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山）巍巍，歷經(jīng)幾場秋雨，夏炎被澆得火星都滅了。晨觀，還能見澆滅后冒出的白煙。太陽也沒之前張狂了。山林也原地休整，喘著粗氣，隔著紗窗，殷勤地送來了股股涼風(fēng)。錢邊樸推開窗，瞅著銹跡斑斑的荷葉，干癟銹如爛鐵的蓮蓬，仿佛這里曾遭了場火災(zāi)。

邊樸（諧“變票”）點了支煙，吞云吐霧。符白（邊樸妻）懶在床上，對靠窗的邊樸說：“你能不能不抽煙，熏得滿屋嗆死了。你以為站在窗邊，煙子就出去了？”邊樸冇作聲，掐熄了煙，問道：“早餐吃啥？”

“我想在家吃，清淡些。天天吃食堂，膩死了。”符白皺著眉，抱怨著抬起頭，對邊樸說。

“那好，我去下面條。璐璐（小孩）就讓她到外面吃?！边厴氵呎f邊往廚房走。灶臺已布滿了塵，洗碗盆也蒙了灰。邊樸邊用抹布擦，邊清理鍋碗盆罐，揭開鍋蓋，蹙著眉想：“十幾天沒用，怎也如秋荷，銹跡斑斑，似癩子的頭?！毕聪翠啼?，鍋底還是有些黃銹。點火，鍋里的水珠，噼里啪啦炸開了......不愧是家庭廚男，兩碗熱騰騰湯面，很快就做好了。匆匆過早，雙雙一溜煙去了公司。

邊樸與符白都是販煙公司的，壟斷單位，效益特好。職員就怨當(dāng)下清廉過左，發(fā)放福利受限。好在槐經(jīng)理頭腦靈泛，巧設(shè)公共食堂。這既不違八項規(guī)定，又保證了職員福利。起初，大家豎起大拇指，夸槐經(jīng)理有頭腦。時間一長，有家室的，都覺得家不成家了，開始埋怨，牢騷話起。那些單身男女，卻拍手稱贊。

中午，符白邀邊樸，齊雙雙向公司食堂走。食堂桌椅，早被人占住。長條形椅子都坐滿了人。好些人還在排隊，符白見之，對邊樸說：“人太多了，到外面吃，好嗎？”(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的好太太，今天外面吃，明天外面吃，公司發(fā)的票，就要作廢了?！边厴銦┰昶拮樱瑤е裨拐f。

“喂，符股長！我們吃好了，你們過來坐吧！”公司出納青蓮，見符白夫婦發(fā)愣，發(fā)出邀請。符白拉了一下邊樸，匆匆過去，說：“青蓮，你先生怎沒來？”

“哦！他呀，學(xué)校忙啊，總說沒時間。這不，我就一人來了。再說，我的票，不夠他吃的?！鼻嗌忂B忙解釋。

“還是你們好，不用天天吃食堂。”符白皺著眉，絲毫沒有影響她的麗影。她高挑頎長，水蛇般的腰，用苗條形容，恰如其分。青蓮用紙巾揩凈桌上的油膩，符白連聲稱謝。符白坐定，放下包，邊樸自去拿飯。菜肴一字排開，職員自選葷素......邊樸與符白正吃著，突然，三五成群，藍(lán)衣蓋帽，男男女女，嘻嘻哈哈，蜂擁而至。符白知是官司局的，他們?nèi)松伲牖锕臼程?。此時，公司職員，幾乎都吃好了，陸續(xù)離座。餐廳服務(wù)員，拿來抹布，擦凈桌面的油漬。蓋帽們，說說笑笑，似乎有些儒雅。一蓋帽說：“販煙公司食堂，確實辦得不錯。菜疏品種多，味道鮮美......”蓋帽中有附和的。

符白聞言，低聲與邊樸說：“喂，你覺得咱食堂咋樣？”“伙食當(dāng)然不錯啦，十元一餐，比外面十八元一份還好些。我們食堂，十元一份，貨真價實，不為贏利賺錢，全為職工福利。食堂工作人員，工資另外開?！?/p>

