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情深
上
有人說,生活是一首詩,充滿著浪漫的情調和多彩的樂章;有人說,生活是一場夢,總是被太多的未知和迷離所左右;有人說,生活是強者高唱凱歌的舞臺,弱者暗自流淚的角落。而作為我呢?回想曾經的生活,又能說些什么呢?
2003年七月,我高考落榜,心情特別郁悶,每天躲在家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我媽見我這個樣子,怕悶出病來,掏出十塊錢,塞在我的手心說:“鈺兒,媽知道你心里難受,要不就到鎮(zhèn)上散散心?”看著那張被汗水浸潤過的十元紙幣,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家里窮,十元錢已經很不少了,父母每天累死累活,沒日沒夜的在地里刨,根本掙不下幾個錢,而我一個堂堂十八九歲的大小伙子,不但不幫忙,反而還伸手向他們要錢,真丟死人了。但我還是接過了錢。我想,到鎮(zhèn)上轉轉也好,散散心,調整一下心態(tài),然后回家?guī)透改父赊r活。
我的家在寶雞市最西段的鳳閣嶺鎮(zhèn),距市區(qū)一百多里,和天水的北道區(qū)毗鄰。我騎上自行車,出了家門。
來到鎮(zhèn)上,恰逢有集,街上人還挺多。從一個西瓜攤經過時,有人叫我:
“劉鈺兒,你去哪里呀?”(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回頭一望,是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女孩,正坐在西瓜攤邊賣西瓜。我只感那女孩面熟,卻想不起她是誰了。
“你不認識我了?我是張紅梅呀!咱們小學時是同學?!?/p>
我這才想了起來,小學五年級那年,和我們一河之隔的北道區(qū)梨園鄉(xiāng)小學校舍夜間突然坍塌,有部分學生就分流到我們鳳閣嶺鎮(zhèn)小學就讀。其中有個叫張紅梅的女生,眼睛大大的,留根馬尾辮,挺漂亮的,就是皮膚稍有些黑。記得當時他們那批學生好像只在我們學校讀了一學期,待第二學期開學,梨園小學的新校舍已經蓋好,便都返回了,從此也就再未見過面。誰料時隔多年,我們竟在這兒見面了。
“劉鈺兒,吃西瓜,這是我自家種的?!?/p>
張紅梅站起來,給我遞上一大丫西瓜。腦海中殘存的還是兒時的記憶,現(xiàn)實中的情景卻使我倍受感動。我抬眼望去,她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苗條的身材,頎長的脖子,還是那雙大眼睛,發(fā)型早已不是馬尾,卻變成了燙發(fā),穿著雖不太入時。但從她那潔白的牙齒和那張純凈的臉龐上,我感覺到一個大山深處女孩所特有的純潔的美,一股潛藏的美,一股原生態(tài)的美。好美的女孩呀!我心里暗自感嘆道。同時心里竟不由的砰砰亂跳起來。
“謝謝! ”
“謝啥呢,咱們是老同學嘛!”
“對。老同學!”
“今年高考吧?考得咋樣?”
“名落孫山?!?/p>
“你呢?”
“我?三年前就與學校拜拜了,哪有資格考呀?”
“啥原因?”
“一來家里窮,沒人供,二來也沒考上高中,不像你......”
張紅梅低下了頭,下意識地撥弄著自己的衣角。我不覺自責起來,是我傷害了她的自尊。但霎時,她一下又轉悲為喜。
“沒考上就沒考上,今年復習嘛!我相信明年你一定會考上的!”張紅梅又給我遞給我一丫西瓜。
“不復習了,我想去南方打工,或去寶雞跟我二爸學理發(fā)。張紅梅,謝謝你的西瓜!我還有事,要走了!”我唯唯諾諾,故意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相比張紅梅,我自感是這般的懦弱,面對張紅梅,我感到自己已偷偷愛上了她。我心里多么希望和她能多呆一會呀!但又怕她看了出來,所以說出這番模棱兩可口是心非的話。
“劉鈺兒,你不是想打工嗎?好,我雇你給我賣西瓜?!?/p>
“好!一言為定?!?/p>
幫張紅梅賣了半天西瓜后,她掏錢在鎮(zhèn)上飯館為我倆要了兩大碗臊子面,吸溜吸溜坐在瓜攤邊吃了起來。飯錢是九塊,我搶著要付,我媽給我的十塊錢我還裝在身上??蓮埣t梅說,她是老板,管吃不管住,我若要付錢,明天就不要來了。我只好作罷。
我倆邊吃飯邊聊天,趕集的人依次從我們身邊經過,有人不覺向我倆投來狐疑的目光。那一刻,我感覺我一下成熟了,也長大了,感覺張紅梅就像我的戀人,我未過門的媳婦。我和她與鎮(zhèn)上那些做小生意的兩口有什么區(qū)別呢?我的心里升出一股說不出的,美滋滋的幸福之感。好美呀!好幸福呀!但愿這種美感和幸福一直這么持續(xù)下去,我死而無憾。
我從鎮(zhèn)上回來時,已經是日落西山。我爸我媽也剛從地里回來,這兩天他倆在鋤玉米??粗謰岋L塵仆仆,一臉疲勞的倦容,我連忙接過他們肩上的鋤頭,且打來了洗臉水。
