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碼頭的變遷

新修的護河工程,把中碼頭砌到了河堤里面。中碼頭史稱“中埠頭”。宣統(tǒng)三年,由鄉(xiāng)鄰商戶捐資捐物,修建于漁洋河北岸中埠岸邊,寬約六尺,長十五丈有余,由青條石筑成。百年的風(fēng)雨飄渺,把碼頭打磨得精光透亮;桐麻編織的纜繩,留下道道刻痕,似老舲匠(舵手)額頭記錄滄桑歲月的皺紋。古鎮(zhèn)漁洋關(guān)因碼頭的興建,逐漸繁榮,直至鼎盛時期的民國三十三年。商賈云集,百業(yè)興旺,有八家茶號,三十多家絲綢鋪子,十里長街從羊虎潭通到重陽樹,以“小漢口”之稱享譽省內(nèi)。從中碼頭起航的木船,載滿紅茶、生漆、桐油,沿漁洋河?xùn)|出峽口,蜿蜒七十華里,過清江,達長江。
中碼頭最熱鬧的時候是每年谷雨。宜紅茶開園了,茶號為外運的第一船紅茶,舉辦隆重的開埠儀式。鞭炮從開亮口(黎明)的時候炸起,商戶休市,匠人歇工,學(xué)堂停課,萬人空巷,人們簇擁到沿河兩岸碼頭周邊。從向家祠堂請出來的石鑼(用石板做的鑼),敲響渾厚的聲音,撞擊大人小孩的耳膜。鑼聲傳到十多里路外,驚起城墻口樹林里的斑鳩。一對舞獅左騰右挪的引導(dǎo),年輕的茶工,抬著一箱箱披紅掛彩的紅茶,“咿啊喝、呀啊喝”,從賴家巷子臺階逐級而下。一船紅茶裝滿,鑼鼓聲鞭炮聲再次響起,船工撐起蒿竿,尖尖的鐵竿頭,與石縫碰出火花。船頭離岸,老舲匠一聲吆喝“走起”,木船瞬時消失在峽口。
宜紅茶在宜都縣轉(zhuǎn)火輪運往漢口。一路北上,由晉商販運,出烏蘭巴托,銷往中東歐;一路順江而下到上海,由東印度公司經(jīng)營,漂洋過海抵達英國貴族的客廳。
返程的木船,扯滿風(fēng)帆,纖夫光著脊梁,“嗨喲、嗨喲”拉著木船逆流上行,船上載著食鹽、布匹;載著一船現(xiàn)代文明。
中碼頭的喜怒哀樂,隨歷史的脈搏跌宕起伏。公私合營后,宜紅茶廠遷到宜都縣,五宜公路沿著大山的曲線,延伸至武陵山腹地。水路運輸量減少了,賴家巷子臺階上,只能零星看到搬運工人扛包的身影。幾十條木船停泊在碼頭,船幫貼著船幫,從中碼頭排到青水潭,排到螃蟹石。下街的飯館熱鬧了,各種流言在酒杯間傳說。船工們責(zé)怪老舲匠,行船大半輩子,偏偏晚節(jié)不保。把從恩施地區(qū)微服私訪,返程的張體學(xué)省長,顛覆到白馬潭水中。省長體恤山區(qū)交通艱難,回省城后迅速撥款,不到一年時間,便修通了宜都縣到五峰縣的公路。要不然公路怎么可能修得這么快?是不是有這么回事?面對船工們的疑問,老舲匠不說“有”,也不說“沒有”。自顧自地吸著葉子煙,青煙從僅剩半邊牙的嘴巴吐出,模糊了老人黑黢黢的臉龐。
船泊港灣,熱鬧了鎮(zhèn)上的伢子。上街下街的伢子分成兩派,用鐵絲槍和竹筒做的水槍打仗,伢子們一條船一條船追趕。玩熱了,跳到河里洗澡;游泳比賽,看誰的“迷宮(潛泳)”扎得遠;把白色的小石頭丟到河底,看誰先撈出來。以往船工們會不停的驅(qū)趕小伢子,現(xiàn)在只是好心提醒:“扎到船底,一哈出不來,就悶死噠!”(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另一個傳言證實了。漁洋河下游修建水庫,攔腰截斷航路。仿佛一夜之間,停泊在碼頭的木船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碼頭只剩下冰涼的石板和零零星星清洗衣服的女人。臨河的崖面,“搬運工會”四個大字,孤零零地守望在冷清的岸邊。
沒過幾個年頭,中碼頭曾經(jīng)有過一次短暫的喧鬧。河街的黃毛子(姓黃的男伢),在碼頭邊的砂堆里,挖出一尊金佛。消息在鎮(zhèn)上炸開,全鎮(zhèn)的男伢子趨之若鶩,蜂擁到碼頭。在砂堆、在巖縫、在水底瘋狂地挖呀刨呀。一會兒,這個挖出個銅錢;一會兒,那個挖出了一個銀挖耳。歡樂聲此起彼伏,驚呼聲不絕于耳。伢子們把中碼頭掀得河底朝天。
一九六八年盛夏,百年不遇的洪水,淹沒了中碼頭。洪水退去,伢子們淘寶留下的殘痕,蕩滌得平整干凈;碼頭抵抗洪峰的肆虐,安然橫臥在漁洋河北岸的中埠岸邊。是夜,皓月當(dāng)空,乳白的月光傾瀉而下,勾勒出遠處層層山嵐迷蒙地背景;河面銀波燦爛,像抖動的魚鱗,像剔透的水晶;對岸農(nóng)田的蛙鳴,聲聲呼喚心怡的伴侶;浪花融入記憶,河水無聲低吟歷史地廻音。
相信過不了多久,會有人提議:扒掉這段河堤,在馬家豪建一道橡膠壩,把中碼頭整新如舊。相信古鎮(zhèn)漁洋關(guān)的人們,在不久的將來,會把獅子重新舞起來,會把木船重新駕起來,會讓石鑼渾厚地聲音,重新蕩漾在漁洋河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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