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孟

一

卜孟得意的對我說：“看，哥哥帥不帥？”他一身金屬裝扮：項鏈、T恤、外衣、褲子、還有一雙很神氣的短靴。

關(guān)于卜孟，真是說來話長，和他相識有六年了，“是七年！”卜孟糾正我說。他是個抑郁癥患者，信佛，也信道教，一般說信仰和內(nèi)心的痛苦有關(guān)，佛教能讓他內(nèi)心寧靜，而道教，也許能替他傳達(dá)一些冥想中的思念和祝福。

卜孟熟讀《玉匣記》，會畫符，熱衷道教文化。其實關(guān)于《玉匣記》這本書，是在前段時間外出補(bǔ)課，在長長的書攤買到后，才知道是什么來頭。當(dāng)時看見“民俗學(xué)”的標(biāo)簽后匆匆付了錢帶走了，趕著上課。畫畫時老師無意間瞥見它，調(diào)侃道：喲，還看這書啊!看來下次搬家一定得找你看看啦~！”很詫異，泛泛讀過，被嚇了一跳。

昨晚讓他陪我去找一家書店，他果斷應(yīng)約，一早就來找我，我仍舊披上穿了五年的便宜外衣， 和他出發(fā)。在車上和卜孟分享一副耳機(jī)，響著瘋狂的死亡金屬，我很愿意聽，并不覺得吵，因為和外面聒噪的生活節(jié)奏相比，金屬真是避世的好音樂。(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和卜孟在一起，會有一種很安穩(wěn)、踏實的感覺，雖然他從來不會和我聽完一支完整的金屬，更不會耐下心來同我讀一下午書。我想這和他的孤獨有關(guān)，他的孤獨是不全被我理解的，我被孤獨纏繞，但和卜孟卻相形見絀。他像一杯被墨汁洇染的清水，里面藏著什么誰也捉摸不透。

二

卜孟是他的筆名，取自百家姓，姓氏排列中，卜和孟之間夾著“顧” ，那是他深愛過的女孩，這么說并不準(zhǔn)確，或許他現(xiàn)在還愛。畢竟愛情本身就很難解釋清楚，你一定不想她嗎？除非失憶。

我不想把卜孟寫的太悲觀，但他卻是徹徹底底的被痛苦纏繞，痛苦來自很多方面，：家庭、學(xué)校、愛情... ...我有過幾次戀愛，他是見證者，見證我每一次牽手、分手、失意或開心。我也是他的見證者，傾聽了他所有痛苦，并且深有感觸。回想起往事，大可不必美化青春，我們和當(dāng)年的北島他們一樣，自私、茫然。

那是幾月？對，十月。那天夜里下了一場大雨，我只身在天橋淋雨，雨很冰涼，雨勢很大,似乎想要吞噬一切，我夾著煙，怎么也點不著，只好踩著雨水回家。在卜孟媽媽的理發(fā)店對面買了一包煙，回家照舊披上那件薄外衣，切了份蛋糕去找卜孟。雨變小了，空氣濕潤清新，夜色深沉，我步履輕盈，恍然間看見前面有車陷進(jìn)了泥坑，卜孟在幫忙推車，好家伙，蛋糕放一邊，四五個人奮力推了半天，車紋絲不動，有出租車路過，好心的司機(jī)用方言說：要不拉你一把？好嘛沒繩子，卜孟靈機(jī)一動，我們一起抬起車尾，唰！馬達(dá)聲夾著著眾人的蓄力聲，車終于開了出來。擦擦手，中年司機(jī)嘿嘿的笑著，對卜孟說：哥們謝了??！這樣的情況屢有發(fā)生，其實卜孟也不過十七歲。有次他去商店買可樂，可愛的小妹妹管卜孟叫叔叔... ...

要說卜孟自私，這是沒錯的，但他也很熱心腸，有次室友不舒服，他只身背著室友上了不知有多少層的宿舍。后來當(dāng)那哥們?yōu)楸碇x意噓寒問暖的時候，卜孟對他卻愛答不理。

那晚我們在他臥室，鎖著門，他拿出藏著的好多包煙，又一起翻找出上次我仍在他家的那瓶二鍋頭。說起這酒，不免讓我想到另一個夜晚，那天晚上家里燈火輝煌，一群分不清是親戚還是陌生人的人在我家狂歡，人影錯亂，音樂聲大的何止是影響思考，簡直讓我發(fā)瘋，他們不盡興，甚至征用我的電腦，用我高音質(zhì)的音響播放令我發(fā)瘋的舞曲。我頭皮發(fā)麻，在便利店買了兩瓶二鍋頭去找卜孟。那晚刮風(fēng)，并不太涼，時時有沙粒吹進(jìn)眼睛，熱淚不由自主的流。不料正趕上卜孟的抑郁期，他放了那部我沒看完的電影，說不想喝酒，無奈，我躺在床上自飲自的，電影看到一半就被卜孟趕了出來，不怪他，我何嘗不是這樣，在很多個夜晚不想被任何人打攪，包括最親密的人。剛出們就有風(fēng)迎面吹來，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我步履蹣跚，邊走邊喝，活像個酒鬼。

