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酒
2015第一場落雪就很恣意,飛絮狂舞,迷漫了天地,從午后一直到夜深都沒有消停。
喝場小酒,在這樣的日子里簡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毋庸置疑,雪下得熱烈,酒也就飲得更酣暢。讓老姚特別感慨和懷想的正是如同這小小出租屋里的熱鬧氣氛,主人很實在的讓酒,談笑風(fēng)生;主婦還守住火爐熬湯,不時回眸一笑,酸菜燴牛肉的香味撲鼻而至。
酸菜牛肉湯端上來的時候,主人不經(jīng)意般的問了一句:“今年還不回家嗎?”
老姚笑了,臉憋成了豬肝色,低聲道:“不回了?!?/p>
主人識相,再不多問,舉起杯:“來,再懟一個。
老姚一仰脖就全倒進(jìn)去了。主人笑了,夸贊道:“痛快!(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老姚搖搖頭,苦笑。老姚的苦,自個兒知道,但在同在這個西北城市打工的這幫老鄉(xiāng)中也不算個秘密。痛快,這人生對他來說,的確是真他媽的痛——而快。
他離家,有兩年多了吧。當(dāng)年懷著一肚子羞辱的怒火和絕望的失落,才特地尋到這個舉目無親故的地方安頓了下來,但時間久了,慢慢地還是跟陌生的鄉(xiāng)親都成了朋友,而他的過往,即使他絕口不提,還是會如同風(fēng)吹麥香般從家鄉(xiāng)漸漸擴(kuò)散到能認(rèn)識的每一個人耳邊。
“老姚。你要服老,心要放得開。哪有趟不過去的河,翻不過去的火焰山?!”有朋友這樣善意的勸解著。
這話,老姚知道,而且也會說??伤褪遣环y受,那道河在他眼里也絕不是家鄉(xiāng)的小洪河,水再大,一個猛子也就扎過去了,而假如是山呢,呃,這可比珠穆朗瑪都要高得無法想象。
即使是不喝酒的時候,老姚也總會黯然的想起或者說是懷念起從前,而從前與現(xiàn)在似乎從來也并不遙遠(yuǎn),只是河的這一邊河的那一邊。
老姚年輕時候是個好后生,強(qiáng)壯、利索,會點(diǎn)三腳貓的功夫,這是當(dāng)時年輕人的時尚。干起活來也不含糊,百十斤的麥袋子輕松拋上肩頭,就好如一團(tuán)棉花。大聲說笑,大口喝酒,大碗吃面,端的個意氣風(fēng)發(fā)。這樣的爽快日子,他過了二十年,期間,風(fēng)風(fēng)光光娶了妻生了子……生活是一貫的平淡而穩(wěn)定的,假如,但假如他性格不是那么驕傲得過頭,脾氣少些火爆的話,這日子應(yīng)該還是如洪河水般波瀾無驚的流下去,多好!——他獨(dú)自這么默默地想著的時候,悶酒就會喝得更多一些,這轉(zhuǎn)而會讓他更難受。
“不回了?!彼f,在心底也低低的嘆息:沒臉啊。
真的是沒臉,放眼瞅瞅,十里八村的有幾個會被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兒子暴揍了一頓呢。沒有!
這讓老姚不可接受,而且十分吃驚。兒子,在他的印象中,還一直都是那個穿著開襠褲,騎在他脖子上趕集的小家伙,怎么忽然就變得這么強(qiáng)壯有力?!與妻子吵架,在怒不可遏時動粗似乎也早成習(xí)慣,然而那次卻全然不同,一旁冷眼觀看的兒子忽然插了進(jìn)來,一舉手就架空了他的拳頭,護(hù)住了柔弱的母親。老姚愕然,正是此時,他才忽然發(fā)現(xiàn)兒子的個頭竟然與他不差上下,他更加暴怒,揮拳就向兒子揍去。兒子的臉也扭曲得可怕,一閃身就移到老姚背后,將他攔腰抱起,用力的遠(yuǎn)遠(yuǎn)拋了出去,輕松得正如同拋一團(tuán)棉花……村鄰們哄笑了起來,如一陣驟雨砸得老姚頭昏腦漲。
……
“老姚,你說你,這兩年干得這么苦,攢恁些錢弄啥哎?不嫖不賭的。該回去了?!睌v著老姚的老鄉(xiāng)又在勸說。
“唔?!崩弦π牟辉谘傻膽?yīng)道,腳步踉踉蹌蹌。在這夾雜著冰涼雪花的寒風(fēng)里,他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妻子搟的熱湯面條,碧綠的蔥花、芫荽,亮晶晶的芝麻油。還有兒子,肥嫩的小手……“爸”,他嬌滴滴的叫道。不,不是這樣了,“你別再打我媽”兒子額頭青筋暴跳著,眼睛噴出了血火,用啞暗的嗓音嘶吼著,猙獰得活脫脫像一匹令人望而生畏的狼……
“到家了?!崩相l(xiāng)說:“哎,你找誰呀?”
老姚也注意到了自己門前呆立著的那個高大身影,于是也硬著舌根鸚鵡學(xué)舌般跟著問:“哎,哎,你找誰呀?”
那個身影忽然矮下了半截,跪到在雪地上,用泣咽的嗓音激動的喊了一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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