蓋帽一長者，突然喊道：“薛檢，到這里來坐?！敝鲃优擦伺参恢?。原來這檢察長，姓薛，大家都叫他“薛檢”。薛檢拿著飯，朝長者走去，擠著坐下。薛檢問長者：“楊兄，多久沒在家開火了？”原來這長者，姓楊，過了年，就要退休了。

“嗨，自入伙販煙公司食堂，幾乎沒做過飯，家里的餐具都起了霉，老婆怨聲載道。我那黃臉婆說：‘院里，也忒冇名堂，一月31天，免費提供88餐，還要不要過小日子？看人家販煙公司，人性化，一月只提供66餐，另外拿些油米，回家開小灶?！裉?，她實在受不了，在家開火（做飯）?！睏钚謳е鴮ζ薜谋г拐f。

薛檢明其意，尷尬的笑笑，說：“我們也不想這樣。如今這年頭，有錢不能發(fā)，看著著急??！前些年，我們想怎么發(fā)，就怎么發(fā)，無規(guī)無距，多自在??！”正說著，一撥人走了進(jìn)來，見其穿戴，似道袍，博士帽，一看就知是發(fā)配局的，他們可發(fā)配你到新疆，也可充你到西藏，甚至殺你的頭......他們一來，蓋帽們吃好了，一個個起身欲走。突然一人，大步流星，走之薛檢，握其手說：“薛檢，你好！吃好了？”

“哦，游炅法官，您好！我們吃好了。我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動作比你們快。不過，販煙公司比咱們快。”薛檢見游炅法官，一臉堆笑，與其握手寒暄。

蓋帽陸陸續(xù)續(xù)走了，袍士坐滿了餐廳。有人給游炅法官拿了一份，說：“炅法官，您先吃?！庇侮烈娛切」韯?，笑著遞給了他一張票，說：“謝謝，那我就先吃了。”一袍士，額頭有些皺紋，面帶古銅色，邊吃邊跟大伙說：“今后咱袍局，買房不設(shè)廚，還可省些平米?！薄澳挠蟹孔記]廚房的？不過我們可以把廚房改成小臥室?！?a target="_blank">年輕袍士張瀾詼諧地說。

炅法官笑著說：“你們這些人??！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們袍局，考慮大家，有老有小，才每人每月發(fā)99張票，這是福利！現(xiàn)在，大家都知道，發(fā)現(xiàn)金不現(xiàn)實，物資也不行，唯吃食堂，可堂而皇之。我們不貪，不拿，資源共享?！?/p>

“對對對，炅法官說的對，我沒意見。瞧，我一家子都來了?，F(xiàn)在不做飯，輕松多了，與妻也少磕了些磕磕碰碰?！苯诵莞刹繀侨坌Σ[瞇的說，其妻在旁側(cè)笑。小鬼劉見大家說得起勁，剛才高興勁不翼而飛，自顧吃飯。炅法官見之，知其有難言之隱，端著飯，主動走之身旁，關(guān)切地說：“小劉，還為離婚苦惱？瞅機(jī)會，我給你做紅娘，保險比原來的更漂亮?！?/p>

小劉看著炅法官，強(qiáng)忍著淚水，說：“炅法官，謝謝你！也許這是天意。我們結(jié)婚還不到一年，就匆匆分手了。事后一想，這都是我的錯。平時我很少關(guān)心她（護(hù)士），經(jīng)常吃食堂，晚上才回家。她也經(jīng)常上夜班，因此我倆在一起交流的機(jī)會少，久而久之，兩人的感情薄了，最后導(dǎo)致婚姻破裂?！薄靶?，別傷心?；橐鲋录辈坏?，該有的，終會有。”

三眼也湊過來，說：“小劉，別再苦惱了。單身漢好啊，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吃食堂，現(xiàn)在是福，能攢不少錢。它能讓我想起人民公社：那時我還小，幾歲，每天四兩米，到食堂，又縮了水，手里端著碗飯，眼淚汪汪，那才叫個苦......’年輕人，再討房婆姨，不是難事，有錢還怕沒女人？”

