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從小就教育我們不要說謊，但我發(fā)現(xiàn)母親有時候自己卻說謊。而且，母親從不在外頭說謊，只在家里說謊；母親從不對外人說謊，只對家人說謊。

跟著母親下地勞動，母親回家放下工具就進(jìn)了廚房。母親說，你們累了，先歇歇。我不累，我去給你們做飯。其實(shí)，母親比我們干得都多，比我們干得都重，不可能不累，只能比我們更累。母親只是心疼我們。

已經(jīng)深夜了，母親還沒睡，還在紡花、織布、納鞋底，還有做不完的家務(wù)；天還沒亮，母親已經(jīng)起床了，開始掃地、喂豬，圍著炤臺轉(zhuǎn)。母親說，我不瞌睡。歲數(shù)大了，覺也少了。其實(shí)，母親平均一天才睡五、六個小時。

好不容易改善一回生活，母親盡把好吃的往我們碗里盛，自己碗里卻清湯寡水。母親說，我不饞。我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吃過的鹽比你們吃的飯都多，什么沒吃過？其實(shí)，母親窮苦出身，確實(shí)沒吃過什么。

我們兄妹幾個成家立業(yè)，常年在外，只能偶爾抽空回家看望一下母親，次數(shù)有限。母親說，知道你們忙，別老回家，也甭惦記我。只要你們工作順利，事業(yè)有成，我就放心了。其實(shí)，母親怎么可能放心。沒有誰比母親更盼著兒女回家，沒有誰比母親更想念兒女，不然的話，就不會三天兩頭打個電話，也不會隔三差五站在村口滿懷期待地向著兒女的方向張望。

我們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花費(fèi)很大。母親說，你們只管好好學(xué)習(xí)，錢的事我想辦法。父母供得起你們，也養(yǎng)得起你們。其實(shí)，父母只是一介布衣平民，供我們養(yǎng)我們真的很不容易，真的很作難。母親不得不節(jié)衣縮食，東挪西借，卻從沒讓我們欠過一分錢的學(xué)費(fèi)，從沒少寄過一次生活費(fèi)。(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們參加了工作，掙了工資，小家庭小日子漸漸有了起色，豐衣足食，于是時不時給母親打些錢，捎些東西。母親說，家里有地，你們的父親還能打打零工，什么都不缺，總是百般拒絕。其實(shí)，母親向來荊釵布裙，粗茶淡飯，向來樸素，向來節(jié)儉，從不浪費(fèi)，從不奢侈，從不挑剔，一直平平淡淡，保持著農(nóng)民本色。

我們都把家安在了城里，住上了樓房，母親卻還住在鄉(xiāng)下，仍然是柴扉小院。我們盛情相邀，讓母親到城里來享享清福。母親說，窮家難舍，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怎么勸都勸不動，說什么都不來。其實(shí)，母親不是不知道城里舒服，不是不知道樓房漂亮，只是不愿意給我們添麻煩，不愿意打攪我們的生活。

母親吃了一輩子苦，受了一輩子罪，流血流淚又流汗，累垮了身體，落了一身的病。但母親從沒喊過一句疼，甚至住院也不告訴我們，都是悄悄的。母親說，我沒事，都是老毛病，都是小毛病，我自己顧得了自己，何況還有你們父親在我身邊呢。其實(shí)，不可能不疼，不可能不痛。哪有不難受的病？只是母親不愿我們分心，不愿我們擔(dān)心，不愿我們耽誤工作。

母親住的還是老房子，冬天冷，夏天熱。我們說給父母翻修一下，裝上暖氣，安上空調(diào)。母親說，你們都不在家，房子還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就沒必要折騰了。我和你父親都老了，皮糙肉厚，不怕冷也不怕熱。其實(shí)，母親不是不怕熱，不然的話也不會乘涼乘到半夜才回屋；也不是不怕冷，不然的話也不會入夏了還摘不了帽子。母親只是舍不得我們破費(fèi)，不愿我們鋪張。

其實(shí)，我們不是不知道母親在說謊，只是不愿戳穿而已。有時候我們心里在滴血、在流淚，只是臉上仍然掛著笑容。我們了解母親，也理解母親；我們盡量遂著母親，也順著母親。只要母親高興，我們也就欣慰了。我們不能不盡忠，更不能不盡孝。

母親雖然相貌平平，但在我們心中，母親卻是最美的；母親雖然身材矮小，但在我們面前，母親卻是無比的高大。

2015.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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