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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彎彎斜斜老街

2015-06-08 16:17 作者:酋黃  | 9條評論 相關(guān)文章 | 我要投稿

每個人都有不可復(fù)制的童年。童年是一個人成長不可或缺的養(yǎng)分,童年也是人生最溫馨最美好回憶。這不是在寫小說,這是曾經(jīng)的實實在在的生活。我懷想童年,我忘不掉那條彎彎斜斜的老街?!}記

那條老街,彎彎斜斜,從村莊的東北角,蜿蜒曲折,一直延伸到村莊的西南角。它猶如一把舊木匠扯開的折尺,又像一個拉長的大寫的“之”字。這條記憶中的老街,我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一閉上眼睛,不要說老街的大致輪廓,就是街兩旁的一家一戶、一草一木和家家戶戶草木般生活的平常故事,都會如電影鏡頭里的畫面一樣在我的腦海里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

這彎彎斜斜的老街,屬于豫東平原賈魯河畔一個堤灣里的村莊——老祁堂。老祁堂是中州大地上一個極其普通的村莊,一個“老”字足見其悠久的歷史。據(jù)說賈魯河的“賈魯”,是我國元代工部的一個管水利的大官,是他主持開挖了這條河。但要追溯起來,這條河歷史更為久遠(yuǎn)。在我們這里,從前的鄉(xiāng)人都叫它“小楚河”。楚河,又名“鴻溝”。相傳是當(dāng)年西楚霸王項羽和漢王劉邦的分界。都說現(xiàn)在我們象棋里的“楚河漢界”,就來源于此。這“祁堂”本應(yīng)該是姓“祁”家的祠堂,可自我記事起,根本就沒有見過什么祠堂。村里人全部都姓徐,連一個姓祁的人也沒有。據(jù)我父親講,在他年輕的時候,還有一個姓祁的老頭,孤零零的一個人。后來發(fā)黃水,也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再也沒有回來。

記得當(dāng)時,祁堂村共有三個村民小組,也就是三個生產(chǎn)隊。按居住分為東中西三個隊。這條傾斜的老街恰巧把三個隊連在了一起。 老街就像一條河,它可以看作是村北東西大道的支流。說它是“支流” ,因為村北大道向西通過河上的一座小木橋連接著進(jìn)城的路;向東經(jīng)過大隊部和小學(xué)校通向了原來叫“公社”的鎮(zhèn)子上。不僅如此,還因為按照鄉(xiāng)下多年的老規(guī)矩,只有東西或南北向的正街才算是主街;相對地來說,才能稱得上是干流。但說句老實話,這傾斜的老街平日里的流量并不小。村中下地干活和出門辦事的人流,一律都從這里涌出,當(dāng)然也就少不了所謂的“車水馬龍”。因此,老街不但是村內(nèi)溝通的主渠道,也是村人走向外面世界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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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街的出口正是與大道或者說“干流”的匯合處。站在街口望去,大道北邊是一個方形的大池塘。池塘里的水又深又清。微風(fēng)一吹,綠水蕩漾,波光粼粼。水面上常有鴨子和白鵝嬉戲。池塘邊綠柳婆娑,婀娜多姿??刻恋奈靼?,是老街自然延伸出的一條小徑,它是鄉(xiāng)民們洗衣、洗澡等日常生活或孩子們水邊玩耍時用腳踩出來的。小徑曲曲折折,光光亮亮,兩邊長滿了靑青草。小草綠瑩瑩的,經(jīng)常開著些各色各式的花兒。草叢里,時常有螞蚱、老扁跳動;當(dāng)然,還有青蛙和蟾蜍。

塘的北邊是一望無際的蘆葦。天,碧綠的蘆葦叢中有飛的輕快、叫的特別好聽的兒;秋天,潔白的蘆花盛開,很容易讓人想起晶瑩飄飛的花。在幽靜的蘆葦深處,泥水里有著光腳丫使勁一踩清涼涼的、用手一抓滑溜溜的、上鍋一煎挺好吃的泥鰍。池塘的上沿溝溝壑壑、高高低低,像河岸的小島,只住著一戶人家。柴門,籬笆墻,低低的垂柳,——那是“紅軍”家。它可看作是老街的門戶,也是整個村莊的瞭望哨?!凹t軍”的老,我們都叫他“長明”老伯,有時也喊作“明伯”。據(jù)說他早年當(dāng)過兵,是不是“紅軍”我也說不清,只知道他會些武功,年齡大了,經(jīng)常在坑塘邊放羊。

