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風情,遙遠的秋黃記憶

暮秋十月,我橫越了臺灣海峽,來到了大陸四川,踏上了那塊“汶川大地震”的重災區(qū),并且在什邡住了一個星期,細細感受著那股劫后重生的生命韌力……
一
由于在香港轉機的延誤,初次來到成都機場時,已經(jīng)是午夜的凌晨時分,相較預定抵達的時間,已經(jīng)晚了兩個小時。然而,令我相當驚訝的,乃是此時的航廈大廳,依舊人潮洶涌、喧雜不斷,一支支的三角形旗幟,點出了當下正是秋天的旅游旺季。原來,這一大人群的旅游目的地,并非四川成都,而是聞名遐邇的九寨溝風景區(qū)。
經(jīng)過了一番出境的折騰之后,我們這一行十多人的非旅游人士,便在兩位慈濟志工的熱誠接引下,搭乘一部中型巴士,離開了喧鬧的機場、穿越了寂靜的市區(qū),奔馳于高架的道路,逐漸隱沒在四川高速公路茫茫無盡的夜色之中。
由于此時系屬凌晨時分,人們大都業(yè)已進入夢鄉(xiāng),路上車輛、人行不多,除了機場出入境的擾動人潮、班機間歇性的起落聲響之外,大地似乎顯得異常的寧靜。少了道路刺耳的喇叭聲,多了大地靜謐的氛圍,旅途煩躁不安的心思,也頓時沈靜了下來。只有車子連續(xù)的引擎聲音,以及對面偶爾投射過來的車頭燈光,暫時劃破了這午夜的寂靜而已。
在這農(nóng)歷九月的初始時分,不見上弦月光灑落,只有大地黝黑相隨,車外的能見度可謂極其有限。除了高速公路出口的路燈,稍微照亮了周遭迷蒙的景物之外,公路上頭的指示牌,就成了唯一指引方向的路標。只是,此一路標的指引,對于我這位才剛第二度踏上這塊“天府之國”土地者而言,其實作用并不大。雖然,我在行前也曾經(jīng)查閱過地圖,了解了什邡與成都的相關地理位置,但我的概念依舊相當模糊,更何況此時正車行于茫茫夜色之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面對此一夜色迷蒙的場景,讓我也不禁回憶起了,那十五年前的長江三峽之旅來。猶記得當時系初次旅游大陸,首度踏上四川這塊肥沃的土地。千禧2000年,我與十來位學校的同事相約,于七月初的暑假時分,趁著巍峨長江大壩尚在興建、長江三峽仍未蓄水之際,一同暢游夢寐已久的長江三峽,準備親自見證酈道元《水經(jīng).江水注》中,所描述的長江三峽山水圖景。
清晨從南臺灣的高雄出發(fā),西行飛越臺灣海峽,經(jīng)由香港轉機之后,于炙熱的正午時分,在長江流域三大火爐之一的武漢下機。次日頂著烈日艷陽,游覽有著詩畫境界的黃鶴樓,在“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悠悠心思之中,體悟“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的深層意境。邇后便沿著漢宜高速一路往西前行,并于傍晚時分抵達荊州。匆匆晚飯過后,隨即前往江邊碼頭,搭乘北斗號游輪,溯江逆流而上,展開為期四天三夜的長江之旅。
那一夜,由于無法觀賞三峽景色,因此大家都很早就已入眠。我從游輪的床頭倚窗外望,但見一輪橘色月亮,剛從東方升起,低低斜掛于遠處的天際。此一夜色的場景,與這第二度的四川之行,可謂完全不同。雖然天掛明月,但是江岸依舊一片漆黑,周遭景物紛紛隱沒,僅能透過微弱的月光,稍微分辨出江邊大致的輪廓而已。
游輪破江而行,在看似平靜無波的江上,卻仍不時出現(xiàn)劇烈顛簸搖晃現(xiàn)象,讓我不禁回憶起了那一年之前的臺灣“九二一地震”來。這個地震的震央,雖然發(fā)生于臺灣中部的南投車壟埔斷層,但在南部地區(qū)的高雄,卻依然能感受到它強大搖晃的威力。
二
在夜色迷蒙之中,中巴一路從成都沿著高速公路北行,待抵達什邡市的“大愛感恩科技園區(qū)”時,已經(jīng)是凌晨的兩點半了。
清晨的五點半,我依循著生理時鐘的起床時刻,從睡夢中悠悠醒來。這是記憶中的臺灣天空蒙亮時分,然而此地卻依然夜幕低垂,絲毫沒有任何天亮的跡象,一直到六點半左右,天空方才透露出幾許的微光,標志著黎明即將來臨的訊息。原來這是因為四川的時間雖然和臺灣相同,但是由于經(jīng)度偏西,剛好和臺灣相差一個時區(qū)的緣故所導致。
連續(xù)兩天的陰霾以及偶爾的小雨飄落之后,第三天的天空終于放晴,真是有如《無量義經(jīng)》所說的“微渧先墮,以淹欲塵”一般。藍天晴空展現(xiàn),幾片白云悠閑,宛若南臺灣的高雄一般,讓我有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如果不是外頭建筑景觀的殊異,我還真會以為現(xiàn)在就是身處于高雄家園之中。只是,此時四川的陽光和煦,并沒有一點臺灣那種秋老虎的暑熱威力而已。
