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大姨的一生受過很多罪,我的母親一共有姊妹7個,母親排行老四,最小的是我的舅舅。兄弟姐妹中只有舅舅讀了書,6個女兒都沒有上過學,最苦的是大姨,她除了是弟弟妹妹們的大姐,也是家里的頂梁柱。
大姨雖然個性強心卻很軟,為了讓弟弟妹妹能吃飽肚子,經(jīng)常在大集體干完活之后獨自上山尋一些能吃的野菜,運氣好的話還能碰到到餓死的野山雞或者野兔子。家里人就能改善伙食了。大姨干起活兒來從不亞于男人,在大姨心里,如果多干點活能按男人的公分記該多好,那樣弟弟妹妹們又能多些吃飽飯的日子了。大姨寧愿自己少吃點,多干點,也不會看著弟弟妹妹們挨餓??傊笠痰男睦锍俗尲依锶顺燥柎┡瘡奈礊樽约合脒^。
大姨16六歲那年,在農(nóng)村,是個大姑娘了,也該出門子了,姥姥到處張羅著,想給大姨找一處家庭條件好點兒的人家,說是家庭條件好,其實也就是看看家里人口多還是少,能不能吃飽飯,就這兩個條件。最終姥姥看中了鄰村的一戶人家,家里孩子少而且男人還是個會手藝的人,是個木匠,那時候的木匠很吃香,稍微干點私活兒,那就是富人了。當然了,姥姥也沒想著能掙多少錢,至少大姨嫁過去不愁吃穿吧,找了媒婆說了媒后,原本以為大姨會滿心歡喜地應了這門親事,卻不曾想,她不但不同意這門婚事,反而還揚言不到二十歲不出門子,這就把姥姥和媒人鬧上了火。大姨的長相在這幾個村子那是沒得說,可她那倔脾氣也是除了名的,姥姥知道只要是大姨決定了的事兒,八頭牛也拉不回來,說再多的話也是無用,便好話說了一大堆讓媒婆取消這門親事。
大姨哪里是看不上木匠,只是她知道,自己一旦出了門子,家里便少了一個人掙工分,原本困難的日子無疑是雪上加霜,所以這杯苦水她自己咽了,她想再為家里多出幾年力,等弟弟妹妹大些再說。就這樣,大姨真的到了二十歲才結婚。
當時村子里有一戶出了名的窮人,全家雖說只有7口人,但都是男人,一個常年臥床不起老父親,四個兒子只有老大結了婚,還有兩個男孩,女人也因病死了五六年了,至今,那家人的日子還是過的很艱難,家里窮,誰也不愿意把自家姑娘嫁給那三個老兒子,老大有兩“拖油瓶”,想想都覺著日子沒個盼頭。可大姨偏偏看上了那家的老大,比她大了整整10歲的男人,還有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當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家里人之后,全家人沒有一個站在她那邊兒。這樣的結果其實早在大姨的預料之中,姥姥更是以死來威脅大姨,可即便是這樣,大姨還是堅持自己的決定,她安慰姥姥說:“媽,他家里雖然現(xiàn)在窮點,但我去了會好好過,那個家真的需要一個女人?!崩牙芽匆膊豢创笠蹋活櫫鳒I。不久后,大姨只帶了那口她自己掙錢買來的木頭箱子到了男人的家里,沒有家人的祝福,沒有像樣的結婚場面,甚至連一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只是簡簡單單地幾桌酒菜,大姨就這樣出門子了。
大姨結婚后為了把家里的日子過好,她的聰明也證實了她給姥姥說的話。沒幾年的功夫,大姨將家里的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三個小叔子也先后娶了媳婦兒,幾院新房讓村里人羨慕不已,都說誰家娶了大姨那是福分。家里的日子慢慢好過起來,可大姨一直沒要孩子,姥姥多次勸她,再好也是別人的,孩子自己養(yǎng)一個有靠頭,大姨也總是笑笑,沒說要也沒說不要。也許在她心中,孩子不論是不是自己親生的,只要對他好,將來也會像親生的一樣孝敬自己的。(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以前最落魄的人家如今成了村里人茶余飯后的閑談對象,改變這一切的是大姨,而大姨卻總是將功勞全部歸結于男人的身上。好景不長,正當全家人過著衣食無憂的日的時候,男人在一次修路的時候被爆破掉下來的石頭砸到頭部,當時送進衛(wèi)生所診斷結果是沒有大問題,只是皮外傷,回家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行了。大姨松了一口氣,心想只要細心照料,男人就好了。其實這只是大姨的愿望,她多么希望男人能好起來。
