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楓株湖畔老家“雙搶”的日子里

時值酷暑，農(nóng)村“雙搶”（搶收和搶種）又拉開了帷幕。我坐在異地工作的第二故鄉(xiāng)----橫峰縣城的空調(diào)房間里，回想起三十多年前，那頂烈日、冒酷暑、戰(zhàn)高溫、搶收搶插的緊張場面，記憶猶新。從十歲左右到二十一歲，整整十年左右的時間，每年的七、八月份，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jié)，我們農(nóng)村人和農(nóng)民的孩子，干的就是這個繁重的搶種和搶收的活。

記得有一天早晨五點(diǎn)多鐘，做好早飯的母親就把我們大哥大嫂和三弟以及我?guī)讉€從睡夢中叫醒。我和三弟揉著惺忪的睡眼，吃完早飯，拿著鐮刀，打著呵欠，趕緊走到楓株湖畔坐著板船，延慶大哥在楓株湖水庫里蕩起雙槳，使勁地劃也劃也，二十分鐘之后，我家的板船終于停在楓株湖水庫岸邊，大哥、嫂子以及我和三弟幾個踏著青草上的露水，徑直往稻田里走去。野外涼風(fēng)習(xí)習(xí)，白蒙蒙如紗一般的薄霧，掛在稻穗和草心間，如長袂飄拂。微風(fēng)吹過，送來陣陣混雜著新鮮稻穗特有的植物的氣味，使人陶醉。

我們幾個來到騰溪院子自家的稻田頭，已經(jīng)嫁入騰溪院子里的二姐秋玲和夢先姐夫不知什么時間到的，已割倒了三排稻子。我和三弟忙捋袖子綰褲腳，光腳踩進(jìn)泥濘里，揮舞著鐮刀開始割稻子。盡管是夏季，清早腳踩進(jìn)水田里竟還有幾分冰冷的。我和三弟佝著頭，彎著腰，揮動著銀亮的鐮刀，“刷刷”地割著稻子，不一會兒就腰酸背痛，便站著休息。夢先姐夫直起腰來告訴我：“‘五黃六月不曬背，冬九臘月餓得嚌（叫）’。要趁早上涼爽的時候多做些事?！蔽液腿軣o奈地俯下身子繼續(xù)割稻子。這時心里忒煩，也隱隱約約卻得腿上有點(diǎn)疼，抬起腳一看，一條如食指粗的螞蟥叮在腿上吸血。我渾身嚇起了雞皮疙瘩，用手指去掐腿上的螞蟥，怎么也拉不掉，便驚叫起來。夢先姐夫走過來，對著我的腿重重“啪”的一巴掌，螞蟥震下了，腿上一股殷紅的鮮血便汩汩的從叮口冒出，沿腿部流成一條線滲進(jìn)泥水里。夢先姐夫用一根秕草桿把這條“腦滿腸肥”螞蟥的內(nèi)腔翻到外面，遞給我和三弟說：“你也是‘螞蟥聽不得水響’，把它插到田塍上，休息一會吧！”我和三弟在田塍上站了一會兒，我和三弟看著姐夫和姐姐們大汗泠泠地干活，心生愧意，擦去額頭上的汗滴，又走下田去。太陽漸漸升高了，天氣越來越熱，汗水把身上的衣服浸濕了一遍又一遍。又咸又澀的汗水，一低頭便往眼里流，疼痛難耐。手臂上讓稻禾劃下的道道紅印，我和三弟腿上被螞蟥咬過的累累傷口，癢癢的，微微地疼痛著。每當(dāng)我和三弟想偷懶時，夢先姐夫剛才說的話就會在我和三弟耳畔回響，容不得我和三弟有絲毫的猶豫和片刻的退縮。

晌午，我們兄弟幾個把十幾袋蛇皮殼裝滿的稻谷（將近二千來斤重）搬到自家的板船上，滿載豐收的喜悅，伴隨著一上午勞動后疲憊的身子骨，坐著板船蕩漾在楓株湖水庫里，心里又是喜悅又是疲憊不堪，個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體會之后，我們才知道的........