小劉苦笑著說：“吳叔，謝謝您！我整天吃食堂，快活無憂，別想那些煩心事。有時叫上朋友一起吃，聊聊天，無煩無惱！”正說著，幾位文質(zhì)彬彬的教書先生，走了進(jìn)來。小劉認(rèn)識他們，與之招呼：“向老師，你們幾個也來了?！?/p>

“哦，是小劉。聽說這里飯菜不錯，中午特意過來嘗嘗。”向老師彬彬有禮道。

“向老師，我這有票，拿去打飯。我每月又吃不了那么多?！边呎f邊朝向老師走去。向老師接過票，欲付錢，幾次推讓，最后還是按食堂每人10元付了費。

餐廳里，人越來越少，小劉他們也起身走了。臨走時，不忘與向老師招呼。服務(wù)員這時過來擦桌子，低聲的跟老師說：“公司食堂不盈利。只許貼，才有獎金。希望你們也常來光顧?！毕蚶蠋熢尞?，掃視著餐廳,：說它大，沒有學(xué)校食堂大；說它小，比普通快餐店大些。其一師，快嘴說：“好啊，我們有空就來。”老師們也吃好了，一起走出餐廳......

好日子，飛速逝去。邊樸天天吃食堂，感覺肚腩越來越大。符白天天像念咒一樣，跟邊樸說：“食堂油水重，飯由你添，不可過量哦。要知道，肚子大一寸，壽命短三年，還有句古語叫什么‘爆肚爛腸?！边厴銦┧懒?，怕她念咒，不吉利?？赡遣粻帤獾淖欤錾峡煽诘娘埐?，一不留神又撐起了大肚子。女同事戲謔他：“邊樸，你好像身懷六甲。還吃，可真要生了?！边厴阋娕略溨C，笑笑，埋怨說：“是啊，還不是管不住嘴......”

禮拜天，向老師去販煙公司改善生活，還不到食堂，就聽到鞭炮聲，猜想可能販煙公司死人了。愈近炮聲愈響，老遠(yuǎn)就聽到喧鬧聲。近瞧，人死還不久，食堂門口正在搭靈堂，井然有序。有搭棚的，有遞煙的，有放炮的......

向老師見狀，欲走。突然有人叫他。 向老師聽其音，好熟。等看清，原來是小劉。向老師上前問詢：“你們這誰過世了？”

“我的同事，吳三眼同志，因患腦溢血，搶救無效去世，享年59歲。多好的人??！在單位是先進(jìn)模范，在家是好丈夫，尤其燒的一手好菜。遺憾的是這兩年，他英雄無用武之地，身體漸漸垮了。前些年，他下班直奔超市，回家系上圍裙，一干就是1個小時。大熱天，汗水也不知流了多少？聽他妻子說：‘自吃食堂以來，他很少動，吃了就睡，漸漸發(fā)福，血壓也慢慢升高了?！虼宋覀円惨⒁怙嬍?，注意鍛煉。身體是國家的，健康是自己的。有身體，我們就能為國家工作；有健康，我們就能愉快的生活?！毙?a target="_blank">憂郁而惋惜地說。

向老師連連點頭，說：“是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了身體，啥也別談了。”“哦，你是來吃飯的嗎？跟我進(jìn)去，我請客?！笔⑶殡y卻，向老師跟著小劉進(jìn)入食堂。大廳已坐滿了食客。

邊樸見向老師來了，立馬與之招呼，他們是球（足球）友。向老師馬上走過去，與之握手，見他妻女在旁側(cè)，客氣寒暄：“嫂子和璐璐都來了?！薄笆前?，她們不來，本月的餐票要作廢了。你坐下來，我請客?”符白瞅著向老師笑笑，璐璐歪著腦袋看著向老師喊了一聲“叔叔好！”“璐璐真乖！小劉說他請客，謝謝樸哥！”向老師撫摸著璐璐的頭說。鞭炮聲震耳欲聾，向老師說了幾句客套話，自去打飯。

雜曰：“同志，老吳這輩子不值。眼看要退休了......真?zhèn)€沒福氣?！薄八y道不可以提前退休嗎？”“去年領(lǐng)導(dǎo)做他工作，退休拿百分之一百八十的工資，他不肯。”“有些傻，我們公司的，只要達(dá)到提前退休條件的，都退了。”“也許，是袍局，待遇太好，大家才不愿退吧！”......