大道的南面,也就是老街的左端,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多邊形的大坑,只是水沒有路北池塘里的深??永锩娣N滿了荷花。圓圓的碧荷浮在水面上,葉葉相連,像一張綠色的大地毯油光發(fā)亮;其間點綴的或白或紅的荷花正如繡在地毯上的美麗圖案。大自然中黑色的精靈——小燕子,饒有興趣地在這碧綠的荷葉織成的毯面上飛來飛去,大概是在銜泥筑巢吧。有時候,它們飛累了,就停留在路邊架設(shè)的電線上駐足觀看。

在這坑和街之間,是一塊狹長的空地,它早被村里下積水沖刷得溝溝壑壑,上面經(jīng)常長著些野麻和高棵或長秧的雜草。后來,人們砍了些槐木條插上,不久就長成了一片蓊蓊郁郁的刺槐林。每當(dāng)槐花盛開的時候,一嘟嚕一串,潔白晶瑩的槐花,清香四溢,引來了無數(shù)辛勤的勞動者——蜜蜂。在這塊空地路邊較為平坦的地方,還建有一處廁所,男的向外,女的靠里,那是專為上下學(xué)的孩子和來回的行人準(zhǔn)備的。

空地的前面是村東大院,當(dāng)時是屬于東隊里的。“空地”一段,嚴(yán)格意義上說還不能稱為街,只能叫做路。這村東大院才是老街左邊真正的開端。說是大院,其實四周并無圍墻,只是靠后一綹有七八間青磚地基、土坯墻、瓦傳檐的起脊房,麥茬繕的頂蓋上落滿了柳葉。從東向西,依次分別為保管室(倉庫)、牲口屋和村公所(集會的地方)??壳笆且慌懦砻芏募境G嗟墓嗄緟?。大院東西各配有廂房。東邊挨著坑的是機房,里面有臺黑色的渾身油膩的十二馬力的機器,是撅著屁股咬著牙用搖把狠勁搖、天里需要燃火加熱、打著后“咚咚咚”地冒黑煙的那種??坷锩孢€有一部舊水車,南山墻下橫臥著一臺待用的水泵,水泵邊堆放著盤好的膠皮管子。

西邊鄰路的是磨房。磨坊分為兩間,對著門壘盤石磨,在屋里東南角結(jié)有蛛網(wǎng)的木窗欞下是一個用于羅面的大鍋,大鍋里還放著兩根光滑的支撐面羅的木棍。磨坊外有棵合抱粗的大柳樹,樹身開裂處的凹槽里木質(zhì)已經(jīng)糟透,常有螞蟻和小蟲子爬動;但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老柳卻依然枝繁葉茂。白天,細(xì)碎的陽光照下來,地面上斑駁的柳影像一幅美麗的水墨畫,煞是好看;晚,在月光下我不止多少次地和小朋友一起在這大柳樹下摸蟬蛹,或玩一種叫做“老鷹捉小雞”又叫“殺羊羔賣羊皮”的游戲。

記得當(dāng)時站在老街上,經(jīng)常就能清晰地看見牛犢的拱奶和老黃牛搖動尾巴驅(qū)打蚊蠅的情景,經(jīng)常就能聽到老牛的“哞——,哞——”的長鳴和驢子翻滾后“哼哈哼哈”的大叫。麻雀不時地蹦跳著從屋檐下飛到院里的場地上覓食,聽見這響動或叫聲警覺地一“哄”而四散開來。有的飛回到房頂上,有的飛到了柳樹枝上,有的飛過灌木叢,飛向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老街的右側(cè),與“紅軍”家隔路相望的是“和尚”家?!昂蜕小痹唤泻蜕?,而叫“和順”。他家是高成份,就是從前說的“地主”。我隱隱約約地記得,和順爹挨批斗的情景。他頭上被人戴個麻桿扎的紙糊的帽子,一人多高,按四個方向四個角用繩子悠著,還分別有人扯著;脖子里掛著個鐵皮水桶。后面有人推推搡搡,前面有人走著敲著,圍觀的亢奮的人群里還喊著些什么。不過,他很快就死了。