卜孟瞟了一眼發(fā)呆的我，打開窗戶，讓我去拿兩只杯子。倒了酒，點上煙，我提議合作寫一首詩，一人一段，卜孟開頭。我記得頗清楚，那晚沒有開燈，卜孟借著電腦屏幕的亮光，一行行打出詩句，幾分鐘后把鍵盤推給我，我飲盡杯中殘酒，有習(xí)習(xí)涼風(fēng)吹進(jìn)來，借著適才淋雨的心情敲打鍵盤，于是，就有了那首和卜孟合寫的拙作《十月的雨》。讀起來至今覺得新鮮。

卜孟呷了一口：真難喝！我和卜孟聽著李志的民謠，調(diào)大音響，相擁而泣：哥，我們都是一樣，麻木的活著，感受不到生活的真實... ...是啊，感受不到生活的真實... ...卜孟呢喃的重復(fù)了我那句話。和卜孟抽了好幾包煙，喝完了度數(shù)偏大的酒，哭了好久，在恍恍惚惚中睡去。

早晨起來和他一起煮泡面，他很會做泡面：先放水，在沒開前雞蛋要下鍋，菜也放進(jìn)去，緊接著就放進(jìn)去面餅，這樣水一開，就什么都好了。卜孟邊做邊對我說。那一刻我竟然覺得滄桑的卜孟竟然有幾許可愛... ...和他邊看電影邊吃面，晨光灑進(jìn)來，面熱氣騰騰的，那是我最幸福的時刻。

三

卜孟在小學(xué)時因為一場車禍?zhǔn)チ?a target="_blank">父親，這成為他的一道傷口，在他腦海中關(guān)于父愛的成分微乎其微，好在有一個不錯的媽媽，中和了那粘稠的悲傷。父親去世后，媽媽帶他來到西寧，遠(yuǎn)離了那個讓他牽掛的安徽農(nóng)村，這也使他遠(yuǎn)遠(yuǎn)離開了他深愛的姑娘。

卜孟是個詩人，很準(zhǔn)確意義上的詩人。會寫詩不一定就是詩人，詩人的定義很寬泛，但總有一些特殊成分在里面是真。他寫詩，也寫小說，那段讓人惆悵的往事能在他正在寫的小說《白云蒼狗》中看到印記，主人公是他，但他卻不一定就是主人公，他是一個滄桑的詩人，在講述這白云蒼狗般的不測人生。

大抵他是反主流文化的，用它自己的話說；我的文字晦澀難懂，但我不愿意改變文風(fēng)，我寫作是給自己讀的。難懂是真，但我并不覺得晦澀，他的詩句耐人尋味，陰暗而憂傷，我喜歡這種風(fēng)格，或許是因為我和他太像，我們都是人生惆悵客。卜孟有多少讀者呢？散文網(wǎng)、空間、作業(yè)本上面都有他的作品，應(yīng)該有不少人讀過，但能讀懂的，不知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卜孟知識面很廣，對歷史、政治、文學(xué)都有深刻的了解，算是通才。我討厭和三句話不離本行的書呆子聊天，但卜孟像個淵博的學(xué)者，這讓我很喜歡和他對話、聽他講說哲理。或許正是因為淵博，他才讓人捉摸不透，有時我會和他說起自認(rèn)為他一無所知的朦朧詩，說起彭剛，他安靜的聽我講述，我略得意，可到最后他卻沉穩(wěn)的說了一些我的確沒有了解到的知識，這讓我很佩服他。

他頗有些大智若愚的味道，那次要去南墻聽演唱會，來我家找我，一支煙的功夫把門票弄丟了，返回去找，夜晚的村莊鮮有行人，小小的卡片靜靜躺在路上。還有一次丟掉了很貴的耳機(jī)：奇怪，明明裝兜里的... ...卜孟撓著后腦勺說。遺憾的是那次并沒有找到。卜孟總是丟三落四，房間也很亂，一樣?xùn)|西得找好半天，這點我似乎是與他相反的，我看見亂亂的房間，心情也會亂亂的，所以我的房間整潔，但有書籍雜亂擺放。有關(guān)閱讀，和卜孟也是大相徑庭，我像個觀念很老的窮酸書生，會攢錢買紙質(zhì)書，盡管閱讀成本很高，而卜孟大部分的閱讀是在手機(jī)上完成的，他走文學(xué)之路比我早，閱讀能力也要比我強(qiáng)，難怪，他文學(xué)功底在我之上。他送過我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作為回報，我送了他一本海子的詩集，簽著筆名，后來，他的詩歌染上了海子的味道。

四

為什么分手？

她從來不顧我的感受... ...

