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山花爛漫。村子后面的小山坡上被各色的花點綴，好像一直延伸到天盡頭?；êＶ醒牒杖涣⒅粔K墓碑，碑上的字已看不大清楚了。但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有人來祭奠，人換了一個又一個。不變的是一束茉莉和一臉的虔誠。

一

很多年前，十五歲的暗香隨父親來到這個小山村。

遠離了喧囂灰色的省城，這里是一片寧靜，滿眼綠色。山上的每一棵樹，樹上的每一只鳥都讓她激動不已。

暗香的父親是被下放的，算不上“好人”。但隊上對他還算照顧，就讓他在油坊做會計。暗香雖說是在城里長大，卻不嬌生慣養(yǎng)。白天父親上班工作，她就劈柴，挑水。晚上待父親回家之前，早就做好飯菜擺在了桌子上。沒過幾天，一雙白凈的嫩手就磨出了老繭，血泡。

一天父親下班回家，無意中碰到了暗香的手，竟被扎了一下。油燈下，父親拽過暗香藏在身后的手，憐惜地摸著，嘆了口氣說：“是爸沒用，讓你遭罪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暗香鉆進了父親的懷中，抽噎地說：“只要爸爸在身邊，什么罪我都能受！”父親抬起頭，微弱的燈光下，父親流下了兩行濁淚。

二

暗香生得標致，白凈的臉龐，閃亮的大眼睛。她那烏黑的頭發(fā)，梳成兩條粗粗的辮子，聽話地伏在兩肩上，上面總是插著幾朵清晨剛摘下的茉莉。暗香笑起來就更好看了，薄薄的紅嫩的雙唇張開，露出幾顆潔白的牙齒，好像珍珠一般。山里人從未見過這樣的美人。

暗香在城里上學(xué)時，是學(xué)校藝術(shù)團的舞蹈演員，不但舞跳得棒，嗓子也如百靈一般。剛到村里時，有人起哄讓她唱歌。一開始暗香還覺得不好意思，到后來也放開了膽，山坡前后經(jīng)常飄蕩著暗香的歌聲。很快，暗香就遭到了別人的嫉妒。這個人就是村書記家的寶貝女兒，采蓮。

三

暗香的出現(xiàn)使采蓮感到自己的地位開始動搖，以前她在朋友鄉(xiāng)親面前是多才多藝的才女，現(xiàn)在和她玩的女伴都愛拿她與暗香比較，說自己不如暗香。

“哼，她爸是被下放的，住的是破茅草屋。以為自己會唱幾首破歌，會扭幾下屁股就了不起了嗎？！咱們走著瞧！”一日，采蓮又被別人取笑唱歌時，暗自發(fā)狠。

第二天，采蓮在河邊閑逛，看到暗香和幾個婆嬸洗衣服，便走了過去。

“采蓮，你也來洗衣服嗎？”暗香見采蓮來了，便向她打招呼。

“洗衣服？哈哈，真好笑，這都是粗人干的活，我媽怎么會舍得讓我干這個？”采蓮連正眼都不瞧下暗香，譏諷地說。

“哦，那你小心點兒，這里的石頭很滑。”暗香并不在意采蓮的話，反而叮囑她小心。

“很滑？”采蓮自言自語道。

突然她向暗香跑去，跑到跟前卻忽地停住。采蓮腳下一滑，摔了個趔趄，一下子把暗香推到了河里，暗香不見了人影。

幾個婆嬸扔下手中的衣服大叫：“出人命了！”