夏季的雨總是來得讓人捉摸不定。碾壓稻谷第二遍剛“翻場”，一場陣頭雨，在隆隆雷聲中就要來臨了。我趕著老水牛拉著石磙在厚厚的稻谷上不停地飛動。父親、母親拿著揚(yáng)叉把稻草從谷粒里分開，進(jìn)行收場?；丶冶苡甑拇笕?、小孩都停下奔跑的腳步，拿著揚(yáng)叉、掃帚、木掀不約而同加入到搶雨中來。烏云翻滾，狂風(fēng)大作，所有人也許并沒有太在意逼近或已經(jīng)在頭上降落的暴雨，人們的意念里只有讓散落在禾場上的稻子安全地收拾妥當(dāng)，趕過來“搶雨”的人也不會是因為是別人家的稻子而有絲毫的懈怠。鄉(xiāng)親們抖草的、捆草的、掃谷粒的、用木掀揚(yáng)的，如同一部人類與自然競跑的精彩影像在禾場上放映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快到立秋的時候，為了趕時間，我們上午割完了稻子，下午又要插秧，因為下午栽的秧，是不會被太陽曬蔫的。三點(diǎn)左右，我們陸續(xù)走出家門坐著板船去騰溪院子里插秧，田間地頭又恢復(fù)了人氣，笑語聲在田野上回蕩。田里的水被太陽曬得滾燙，陣陣熱氣逼過來，似乎要將人融化。我和三弟用秧架從秧田里一起扛著二百來斤水淋淋的秧頭，走在濕軟的田埂上，額上青筯暴突，腳下步履蹣跚，嘴里牙關(guān)緊咬，一步一挨，扛到翻耕好的水田，我和三弟與秧架一起倒下，半天爬不起來。幾位在旁邊田插秧的年輕嫂子見我和三弟滿身泥糊樣，哈哈大笑，齊聲唱道：“六月太陽似油煎，外面曬個小青年。嫂子看見不過意，趕快讀書莫種田。”我和三弟擼起衣袖，抓起一個秧頭，“去你的！”一聲，甩開胳膊用力向她們身后拋去，濺起她們一背的泥水。在旁邊秧田扯秧的花子大哥，這時坐在秧馬上與幾位嫂子對上了：“栽田女子一枝花，不知此女是誰家。為何不嫁讀書子，免得田中把秧插。”“哥是田中一棵秧，妹變稗草來挨上。只怕哥的心腸狠，把妹甩到田埂上。”嫂子們毫不示弱地接上了……

耳聽著二姐和姐夫以及哥嫂們之間的打諢、對歌，我和三弟來到自己家的稻田里，左手撿起一個秧頭，解開草縛，分出一蔸秧，右手迅速將秧苗插到泥巴里。就這樣左右手配合協(xié)調(diào)，插上一排秧后，再退一步接著插?！斑诉恕币魂囁懼?，一排綠苗就立在面前了。勞動在笑聲中進(jìn)行，疲勞在笑聲中緩解，時間在笑聲中淌過。不知不覺，一塊稻田在我們的手下很快就變得翠綠。

記憶的閘門讓我回到童年和少年，回到那炙熱如火的季節(jié)，回到那無憂無慮的但也清平艱難的歲月。童年的回憶有時模糊有時清晰，有甜蜜也有苦澀。清貧的生活，磨練人的意志，艱難的生活，或許造就了一種精神。

我是一個農(nóng)民母親的孩子，除了父親和大哥是個鄉(xiāng)村教師之外，我的母親和他們的親朋好友，也幾乎是農(nóng)民，我也算在楓株湖畔的故鄉(xiāng)農(nóng)村生活了20余年，從十一二歲起，就跟著老母親干過十幾年的農(nóng)民活兒，正是那片肥沃的鄱陽湖南岸楓株湖畔的黑土地，養(yǎng)育了我，鍛煉了我。

“雙搶”是苦不堪言的，但吃苦使我感觸巨大，受益一生。現(xiàn)在想起盛夏楓株湖畔的老家的“雙搶”，“雙搶”只是那條回憶的路，路的深處卻是腦海中夢先姐夫和延慶大哥的諄諄教誨，是鄉(xiāng)親們不分彼此的溫馨和純樸，是農(nóng)村人常常以苦為樂的豪邁情懷。這或許有點(diǎn)憶苦思甜的味道，但是，盛夏回憶楓株湖畔的老家“雙搶”的日子，或許是在回憶自己的歷史生活，也好像在追尋我們故鄉(xiāng)自己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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