沒過多久,男人頭疼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最后連看東西都變得十分模糊,剛開始還能下地走走,慢慢地連床也下不來了。大姨意識到男人的傷不僅僅是皮外傷,她將家中僅有的300塊錢的積蓄全部帶上,把男人送到縣城的大醫(yī)院,做了全面的檢查后,結果使大姨這個堅強的女人一下子栽倒在醫(yī)院的地上。她不能倒下,腦子瞬間沒有了意識,但很快她就醒了過來,她想知道,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原來的皮外傷只是一個表象,再加上當時村里的醫(yī)生技術和醫(yī)療器械的有限,對病情的判斷自然有限,耽誤了男人的最佳治療時間。男人的腦部里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大面積的淤血和血塊,壓迫神經(jīng)。醫(yī)生告訴大姨手術成功的幾率不是很大,再加上當時國內(nèi)的開顱手術必須要到北京區(qū)的大醫(yī)院才能進行,醫(yī)藥費和手術費也不是一般的家庭所能承受的。醫(yī)生的話大姨聽得似懂非懂,但她也明白男人能活下來的機會很小,再加上昂貴的手術費,她不得不放棄繼續(xù)治療這個想法。大姨沒有帶著男人直接回家,盡管男人的雙眼視力幾乎喪盡,但大姨還是圓了男人的一個夢,那就是在有生之年去一會長城。
回到家里,男人已經(jīng)奄奄一息了,沒過多久雙目已完全失明,他放心不下大姨,也放心不下兩個孩子,更放心不下久病臥床的老父親。大姨流著淚告訴男人,她會把孩子撫養(yǎng)成人,也會把老人照顧到離開人世的那一天,你就安心地走吧。大姨不是希望男人早些離開自己,而是不忍心看到每日飽受疼痛煎熬的男人強顏歡笑,她想讓男人早點解脫。
男人離開后,大姨沒有過多的悲傷,反而顯得很平靜,她還像往常一樣,一日三餐為公公端到炕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兩個孩子。時間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大姨不再年輕,臉上有了歲月留下的痕跡。公公已經(jīng)離世,兩個兒子也已長大成人,無需大姨過多的操心。很多人勸再走一處,大姨沒說愿意也沒說不愿意,其實大姨當時也不過30出頭,只是過渡操勞使她看起來顯得比實際年齡老了幾歲而已。但在外人看來,大姨仍然是美的,那種成熟女人特有的風韻。
看著日漸消瘦的大姨,姥姥心里依舊埋怨但終究是自己的閨女,也不忍心看著她這么年輕就守寡。姥姥和大姨放下心中多年的隔閡,頭挨頭地長談了一個晚上,大姨似乎也想通了,便同意姥姥為她再找一戶人家。
或許是上天對大姨的眷顧吧,這一次,姥姥托人介紹的是一個公社干部,比大姨大十五歲,有一個女兒,在大一看來能遇上這樣的人家真的是自己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再婚的大姨沒有過多的喜悅也看不出悲傷,很平靜地住進了大她十五歲的男人家里。
婚后大姨的日子自然要好于之前的那十幾年,至少她不用整日為家里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操勞,男人很懂得照顧人,尤其是對小自己十幾歲的大姨,總是想方設法讓大姨吃好、穿好。三年后,大姨終于誕下自己的孩子,對于一個三多歲才有孩子的女人來講,這個孩子無疑比自己的生命還要珍貴,初為人母的大姨臉上多了很多年不曾有過的笑容,似乎又回到十年前。生活似乎就像一杯白開水,大姨自己加了幾勺白糖,甜蜜蜜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每月有男人固定的收入,在當時是人人羨慕的家庭,家里用的、吃的自然也不缺。大姨時常帶些平日里我們吃不上的東西回家,解解弟弟妹妹們的饞兒。