在這陽光普照、秋高氣爽之中,視野似乎更形遼闊、深遠。盈盈遠山晨嵐裊繞,蔥蘢近樹生機盎然,在這大地郁郁蒼蒼之中,不僅缺乏那種印象中滿山黃韻的繽紛色彩,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絲秋天寒風的肅殺氣息,而一股陰沈郁悶的心情,也終于在艷陽的明亮氛圍之中,獲得了舒展。曾經(jīng)探詢久居此地的人們,在長期陰沈天氣之下的心情感受,沒想到卻得到早已習慣的回復,足見人類適應環(huán)境能力之一斑。
從科技園區(qū)宿舍往外望去,綠意的樹木終于穿越薄霧,呈現(xiàn)在我的眼前。這是在午夜凌晨抵達成都之后,首度見到的四川大地場景,感覺和臺灣的秋天景象,似乎并無明顯的差別,只有一些樹木,呈現(xiàn)出淡淡的金黃色澤,點妝在這片綠意視野之中而已。事后,經(jīng)過仔細的觀察,才經(jīng)由葉片的樣式以及在地人的口中,確定這些秋黃的樹木,原來就是臺灣相當少見的銀杏樹。
趁著這天氣清明時分,我特地登高遠觀四周的地理場景,原本以為這個在汶川地震中受到重創(chuàng)的地方,理應還會殘留著地震過后的大地痕跡,可是眼前所見景象,卻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而在往返什邡和洛水之間,也只有寬闊的“北京大道”以及園區(qū)道路兩旁,那高高細細的成行植栽,見證著這片廣袤大地,曾經(jīng)在歷經(jīng)這次的大地震浩劫之后,那生命的新芽,又再度重新發(fā)展的歷史軌跡而已。
看著此一堅韌不拔的場景,讓我不禁回想起了臺灣在1999年的“九二一地震”之后,那首〈新芽〉歌曲的激勵意境來。一樣的世紀大地震,相同的重建心路歷程,雖然時間有別、場景殊異,但那份堅強的意志力,卻不因分隔著千山萬水,而有所差別。它勾畫出了華夏民族猶如梅花般的剛強毅力,也書寫著那股災后重生屹立不拔的堅忍精神。
這首由臺灣音樂家李子恒,所作詞、譜曲的〈新芽〉,其中的深層意境,且讓我們慢慢的回味與品嘗……
“當落葉歸于風,你睡在我心中,和大地一起領悟著,安詳?shù)奶炜诈ぉふ堓p柔地釋放,九月的傷痛。當心痛結成蛹,緊緊護著昨日的夢,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在歲月的裂縫,長出了芽,迎著那微風。
當生命歸于愛,你烙在我胸懷,和山河一起領悟著,寬容的大海──我期待你的窗口,把燈亮起來。當你我牽著手,受傷的樹站了起來,我終于相信了,每顆芽都是愛,在心里面,慢慢的展開?!?/p>
三
初次從什邡搭車前往洛水,就好像有一種回到了臺南家鄉(xiāng)的感覺。那種純樸、寧靜、原汁原味的鄉(xiāng)下農(nóng)村景致,真讓我這位農(nóng)家子弟,倍感親切、溫馨。
沒有高樓大廈,擋住向前眺望的地平線,只有低矮的民居房舍,點妝出農(nóng)村特有的樸實風情。三層樓的挑高建筑,建構出了佛教的“慈濟洛水服務中心”,而就在一路之隔的地方,竟然也有一座回教的清真寺。這是我在大陸其他地方所未見,宗教的和諧發(fā)展,在此地展露無遺。
洛水服務中心的周遭,有著新植栽的銀杏小樹環(huán)繞,眼前那番瘦瘦長長的枝干,顯然是伴隨著服務中心的成立,而在此落腳生根。這些幼小的銀杏,曾經(jīng)走過地震時的滿目瘡痍,訴說著地震過后的新芽歲月,也見證了這片家園在災后奮起的大地奇跡。從無到有,一生無量,在前景綠意山巒的云霧縹緲中,以及旁邊公園綠地的孩童笑聲里,眼前這片雨后微寒的山河大地,著實讓人頓覺溫馨滿懷、勇氣倍增。
在這屬于晚秋的季節(jié),銀杏的葉子已經(jīng)逐漸泛黃,兩側整排各十多株的銀杏,此時正在稀疏地點妝出那屬于秋天的金色風韻。此一金黃耀眼的場景,與前幾次在夏季的華東地區(qū),所見的滿目銀杏綠意景致,在視野境界上的確有著相當大的差別。一陣微風吹過,銀杏黃葉在枝頭顫動,就像一個身著黃衫的芭蕾舞者,正在舞臺翩翩起舞一般,是那樣地輕盈委婉,是那么的富有節(jié)奏。
秋天,堪稱是銀杏樹最美的季節(jié)。葉子起初是綠中帶黃,接著會變成了黃綠色,到了深秋,滿樹葉片都幻化成了金黃色澤。那黃燦燦的葉子,在陽光的映照下,發(fā)出了耀眼的光芒,一陣微風吹過,金色的光芒就在樹葉間不停的跳躍,彷佛許多的小精靈正在歡愉的嬉戲、玩樂。而當時在洛水服務中心所見到的秋黃銀杏場景,也正是這樣的風情寫照。
跨越了元旦新年,一波波的冷鋒,不斷地接踵吹拂,在這“小寒”節(jié)氣的元月時分,那遙遠的四川蜀地,現(xiàn)在不知已是怎樣的一個大地風華?是否金黃的銀杏葉片,業(yè)已全部凋零?是否葉落枝出、疏影橫斜,正在等待來自遠方的春天訊息?在這暮冬歲寒時分,意象中的大雪紛飛過后,我正在臺灣海峽的彼岸,期待新芽嫩葉再度萌生的滿園春色。
〈新芽〉樂音依舊縈繞,秋黃記憶漸次更新。在那遙遠的四川什邡,落葉歸于風,受傷的樹站了起來。我終于相信,每顆芽都是愛,業(yè)已在你我的心中,慢慢地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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