被鋸掉,做了鎮(zhèn)中學桌椅。井西北邊是一片蕭瑟寂靜楊樹林?;赝@個只二三十戶人家的村莊,青磚黑瓦與土坯房,錯落有致地建在崗坡上和路邊上,房前屋后的剌槐,楊樹,柳樹和其他雜樹,枝葉盡落,在冬天云層低沉灰暗的天空下,顯得有些空曠冷清。村外是連綿起伏一望無際的綠色麥田。
就是這個與鄂西北崗地千百個小村莊毫無二致的毛溝村,近代以來,經(jīng)歷了大革命的洗禮,人們幾千年封閉落后的思想觀念得到啟蒙和開化,開始追求自己翻身當家做主和幸福的新生活,先后出了毛竹亭、毛子杰、毛大喜、毛明鈞、毛大生、毛大有、毛明萬、毛歧山、毛宏舉、毛明聰早期中共地下黨員,還有毛亮,毛宏顯等名人和人才,為國家和社會做出不朽的貢獻。老人,老井,老樹,既是百年滄桑風云的見證,又如一幅歷史悠久水墨畫,深藏于人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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