每當回想兒時的記憶,總是讓人既甜蜜又心酸。那時候我家的狀況一度到了連飯都吃不飽的 境界,因為家里的孩子實在太多了,張嘴就要吃,能干活兒的也沒幾個。那時候我們一群孩子都希望大姨來我家,因為大姨每次來都會給我們帶來好吃的,說是好吃的,也就是白面饅頭。每次大姨來,總是胳膊上挎著一個提兜,提兜里裝的滿滿的,上面用一條藍色的頭巾蓋住,有時候東西太多頭巾也蓋不住,雪白的饅頭若隱若現(xiàn),遠遠地我們歡呼著迎接大姨,而大姨也總是樂呵呵地將我領到院子里,揭開頭巾,每人給我們發(fā)一個饅頭。
對于半大的孩子來說一個饅頭只夠墊底兒,狼吞虎咽的吃完便又圍著提兜,口水直流的我們總是被母親訓斥一頓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就盼著早點兒開飯,再美美地吃上幾個饅頭。飯桌上的我們依然像是幾天沒吃飯似的,大姨卻總是坐在炕沿最邊上,也不吃,母親招呼著大姨吃飯,大姨總說這些東西在家里吃足了,一提兜的白面饅頭一頓飯下來也就所剩無幾,大姨看著我們個個面黃肌瘦,總是心疼地讓媽媽多出去找些能吃的野菜,也不能讓孩子們餓著。大姨的話母親雖是聽,但那會兒,山上能吃的野菜哪兒還能等到她去找,到處都是光禿禿的,別說人能吃的,就差點兒沒和牲畜去搶了。
大姨接濟我們的那段日子也是家里最困難的時候?,F(xiàn)在條件和以前比已經(jīng)好很多了,多次打電話邀請她老人家來家里小住,可大姨總是推脫,以來怕自己年齡大了給我增加麻煩,二來人老了,總是不愿意離開自己的窩,習慣了家里的一切,用大姨的話說,在家里閉著眼睛都不會走錯地兒,直到大姨病重也沒能如愿來我家讓我伺候幾天。
母親打來電話說大姨可能不行了,我急忙向單位請了假,如果連大姨最后一面也見不上,我想這輩子會遺憾。
病房很安靜,大姨像個孩子似得蜷縮在病床上,雙眼無力的一睜一閉,看起來精神有些恍惚,看到我,大姨的表情明顯地發(fā)生了變化是高興,我能看出來,每年只有過年我才會帶上妻兒回一趟老家,看望父母的同時也會專程去一趟大姨家,看看她,盡管她的一生中有過四個孩子,可關鍵時候身邊只有老伴兒在忙前忙后??赡苁且驗椴〉奶?,大姨想要坐起來和我說話,可試了好幾次都沒能將身子挪動,只是失落地看著我說:“川啊,這么忙還回來看大姨,真是給你添麻煩了?!贝笠滩徽f話還好,話一出口,我的眼淚便忍不住的流了下來。大姨已不再是記憶中那個堅強的女子,連說話都顯得那樣有氣無力。
接連幾天我都整日在病房陪著大姨,陪她聊聊天,一起回憶那段苦進甘來的日子,大姨說了好幾回讓我趕緊回單位上班,她的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也死不了,大姨的話既傷害了我也安慰了我,這樣重的病說死我很忌諱,大姨似乎看的很開。為了想讓我安心地回去上班,故意拿話激我。一星期后,大姨的精神看起來好了很多,我也安心了不少。一陣囑托后我便踏上西行的列車,雖說心里隱隱有些放心不下,可大姨的一再堅持,我還是走了。
我還沒到家,母親打來電話說大姨已經(jīng)去世了,你便安心回去上班,不必返回來了。還不到三天,最終我也沒能送大姨最后一程。又有誰能抗爭過上天呢?大姨雖然不在了,但她的美德,她的慈愛、她的音容笑貌永遠在啊!
大姨帶著她對親人和親人對她的不舍走了,雖然母親有三個姐姐,但最親近的是大姨。關于大姨的事大都是母親有意無意間說起的,都是些支離破碎的斷章。我記憶中最多的就是大姨給我們送白面饅頭的情景,我們圍著大姨的提兜狼吞虎咽的情景歷歷在目。
轉眼又是數(shù)年,雖然我和大姨如今陰陽相隔,逢年過節(jié)也很難親自給她上墳,但我總會找一處清靜的十字路口,給她燒一些紙錢,這是活著的人的心愿,希望九泉之下的大姨不再受苦,能過的富裕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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