要說“和順”,踏實能干,種地絕對是一個行家里手。搖樓撒種、揚場放磙,可以說“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況且他還是村里有名的領(lǐng)夯人,夯歌唱得非常好。記得那時候,無論誰家蓋房做地基,打夯都少不了他。不過,當(dāng)時白天大家要下地干活,這打夯常常在夜里趁月色。有時多么晚了,我們這些小孩子還不睡,一個個興奮地跑來跑去,圍著圈學(xué)“和順”的夯歌,還模仿著他扶夯的樣子。

和順家是一處老宅,靠后面的三間土屋是正房 ,一家人就擠在土屋里。這宅子長長的,緊挨老街的一邊長著幾棵老榆樹。老榆樹的身子又高又大,不但整個院子很陰涼,連人們走在大路上都感到舒適,常有行人在這里歇腳。每年天,老榆樹結(jié)滿了榆錢,一串串青黃的榆錢在風(fēng)中搖曳,似乎在炫耀著、招呼著,特別的誘人。和順趁下地干活吃午飯的間隙,爬到高高地榆樹上,用自制的鉤子輕輕地攏過去,一把一把地捋到竹籃里,然后送下來。和順?gòu)屖且粋€溫順的女人,給人說話滿臉帶笑。見有人走過來,她老遠(yuǎn)就打招呼,送上一大捧;如果是小孩子,隨便吃,臨走還要再包上一褓。她常說,這樹上的東西自長的,也不是啥主貴的。

“和順”一家人,真的像“和順”的名字一樣和氣又溫順??删褪浅煞值脑?,和順當(dāng)時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沒有娶上老婆。有人看他辦事四平八穩(wěn)的樣子,好像這終身大事他也不急,便半開玩笑似地問他。他紅著個臉,囁嚅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讓人泄氣的話,“急又有什么用呢?”其實要說也是的,老實人說的是老實話。可那人看他名字里有個“和”字,就說你真像個“沙和尚”。沒想到,他并沒有發(fā)火。于是,這“沙和尚”的大名,就這樣私下地傳開,后來就變成公開的了。

“和順”有個弟弟叫“阿章”,其實就是我們通常說的“腌臟”。別看名字不好聽,可人長得挺帥的。據(jù)說他也不小了,都二十八了,還像他哥一樣傻呆著。 或許是蒼天有眼,或許是村里人可憐他一家。有一天,婦女隊長的娘家侄女來姑家,可能是頭一回,路不熟,正好遇上“阿章” 。是“阿章”把姑娘領(lǐng)到了她姑婦女隊長家。婦女隊長是個熱心腸,別看平時大大咧咧,可也是粗中有細(xì)。她看阿章大小伙很不錯,只是成分高;而自家的這個侄女人長的一般般,有點撅嘴朝牙,不過也是個過日子的實在人。心想自己是婦女隊長,村里大多是姓徐的一家人,誰還欺負(fù)誰;再說身邊有個娘家人,也踏實。這事經(jīng)她一攛掇,你別說,還真成了。

和順有的是力氣,加上弟弟的幫忙,很快挖土摔坯子蓋了兩間西屋,自己挪到里面,把正屋讓給了弟弟和母親。緊接著,和順和弟弟又拉土修了道院墻,建了一個簡易的雞架門樓。

和尚家這小院和村東大院斜對著,加上那片空地,正向大河的入???。作為斜街,在這里似乎有點南北向,順著向南有條小胡同,可以看作是老街水系的支流。那里是村莊的新生代,大多是剛結(jié)婚分開家另住的。我當(dāng)年也曾和一些半大小子一樣,到那里偷聽過新婚小夫妻的“悄悄話”,記得當(dāng)時叫做“聽房”?,F(xiàn)在想來,既然是“悄悄話”哪能聽得清、聽得到,結(jié)果只能是干受凍??刹恢獮槭裁?,那時也確有人樂此不疲。

老街在“和尚”家門前折了個慢彎,走向了西南。要說這老街,街道還真如河道,犬牙交錯的。

和尚家的右前方是順成家。順成是婦女隊長的大兒子,當(dāng)了幾年兵,娶了個能干溫順而又漂亮的媳婦,很快生了兩個男孩。順成轉(zhuǎn)業(yè)后被安排到鄉(xiāng)里的廣播站,可沒過多久,得了一個急病,便匆匆地撒手人寰了,撇下了孤兒寡母。剛開始還是生產(chǎn)隊的時候,有婆婆的支持、大集體的溫暖,也顯不出什么。后來土地下放,一個女人要干三個人分得的土地上的活,大多又是粗笨的莊稼活,還要操持家務(wù)??上攵?,一個女人真的很難??!