說起愛情，卜孟微微皺著眉頭，在這段時間里，愛情之于他分量太重。卜孟和那個女孩的戀愛，很難一語概括，明明兩個人彼此在乎，卻又不得不分開，礙于一些復(fù)雜的東西，兩個人都不會對彼此啟齒說有多愛對方，這點不只是他們，大抵誰都有過吧，比起卜孟，更讓人捉摸不透的似乎是愛情... ...

那晚在南墻聽奉天的演唱，他很瘋狂，搖的脖子快斷掉了，瘋狂過后一起癱在沙發(fā)上抽煙，酒吧的人幾乎散盡，光線迷離，吐出的煙霧柔軟散亂，我胸口發(fā)悶。卜孟的前女友Y走過來問：喝酒嗎？他喝不完了。卜孟看著手機(jī)搖搖頭，于是我說不用了，謝謝！Y沒趣的走開。片刻，卜孟說，我們走吧，他整好衣冠，頭也不回的朝門口走去，Y拿著酒駐足凝視他，我卡殼般躊躇片刻，緊跟過去。和卜孟坐在門外的噴泉邊抽煙，我很清楚他在猶豫著等待什么。幾支煙的功夫，Y匆匆離開，是她爸爸來接她了。卜孟看著我的空煙盒說：真給哥哥面子，抽這么快。新城區(qū)住戶很少，放眼望去依稀只有幾盞燈在亮... ...

夜晚的西寧如此寧靜，卜孟搖搖晃晃，他搭著我的肩，哽咽著說：她不知道，我有多愛她... ...我猛喝一口酒：也許這樣的話她也對別人說起過。一時間卜孟失聲痛哭，他緊緊摟著我，啜泣著說：哥哥只有你了... ...看著哭的像孩子的他，我也落下的幾滴眼淚，想起了那個女孩，居住在南方的姑娘。唉，我何嘗不是只有卜孟... ...

哥，我想聽歌。李志的音樂列表循環(huán)怎么樣？嗯。

夜很漫長，兩只孤獨的狗一直走，一直走... ...

五

和卜孟有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他組了一個金屬樂隊，他是主唱，那晚剛和成員見完面，我想見他，于是他在天橋等我。記得有幾周沒見到他了，我很想念他，遠(yuǎn)遠(yuǎn)望見卜孟便激動的不知所以，仿佛在黑暗中尋見了另一個自己。我緊緊擁抱他，兩個人邊嗑瓜子邊向我家行進(jìn)，那晚他放著吵鬧的死亡金屬，而當(dāng)時我更想聽一首悲傷的民謠，于是說：這個沉寂的夜晚本來是屬于我的，卻被你分享了。卜孟輕蔑的糾正我：是你分享了我的夜晚！

送他回家，這是讓我很頭疼的事，他像個孩子，非要我送他到我認(rèn)為很遠(yuǎn)的地方，我性子軟，送他到路口，他還要我送，因為年輕，我也是血氣方剛，死活不走！于是矛盾越來越尖銳，也正是因為血氣方剛，說了很多傷己傷彼的話，他按倒我，我喘不過氣來，找到翻身的機(jī)會，砸了卜孟一拳，于是他捏著大我一圈的拳頭狠狠砸過來，我抱著他，沒有還手的力氣，并不太疼，暈乎乎的，但很憤怒，傷他的話像是子彈一樣朝他射去，射在卜孟心里。那晚我們都說，永遠(yuǎn)不要再聯(lián)系了... ...

六

卜孟對我存在一種潛移默化的影響，關(guān)于音樂、關(guān)于文學(xué)、關(guān)于價值思維... ... 離開他我感到很遺憾，之前的矛盾并不足以成為我和他決裂的原由，只是他的孤獨是不全被我理解的，因此也難以理解他看似無理的要求。我和他像是酒和酒瓶子相互厭倦，但其實，這些無足輕重的矛盾是遠(yuǎn)不及有一個似自己的怪人陪在身邊時的充實的，我離開他了，會有誰讀他的詩？會有誰能夠讀懂他寫的詩？

可笑的人啊，我總會在熱鬧的時候想起一樣熱鬧，卻又和我同樣孤獨的卜孟。我能想象，他帶著笑在人群中抽煙、聽著李志的歌徹夜難眠。

人們總是忙忙碌碌，而我緩緩行走，在人群中尋找著卜孟... ...

楓

2016.1.1-2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8084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