“爸,你洗臉。媽,今天我?guī)湍阕鲲?。?/p>
“今天到鎮(zhèn)上都干了些啥?”我爸問道 。
“鈺兒,上了趟街心情不錯呀!看來媽今天的做法是對的。”我媽說道。
“爸,媽,今天我?guī)屯瑢W賣西瓜?!?/p>
“好!只要能走出落榜的陰影,干什么都行?!?/p>
“爸,明天我還要去,我已經答應別人了?!?/p>
“這——那就去吧!但收假后,一定要好好復習,爭取明年給我考個好大學?!?/p>
“好!一定。”我一蹦三尺高,向院外跑去,把幫媽做飯的話忘得一干二凈。
我的家鄉(xiāng)是典型的河川峽谷地帶,悠悠渭河水從上游的渭源縣出發(fā),經天水流過我的家鄉(xiāng),一路直下淌過寶雞峽橫貫寶雞市區(qū)流向關中平原。從小我就知道,渭河是我的母親河,它緊緊地把天水和寶雞連在一起。今天,我喜歡上了一個天水女孩,一個叫紅梅的女孩。她屬天水的梨園鄉(xiāng),我屬寶雞的鳳閣嶺鎮(zhèn)。我們的家橫隔著一條河,河那邊是她,河這邊是我。未來的日子里我一定要跨過這條河,把我心愛的女孩娶回家,把我的紅梅娶回家。
下
美好的時光總是那般短暫,快樂的日子總是那般易逝。轉眼幫紅梅賣西瓜已經整一周了,從紅梅爸這幾天農用車拉來瓜的數(shù)量看,她家的西瓜已經所剩無幾。我心里不覺一陣失落,西瓜賣完,我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和紅梅獨處了。這天收攤時,紅梅遞給我一百元錢。
“劉鈺兒,這是你這幾天的工資,別嫌少,拿上?!?/p>
“我不要,我只是替你幫忙,咋能要你的錢呢?”
“那咋辦?”
“要不你陪我明天逛寶雞?”
“好,明早見。”
“明早見。”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紅梅坐上從鳳閣嶺到寶雞的班車。長這么大,我還是第一次和一個女孩單獨乘車,心中別提多高興了。汽車沿著蜿蜒的山路一路前行,一個多小時后,車到達了寶雞市區(qū)。對寶雞我并不陌生,我二爸在建國路市場開理發(fā)店,我經常去。從我記事起我二爸就在那里開,一晃我今年已經十八歲了,他還在那里開。每次跟爸媽來寶雞都要去趟二爸家,這次我卻不想去,我怕我二爸知道我來寶雞,更怕他知道后把我來寶雞的事告訴我爸媽。紅梅說她對寶雞也特熟,她姑和姑父就在人民街賣菜,她去年還在一個新建路一個小飯館里干過服務員。我倆邊逛邊聊,玩的不亦樂乎。有好幾次,我都想對紅梅說,我喜歡她,過馬路時,我也想乘機拉一下紅梅的手,但終因欠缺勇氣,放棄了。
我倆在火車站廣場轉了一會,又在幾個大商場,大超市逛了一陣。買了些零食,邊逛邊吃。在商場柜臺,紅梅看上一件五十八元的男式襯衫,要為我,我拒絕了。
“你掙些錢也不容易,也就別亂花了,況且都是男孩給女孩買東西,哪有女孩給男孩買的呀?”
“那你給我買吧!買啥東西我都喜歡?!?/p>
我用自己身上僅有的十元錢給紅梅買了個發(fā)卡,她欣然接受了。
逛累了,我倆找了家砂鍋店,要了兩份砂鍋,兩瓶飲料。借吃飯時機,我問紅梅:
“以后你有啥打算嗎?”
“啥打算?女孩子混年齡吧!混到一定年齡找個婆家嫁人唄!”
“那你啥條件嗎?”
“條件?肯定是想找個好的唄!可好的誰又能看上我呢?我又沒念下書,天生是個當農民的料。”
“要不——你——”我語無倫次,話說了個半語。我當時本想說,要不你就做我女朋友吧!可我此時口袋里連半毛錢也拿不出來,我對這純情的女孩說這些起什么作用呢?我能對她負責嗎?能對她擔當?能對她撐起一片天馬?我什么也不能,我前途此時還是一片渺茫,未來的人生之路也不知在哪方,我何必用這不實的謊言欺騙這位無辜而純情的少女呢?
“那你呢?”
“我爸讓我復習,可我不想復習了,想去南方打工。”
“你一定要復習,好好努力,爭取考上大學,就算為我........”紅梅欲言又止。此時她的眼里已噙滿了淚水。
我一下明白過來了,一周來與紅梅相處的情景像放電影一般在我的腦海了閃現(xiàn)。她為我切西瓜,為我倒水,為我買飯,為我拂去身上的塵土.......她給我講述自己不幸的身世和童年的故事。這一切充滿著多么大的希望和信任??!
“紅梅,我聽你的,回去后我一定要好好復習。”
“嗯?!?/p>
紅梅笑了,我也笑了。
從砂鍋店出來時,已是下午時分,我倆趕緊去車站搭返程的班車回家,因為寶雞到鳳閣嶺的班車并不多?;氐芥?zhèn)上,紅梅從包里掏出一個袋子,往我手上一遞,轉身便跑了。我打開一看,正是她在商場所看重的那件五十八元襯衫。我的眼淚不覺奪眶而出。
后來,后來在第二年的高考中,我通過頑強的努力跨出了農門,考上了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然而就在我讀大三那年,卻得到紅梅出嫁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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