每到麥忙秋收的季節(jié),一個人要頂幾個人用。頭幾年還有娘家人來幫忙,后來因為都忙,來回跑也不是一回事,漸漸地娘家人便來得少了。和順一家看在眼里,時不時抽出時間幫上一把。但農(nóng)村又怕閑言碎語,“寡婦門前是非多”。剛開始,和順還是悄悄地幫助順成家。譬如收麥鋤地,他常常白天干自家的,晚上干順成家的??蓵r間一長,還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少不了說東道西的。順成家的是一個要強的女人,也是一個要面子的女人。她在大哭了一場后,拒絕了和順的幫助。和順還是和和順順的,也沒有說什么。當(dāng)然,順成家的吃了不少苦,這和順真的就是和尚了。

關(guān)于和順與順成家的事我多為聽說,印象并不深。要說印象最深的是,和順家門前即順成家左邊有塊三角形空地,老街剛好是斜邊。空地上長著一棵老桑樹。桑樹雖不是很高,但枝葉茂密,枝條很長,葉片油綠發(fā)亮。每逢桑葚成熟,常有長尾巴的藍(lán)馬噶在樹梢來回“嘎嘎嘎”“嘎嘎嘎”地飛來飛去。偶有桑葚掉落,紫紅紫紅的,晶瑩飽滿。樹下的地面,硬硬的,好像是紅紅的膠泥鋪就。和順每天都打掃得干干凈凈,有時看起來還有細(xì)細(xì)的裂紋,那是誰也讀不懂的天文。我和小朋友下學(xué)后常在這里摔一種紙疊的四角牌玩,有時也彈一種花心的小琉璃球。由于玩興正濃,一使勁,琉璃球便滾過了老街,一明一暗地來到“對岸”。

老街“對岸”恰好和桑樹的地盤形成互補。在那片對應(yīng)的三角地帶,有一個東西稍長的方形糞坑。糞坑并不深,也沒有什么糞,只堆些柴草和瓜皮瓜秧之類,上面胡亂地扔些干枯的樹枝。糞坑的南邊,是萬里家。它與村東大院隔著上面說到的那條小巷子。萬里人長得瘦瘦的,顯得脖子很長。萬里是家里的小末犢,上面有四個姐姐都出嫁了。或許是父母的過于疼,萬里快要上初中了,每逢剃頭,頭把上還留個小尾巴,非常有玩。因為“尾巴”一詞在我們當(dāng)?shù)氐目谡Z中通常說成尾(yi)巴,簡便起見,通過諧音,伙伴們都叫他“小乙”。又由于他在小伙伴中年齡偏大,很多人叫他“小乙哥”。

小乙的父親是煤礦上的老礦工,在一起事故中丟了一條腿。因為是工傷,他一直在家休養(yǎng)。老工人好講個直理 ,不過他說話挺溫和。有事沒事,他常常搗著拐棍,站在自家屋角,靠著那棵彎腰的家槐,老遠(yuǎn)看我們摔四角牌或彈彈珠。萬里娘有個眼里長了顆“棠梨花”,看人總是斜著眼,很吃力。性格不像萬里爹對人很溫和,而是脾氣很大,罵起人來也狠毒。記得有一次,小朋友中不知是誰趁其不備,偷走了她家養(yǎng)的一只小白兔,她便像發(fā)瘋似的對我們上下學(xué)的所有小伙伴攆著罵,萬里爹看到后大聲呵斥,她才悻悻不已。這真是“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呀!萬里媽一向害怕萬里爹。

萬里家的右前方是跟平家。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一般都講究宅子的方方正正。蓋正屋除了向陽的因素外,一般都坐正取直。因此,像老街這樣的彎彎斜斜,兩邊的房舍自然就顯得一錯一抹。跟平家四間寬的宅地只靠右蓋了兩間,兩間正屋也是那種起脊的瓦傳檐。房子?xùn)|邊的一小塊空地用折斷的樹枝筑成墻垛圍攏著,里面種著高高低低燃燒著似的葵花。成熟后割下來的厚厚的葵花托,像一面面金黃色的羅盤。當(dāng)我們和跟平一起在他家玩的時候,他常常拿出來與大家共同分享。