在硝煙中，煙販，蓋帽，袍士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進(jìn)出出。

轉(zhuǎn)瞬，要到國慶了。一天晚餐，邊樸與妻女在食堂。旁側(cè)坐著薛檢，聽他們議論：“國慶只能發(fā)300元慰問金......”薛檢說“是這么回事，上面連續(xù)下了三道符紙。一道，大家還不夠重視，認(rèn)為只是做做樣子；二道，發(fā)現(xiàn)此節(jié)還可靈活變通，能打打擦邊球；三道，領(lǐng)導(dǎo)就被震懾住了，保烏紗帽要緊?！痹瓉恚@薛檢是個副職，心里帶些幸災(zāi)樂禍。

不知啥時，游炅法官也在聽，插言道：“的確是這樣，我們也想為大家發(fā)些福利，奈何政策大了。這樣看來，還是吃食堂好，這里誰也管不著?！?/p>

符白聽說，與邊樸竊竊私語：“我們要知足，能有食堂吃，比起教師，又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像老師，沒有免費的食堂吃，不是照樣要生活。”“對，老婆。我發(fā)現(xiàn)‘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們有些領(lǐng)導(dǎo)，職工，都還是自私自利之心嚴(yán)重！”“親愛的樸，看看我們自己，也是利欲熏心?！薄笆前?，我們怎么會這樣呢？現(xiàn)在，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好的時代，我們很幸福，有房有車?！薄笆前。瑸槭裁催€不滿足呢？”“人的私欲，它就是個黑洞，它能讓你墜入無底的深淵?！?/p>

不知誰說了一句：“領(lǐng)導(dǎo)也不好當(dāng)，升官又發(fā)不了財！”有人又議論開了：“聽說某局，空缺一辦公室主任，要是擱前幾年，大家早就活動開了，不惜重金轟炸！”“如今，升官不發(fā)財，當(dāng)著有啥用？”

邊樸與妻又悄聲議論：“官員擺錯了譜，把為官的宗旨忘了。本應(yīng)‘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看成了‘全心全意為己服務(wù)’。可悲?。　薄斑厴?，你這話就不對了。為別人服務(wù)的同時，也在為自己服務(wù)。在大是大非面前，我們要有高境界?！薄澳憔辰绺?，今后就別來食堂？”邊樸見妻打官腔，故意氣她說?！皠e來，就別來！你父女倆來。我落的自在?！?/p>

不知誰又冒出一句話：“現(xiàn)在做貪官，風(fēng)險大啊！集體貪都不行?！?/p>

邊樸心隱隱作痛，這句話仿佛是利劍，刺在心尖，跟妻說：“吃好了，我們走吧！”“怎么，不聽聽？他們說的是真心話。”“老婆，走吧！”出了餐廳，邊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是那么清新。想想心尖，還在滴血，多可憐的人?。】纯刺祚?，深藍(lán)有絲絲白云。太平盛世，充滿了齷齪的私欲。欲從此別來食堂，又怕人后說我傻，自命清高。來的話，是在揩公家的油。符白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說：“同流合污吧，邊樸！我們也不能扭轉(zhuǎn)乾坤，但愿反腐的風(fēng)暴，來的更猛烈些吧！蕩盡大家心中的浮云?！薄笆前?，要讓颶風(fēng)來的更猛烈些吧！把這食堂，卷入藍(lán)天，摔入大江大河！”邊樸夫婦相視而笑，消失在人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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