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二毛

娘的心臟病又犯了，我匆忙往商城趕。

回到家，看到娘。脊背更加佝僂了，稀疏的發(fā)叢中添了許多白發(fā)，臉色蠟黃，嘴唇烏紫，眼睛浮腫?？吹贸?，娘與病魔撕扯的痕跡?？梢韵胂蟛∧c娘弄斧耍戟，娘的眼睛不停地流淚，夜半常因拭淚而難以入眠。娘見我站立在她面前，委屈地說：“毛子，是不是你爸那個老鬼，在那邊寂寞，召喚我去??？”話沒說完，又是一串串淚珠從臉頰滾落下來。我什么也沒說，輕輕地擁她入懷。她像孩子般嗚嗚地啼哭起來，我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心臟的起伏。

為她打掃客廳，為她清掃庭院，為她挪換臥室，為她鋪床疊被，為她清洗冬衣。

帶她去醫(yī)院重新診斷病情，帶她去菜市場買菜，帶她去田野間賞花兒綻放，帶她去買棉質(zhì)內(nèi)衣，寬大還是碎花的那種，柔軟且素樸，素樸得就像娘這鄉(xiāng)間無人欣賞卻獨自綻放的野花。我牽著她的手在馬路上并肩共行的景象，在這還有一些原始鄉(xiāng)村氣息的小鎮(zhèn)上，成為本村的風(fēng)景。一些認識的人，看到我們經(jīng)過他家的店鋪，用羨慕的眼神目送我們走過，有時候?qū)χ镎f一句“小棉襖回來了，真好！”。

下雨了，我看《林徽因傳》，抬頭迎著娘孤寂的目光。立馬放下書，坐到娘身邊?！澳铮阒绬?，我看的這本書講的是民國才女林徽因的故事。她生于1911年，比我姥姥大三歲，她父親在北洋政府供職，16歲就隨父親漂洋過海去英國留學(xué)。她是大家閨秀，名門千金?！蔽衣恼f，力圖把娘帶入書的境界。(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你姥姥如出生在大戶人家，該多好啊。她是那么聰慧的一個人。如有機會讀書，一定很有出息。”娘哀嘆一聲。

“娘，你遺傳了姥姥的聰明啊。記得我外出學(xué)習(xí)時，我女兒的功課不都是你輔導(dǎo)的嗎？”我用欣賞的目光凝視著她，渴望娘能高興一些。

“是啊，我只讀了兩年書，每次考試我都能拿五分，那時五分是滿分。你姥爺在我九歲時去世了，家里窮，沒飯吃，哪有錢讀書啊。”娘又是一聲嘆息。

“娘，你知道嗎，林徽因是一位詩人，又是一位建筑家，她一生得到三個男人的愛。”我侃侃而談。

“是啊，能干的女子就是惹人疼愛?！蹦锼坪跤兴锌?。

“是的，她的《人間四月天》是她的代表詩作，你聽這幾句，我說你是人間四月天，笑聲點亮了四面風(fēng)；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是人間四月天。在她的筆下，愛就像這人間四月天，是溫馨的，芳香的，也是絢麗的。娘，你看我們鄉(xiāng)間四月天，到處是花兒綻放，綠樹蔥蘢。多美啊！”我力圖用娘的視野所及來解釋。

“可我一生病，就看不到你說的這些了，感受不到活著的美好了，總覺得是你爸在那個世界孤單了，要我過去?！蹦锏哪樕纤坪跤辛艘恍┯鋹?。

“娘，你是想我爸了。想當年，你的一手針線活，在我們這十里八鄉(xiāng)都是有名的。你做的繡花鞋，我視為珍寶。爸爸很喜歡你，疼愛你一生，呵護你一生。他去了那個世界，他會保佑你的。他怎么會因為孤單，就讓你去，可能嗎？爸爸不是自私的人，這不是他做事的風(fēng)格。你養(yǎng)好身體，爸爸在那個世界才放心。爸爸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說你多愁善感，說你體弱多病，讓我們姐弟四個照顧好你?！蔽伊幾屇锢斫獍职稚暗脑竿?/p>

這時，我看到娘的眼眶涌滿淚花，我知道她這是感動的淚。我抱著娘，用紙巾替她拭干了淚。

“娘，你知道嗎，林徽因不僅才華蓋世，她的容貌也很出眾，所以她贏得了那么多人的愛。爸爸如泉下有知，也不會喜歡你這樣的憔悴模樣。咱們今天洗個澡，我給你梳妝一番，好嗎？”娘順從地點點頭。

將熱水器打開，水溫調(diào)好，給娘洗澡。從衛(wèi)生間出來，娘的氣色好多了，心情也愉悅起來，整個人都變了樣。

“娘，你的手多干燥啊。上次就勸你用護手霜，你不用，你看你的手是越來越難看。我輕輕地握著她的手，她手背上的皮，抓起來一大把，是一層極薄的皮，滿是皺紋，像蛇蛻掉棄置的干皮。我把從我居住的小城新買的橄欖油護手霜涂在她的手上，輕輕揉搓，這雙曾經(jīng)勞碌不堪、青筋暴露而今燈盡油枯的手。

抹完了護手箱，我要給娘抹護膚霜，娘說，老太婆一個，講究什么啊?！澳铮咸乓矏勖腊?，你看我每次買衣服，如果合身，你高興地跟老姐妹們炫耀。說明你愛美，愛美的心一直都在，為何不每天抹點護膚霜呢？來我給涂抹點，又不是化妝，只是養(yǎng)護一下皮膚啊。|”娘聽完我的話，讓我擺布。71歲的娘上寫滿太多的滄桑，溝壑縱橫，皺紋間還布滿黑斑。記得我剛師范畢業(yè)時，那時的她還眉清目朗。這么多年，她一直跟病魔短兵相接，承受了太多的病痛。一直被爸爸呵護的娘，自從他撇下她，留她在這個世界，她一直一個人在戰(zhàn)爭，跟疾病，跟孤寂。我很佩服娘的堅強！我輕輕地將面霜涂在娘的臉上、脖頸上，我的手在娘的臉上游走，隨著膏體狀的面霜滲入皮膚，慢慢的感覺皮膚滑膩膩的。

|拿來一把梳子，給娘梳理稀疏的頭發(fā)。小時候，娘滿頭青絲，她用發(fā)卡從耳邊向上卡住。幾年前，娘被一場重病折磨得脫光了一頭黑發(fā)，痊愈后，黑絲中夾雜一些白發(fā)?，F(xiàn)在娘的頭發(fā)越來越稀疏了，頭皮慢慢顯露出來。我輕輕地梳理著，不知給她梳成怎樣的發(fā)型。我擁著她，面對著鏡子跟她說：“娘，你看你多漂亮啊。你身材高挑，皮膚細膩。只是，你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的美。以后可要善待自己喲，再不要胡思亂想了?！?/p>

娘幸福地點點頭。

“娘，我明天就要返程上班了，我不能陪你了。”我無奈地說。

“不能不走嗎，我給你付工資，你爸生前給我留的有錢，你單位付你多少，我就給你多少?！蹦锞趩手f，想留下我。

“不行的，我必須回去上班，我不要你的錢。我會?；貋砜茨愕?。你想我了，我就回來了?！蔽疫煅手f。

真的要走了，娘提著我的行李，我牽著她的手，走向小鎮(zhèn)的汽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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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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