跟平爹是一個老煙師,按老家的說法也就是個炕煙葉的。他炕煙多年,火候掌握的好。當(dāng)然,這與他年輕時和老師傅一起熬夜是分不開的。據(jù)說剛結(jié)婚那陣子,為了炕好煙,他寧愿獨自守著煙炕,煙熏火燎,也不愿度蜜月。這一下子感動了老師傅,才得了真?zhèn)?。他炕煙的技術(shù)確實很高,附近的幾個村都請他做指導(dǎo)。跟平有個哥,高中畢業(yè),是村里的民兵排長。高挑個、高鼻梁,人長得很氣派,上門提親的很多,不過都被它一一回絕了。最終,他還是和鄰村的一位自己的同學(xué)結(jié)了婚。跟平媽是個小腳女人,瘦瘦的,像大風(fēng)一吹就能刮跑似的,看起來也不會有什么勁。她早已不再下地干活,而平時只在家里做做飯,忙時送送飯而已。

跟平家的屋后,也就是臨街,并排長著幾顆通直高大的毛白楊。微風(fēng)一吹,似乎是在竊竊私語。這種楊樹結(jié)有一種穗子,落下像一條條肥碩的大豆蟲,只是顏色已經(jīng)變作淺褐色,是雞子非常喜歡的食物。每逢這個時候,在樹下經(jīng)??梢钥匆娙宄扇旱奶J花或大紅的公雞與栗色的母雞“哏哏哏”“哏哏哏”地叫著爭著啄食。

老街溯流而上,在這里明顯爬個坡。按照慣常的說法,也就是老街在這里形成了較大的落差。那個時候,特別是夏季,下雨不但多而且大,由于沖刷得厲害,在這里常常被沖成一條溝。待雨停之后,人們或用煤渣或拉新土將其填平。木制的馱車過后,時常留下平滑的痕跡和牲畜的蹄印。當(dāng)然,也少不了一灘灘牛糞和騾馬或驢子滾圓的屎蛋。

與跟平家隔街相對的是“馬黑 ”家?!榜R黑”并不姓“馬”,至于為什么,以后還要說到。不過,他人長得黑,確實是事實。他曾經(jīng)到過非洲的坦桑尼亞,而且在那里一住就是兩年多。據(jù)說是幫助人家修鐵路去了?;貋頃r,他還從遙遠(yuǎn)的非洲那邊帶些稀罕的水果。其中有一種,我至今還記得,橢圓形,黃黃的、光光的,說是叫“芒果”。因為他回來的那天,院里圍的人很多,說是讓大家都嘗嘗,其實有很多大人還沒挨著,就被小孩子吃光了。記得當(dāng)時我也從小朋友那里分得點,可沒等吃出什么味,便咽到了肚里,再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

“馬黑”回來后,被安排到縣公路上了,平時也很少有人見到他。倒是他的老婆,白白的、胖胖的,人都叫她“l(fā)anzhu”,也不知到底是“蘭竹”還是“懶豬”。總之,她還參加生產(chǎn)隊里的勞動。她有個女兒叫“麗婭” ,應(yīng)該叫徐麗婭,可小伙伴們都叫她“馬麗婭”,一個既有玩又好聽的名字。“馬黑”家,偌大一個院子,只蓋了兩間東屋,卻拉了圍墻。大門口搭了個棚子,棚子上青青的綠葉下垂著三兩個荀瓜。院子里除了一架架黃瓜和豆角秧,還有高高的桐樹苗。一棵棵桐樹苗伸出的葉片很大很大。因為種的有菜,她家似乎天天在澆水。澆水就憑一口壓桿井。記得有一次去喝水,我出來時突然感覺太陽照得慌,便順手掐了一片大桐葉,是頂在頭上出來的。

再次聽人們說到“馬黑” ,那是后來的事了。按照時間的先后,本不該放在這里說。既然說到了,那就一塊說說吧?!榜R黑”進(jìn)城后,開始還?;貋恚傻胶髞頋u漸地不回了。突然有一次,他回來又走的時候,說要帶些花生??僧?dāng)蘭竹把花生放在他面前時,“馬黑”只揀一粒籽的,兩碼或多碼的都不要。蘭竹似乎看出了問題,結(jié)合這些年馬黑的表現(xiàn),她悲傷地哭了。痛哭之后,她拉著一雙兒女找公婆去了。等她把情況一五一十說給公婆后,公婆氣得臉色發(fā)紫,找到馬黑尋死覓活的。馬黑本是一個子,最后也只得作罷。