采蓮捂著受傷的腳踝，探著身子往河中看，皺著眉頭神情緊張地喊：“暗香你在哪里？不要嚇唬我！”心里卻暗自高興：快死了吧，誰讓你和我過不去的。

“我沒事，好好的呢。你的腳沒事吧！”暗香突然從水中鉆出來，笑著對采蓮說。

“啊...啊，你怎么沒事啊，我…我也沒事，太好了太好了?！辈缮忥@然是高興過度了，一向口齒伶俐的她竟也變的語無倫次。

原來暗香會游泳，還獲過獎。這樣一來，一群沒見過世面的人更拿暗香當個寶貝了。采蓮?fù)惦u不成蝕把米。

四

“我不會讓你再出風頭了，我要讓你和你爸身敗名裂！”采蓮發(fā)下毒誓，從此她與暗香結(jié)下大仇。

但暗香全然不知，依舊對采蓮很熱情。采蓮開始了行動。

“叔，你能不能叫我認字啊。我和我爸說了，您現(xiàn)在只干半天就行，剩下的時間叫我讀書?！辈缮彽接头徽业搅税迪愕母赣H。

暗香父親想著這樣還能讓暗香少干點活，于是答應(yīng)了采蓮。

采蓮也很聰明，一個多星期就會寫會讀幾百個字了。

一天，她把暗香父親支走，偷偷潛入油坊翻出了賬本，胡亂涂改了一番，悄悄地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

幾個月后，暗香父親被揭發(fā)貪污公款，關(guān)進了牛棚。父親經(jīng)不起肉體和精神上的折磨，身染重病，去世了?？蓱z的暗香連父親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暗香成了沒人要的野孩子。因為父親的原因，村里人都躲著她，不敢靠近她。暗香走在村里，總會有人對她指指點點。采蓮十分得意，她的目的達到了。

暗香沒有家，更不可能回到省城，迫不得已與村里的啞巴結(jié)了婚。啞巴脾氣不好，喝醉了耍酒瘋，經(jīng)常用鞭子抽打她。胳膊上，背上總有一道道青紫的傷痕。暗香不再愛說話，每天都是沉默的。只是有時會看到在夜晚她披著一襲白紗，在山坡上翩翩起舞。也只有那時才會讓人記起，這原來是暗香。

五

不久，下了一天一夜的暴雨，發(fā)山洪。滾滾的洪水夾著枯枝爛葉和石塊呼嘯而來，眼看就要沖上河岸。

暗香跌跌撞撞地在河邊的小路上走著，別人都說她已經(jīng)瘋了。

“救命啊，救命……”一陣急促的呼救聲傳來。

暗香猛地抬起頭，向河中望去，只見兩條胳膊不停地揮動，越來越低，越來越慢。一個浪頭撲過來，那個人沉入了水底。暗香來不及多想，一個猛子扎進了湍急的河水中。

“別著急，我來救你了！”暗香奮力地向河中央游去。那個人好不容易掙扎著冒出水面。暗香看清了，是采蓮。

“暗香…救…救我！”采蓮已經(jīng)嗆了好多口水，聲音越來越虛弱。她懷孕三個月了。

暗香摟住她的腰，使勁地向岸邊游。但采蓮懷孕了，身子笨重，抓住暗香就先抓住了救命稻草。暗香瘦弱，只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跟著往下沉。暗香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把采蓮?fù)粕狭税?。而自己被無情的洪水沖走了。

采蓮幾近昏迷，正好村里有人經(jīng)過，救下了她。她不停地說著：“暗香，暗香，救暗香…”眾人都不知是什么意思。等她清醒后，一切都晚了。

六

幾天后，洪水退了下去。人們在下游找到了暗香的尸體，浮腫發(fā)白。也許死的并不是很痛苦，面帶微笑，死對她來說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采蓮沖上去抱住了暗香，也不顧肚子里的孩子是否受忌諱，撫摸著暗香的臉。眼淚不住地往下掉，撕心裂肺地哭喊：“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啊，該死的人是我啊！”別人只當是她傷心過度，紛紛拉她起來。采蓮不依，哭得幾近昏厥。

暗香下葬了，采蓮讓父親把暗香葬在山坡花海中，那里有暗香最愛的茉莉。

七

每年暗香的祭日，采蓮都會領(lǐng)著孩子來，告訴他這里葬著媽媽的恩人。采一束茉莉，放在墳頭。空氣中涌動著一股香味，忽明忽暗。風吹過，有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

首發(fā)散文網(wǎng)：http://www.277762.cc/subject/3779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