老街走出了馬黑家院墻和跟平家老屋形成的夾角,變得開闊了許多,也平坦了許多。與根平家一道南北相向的是金牛家。金牛半路里揀個南邊來逃荒的女人,一連給他生了四個孩子,分別取名為大鎖二鎖三鎖四鎖。后來當(dāng)這女子南方的丈夫再來尋時,金牛夫妻早已是一大家子了。即使金牛同意,女人說啥也不愿回去了,四把鎖加上金牛早已把她的心給牢牢鎖死了。后來聽說,這女人出來時,其實也并不僅僅是因為家鄉(xiāng)遭了災(zāi),而是那男人不知珍惜,動不動就打自己的女人。女人一旦定了心,那是九頭牛就也難拉回的。

跟平家和金牛家的右邊,也是老街的左邊,是一片大桐樹園。在桐樹園的東南角,也就是靠金牛家附近有個東西向長方形的大糞池。這是生產(chǎn)隊高溫積肥用的。那年月, 每逢夏季,氣溫高,加之雨水多,上面總是號召高溫積肥。說是積肥,其實就是堆一層麥秸、麥糠和秸稈之類的東西,上面壓上一層土;接著再按麥秸麥糠和秸稈,再壓一層土;直到把整個大池子填滿。經(jīng)雨水浸泡、高溫發(fā)酵,過個月兒四十,等到填入的東西全部發(fā)黑、發(fā)臭,就開始出糞了。起初,勞力、婦女和半大的孩子一起上,幾乎站滿了糞池。有用抓鉤錛的,有用四齒鐵叉剜的,還有用鐵鍬刨的。糞池雖然不是舞臺,或許是習(xí)慣于這種大呼隆,或許是人多力量大,大家有說有笑,并不感到異味和乏味。一陣激情四射的勞動過后,人們常常身上冒汗。這時,有人干脆甩掉了上身僅有的粗布衫,光著脊背干起來。豆大的汗珠,順著人們的臉和脖子往下流;膀子甩開,身上、胳膊上,全是一明一明的。

等糞出到一定的程度,婦女和童子軍的力量也就達(dá)不到了。休息一二十分鐘,大家喝點水,有的換上了膠鞋。再干就是男勞力唱紅臉了。他們站成一排,選好適宜的家伙,有人喊起了號子,大家你爭我趕,誰也不肯落后,個個格外賣力。一池糞整個上午一般干不完,往往是下午夕陽落山之前才清低。清了底的糞池,干干凈凈,利利亮亮。這時恰好成了小朋友的樂園。有的在中間打陀螺,有的繞四周推鐵環(huán),有的摔四角牌,還有的干脆練摔跤。等玩足了、玩夠了,炊煙也散了,該是大伙回家吃晚飯的時候了。

在當(dāng)時,人們有的是時間,也不想停下來。這積肥出池后,一般還要再用抓鉤和鐵鍬搗勻、搗碎,過上一遍、兩遍;然后再用架子車,一車一車地裝好,費勁把力地拉到田間或地里。那個年代,化學(xué)肥料很少,單靠這種高溫發(fā)酵積出來的肥,效力很低;而且摻入的土多為冷土或廢棄地的沙土,毀壞了原來的土壤結(jié)構(gòu)。雖然掏了不少勁,其實是窩囊勁,可以說是出力不落好?,F(xiàn)在想想,那些年頭的人們,真有些莽撞,但又充滿著激情和快樂

這桐樹園是老街的中心段,也是村莊的中樞。園子中央的那棵高大桐樹的老母疙瘩(樹杈)處,懸掛著一口大鐘。鐘聲就是命令。那時生產(chǎn)隊上工,就像學(xué)堂里的敲鐘一樣 ,只是沒有學(xué)堂里的那樣頻繁,還有什么預(yù)備、下課等。敲鐘就是說出工的時間到了。要求五分鐘之內(nèi),全體集合完畢,等待隊長分配任務(wù)。情況緊急的時候,還會像學(xué)校一樣“打亂鈴”。亂鈴意味著“非常”。“亂鈴”一打,人們哪怕是正吃飯或出恭,也要立馬停下來,向桐樹園匯合。

說來是笑話,那時候的“打亂鈴”,也就是所謂的緊急情況,卻常常是“逮豬”和“逮羊”這看來極平常的事??稍谀菚r候,豬羊是一家一戶喂養(yǎng)的,通常是圈養(yǎng)。有時豬逃脫圈、羊開了繩,就會跑到地里“拱”或“啃”生產(chǎn)隊里的莊稼。要說當(dāng)時離村近的地塊,大都有專門看莊稼的,趕走不就是了嗎?可那時往往小題大做。這私人養(yǎng)的家畜卻啃了公家地里的莊稼,這可不得了,屬于大是大非問題。看莊稼的人得向隊長匯報,一回報不要緊,全民出動,拿著棍棒、抓鉤直撲豬羊所在區(qū)域。別看這“逮豬羊”,雖然豬羊通常為外村的,即便是攆到家,也只能給主家說說,讓其以后注意不要這樣就罷了,但因為一般是在中午下工之后,屬于加班,所以作為參與者都要按加班計工分。印象中,當(dāng)時的人們逢著這樣的事,都爭先恐后,攆起豬羊來沖鋒陷陣,圍追堵截,表現(xiàn)得非常英勇?;貋頃r,一個個將棍棒家伙當(dāng)作了刀槍來耍,好像得勝回朝似的。

當(dāng)時,在桐樹園中央的那棵大樹下,還通常放置著一個石臼,我們都叫它對窯子。那是鄉(xiāng)民們用來舂糧食的。那時候,人們吃得最多的就是紅薯干。紅薯干要磨成面,就需要先在“對窯子”里砸碎;否則,是無法上磨的。用來砸紅薯干的家伙叫做“對對頭”。對窯子和對對頭都是紅石做的。對對頭有一定的分量,輕了很難砸碎紅薯干。砸的時候需用力,常常是雙手緊握對對頭上的木把,一下連一下,一下接一下的砸。這種單純的機械勞動是挺費力的。而且干這種活,一般都是勞累一天趁晚上的月色。有時砸著砸著就睡著了,昏昏沉沉迷迷瞪瞪中砸著自己手的也有,醒來后望著天空中明麗的月亮,有時自然會想到月中桂樹下?lián)v藥不止的玉兔。

桐園里的桐樹,在當(dāng)時的鄉(xiāng)村,是一種極為常見的樹。村里村外,坑沿路邊,幾乎到處倒是。它的葉片比成年人的巴掌還大。葉面呈桃形或心形,有著放射狀的葉脈,色彩碧綠,朝上的一面很光滑。在桐葉生長之前,桐樹還開一種喇叭形的花,花朵成束,一簇一簇的,在風(fēng)中搖動,非常好看。桐花花色多呈紫紅色,也有純白的。記得當(dāng)時老街左側(cè)第一排,從根平家堂屋數(shù)第三棵便是。這種白花桐,它還結(jié)一種棉花桃似的果實,里面有籽,包皮很薄,老了或干了之后,風(fēng)一吹或手一搖,會發(fā)出輕微的晃啷聲,像一串串木制的鈴鐺。

夏天,桐葉稠密,葉葉相覆蓋,這桐園非常的陰涼。村人們從地里下工回來,在這里小憩,穿街風(fēng)不失時機地吹過,桐葉發(fā)出“嘩嘩”的聲音,像歡笑,又像鼓掌。人們抖抖身上的衣衫,汗水早已干過,感到周身的舒服和爽快。這時候人們也餓了,回到家里,有做飯的飯剛做好,沒做飯的開始籌備??烧谶@時,老街卻想起了咣咣”的 鑼聲和“呯呯嚓嚓”的鈸聲。人們慌里慌張,有的端著飯碗,倒弄著筷子,嘴里哧溜著,碗里卻飄著熱氣;有的拿塊剩饃,咬一口,送個蒜瓣或就口大蔥,嘴里塞得滿滿的,腮幫子鼓鼓的。稍慢一點,桐樹園那棵大樹下就圍成了圈兒,站了不少的人兒。

只見一個四十來歲的壯年人,個兒不太高,手里敲著鑼,繞著圈兒轉(zhuǎn)。他腰里系根鏈子,鏈子上拴著一只猴子,猴子忽前忽后的跑動。隨著那人來回走動的節(jié)奏,猴子還不時的栽著跟頭,模仿人做一些滑稽可笑的動作。小朋友們總是圍在圈的最里層。一般都要求坐下,孩子們都很聽話,特別是脖里系著紅領(lǐng)巾的少年。大人們或蹲在地上,或靠在樹上,也有站在不遠(yuǎn)處說笑閑談。

鑼聲終于停了,那人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了:“各位鄉(xiāng)親,各位朋友,今天……”我們這些小孩子誰也不在意他說了什么,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那只猴子身上。猴子不大,像是一條瘦狗,一身深黃色的毛發(fā)有的已經(jīng)脫落。眉頭緊鎖,兩眼黑而深,似乎有淚痕;小巧的鼻孔下長著一張尖尖的嘴巴。猴子的上肢很靈活,下肢好像有些沉重,此時它正像一個警察一樣給人打敬禮。孩子大人都在笑,我看見猴子的尾巴耷拉著。

那人的話很快便說完了。只見他手里的鏈子略微一抖,猴子做了幾個前滾翻;又往后一抖,猴子一連翻了好幾個背栽。眾人叫好,掌聲一片。接著,那人又讓猴子依次表演了穿衣、騎車、邊穿衣邊騎車。每當(dāng)猴子完成一個動作,圍觀的人們都報以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一直到最后,高潮疊起,猴子竟然像雜技演員一樣騎著獨輪車飛快地跑起來,還不時地向周圍的人們伴著鬼臉。這時的猴子好像很興奮,人們更興奮,叫好聲更高,掌聲更響亮。不過,冷靜下來,直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弄清這掌聲和叫好聲到底應(yīng)該屬于猴子,耍猴人,還是自己。

這鑼聲或鈸聲,也不全是耍猴的,還有玩雜技的,賣藥的。玩雜技的常常是一個老者領(lǐng)著幾個后生,當(dāng)然也少不了一個妞兒。他們各有分工。老者是耍嘴皮子、開場子的,后生們是練竿子、玩大刀的;他們各有自己的絕活,都能露那么兩手。但要說最絕最有吸引力的,一定是年齡最小的妞兒的表演。她們頂碗銜花玩柔術(shù),腰身就像花棉瓤子一樣可以隨意折疊。不但如此,她們還能在鋼絲上、男人用頭與腳撐起的椅子上或顫巍巍的滑板上??傊?,是在人為故意創(chuàng)設(shè)的驚險氛圍里,出人意料似的而又近乎完美地演示一系列高難度的動作,從而引起觀眾神色的變化,或唏噓,或吃驚;使人內(nèi)心產(chǎn)生一種的強烈震撼。

賣藥的則較為簡單,他們通常是玩一兩套魔術(shù),但我們那時卻也覺得非常神奇。他們一般是從行李囊中拿出一個碗來,有的干脆摘下頭上的草帽,在腰間衣兜里摸出三只海綿球球兒,就放在他面前街心那片干凈的空地上,然后隨手在街邊揀一根木棍兒。只見他把三只球球兒“一”字?jǐn)[開,用碗或帽子蓋上其中的一只;接著,隨意撿起旁邊的一只,在眾人面前晃了晃,放進(jìn)了另一只手里。隨即又將握有球球兒的那只手對著蓋好的草帽或碗,另一只手操起路邊剛撿的木棍,伴隨一個“噗”的吹氣聲音,做了一個向前推的動作。打開草帽或碗,“手里的那只球球兒”竟然就在帽或碗下呈現(xiàn)出來。接著他又用同樣的方式,將剩下的那只球球兒也變戲法地似的吹進(jìn)了草帽或碗里。要說表演的過程,我和小朋友站得都很近,誰也沒敢眨眼,可誰也沒有看出那球球兒是怎樣“飛”過去的。表演結(jié)束了,我們還傻呆呆地想著那“噗”的一聲吹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桐樹園時時充滿快樂。不要說有耍猴或玩把戲的,即便是平常,游鄉(xiāng)搖撥浪鼓的,也能給小伙伴們帶來很多多的樂趣。記得那個時候,常常是拿些麻繩頭、破塑料、廢鐵片和舊布鞋來換。換得的除了有可吃的糖豆、花米團(tuán)外,還有男孩子喜歡的彈弓、小手槍、彈珠兒、水雞子和小喇叭,女孩子喜愛的發(fā)卡、蝴蝶結(jié)、紅頭繩等;當(dāng)然,也有一些針線、刮檫和洋釘洋火洋堿等“洋”字牌的家常日用品。不過,那些似乎屬于大人的事。

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好像家家的日子,都很拮據(jù),錢是很主貴。居家過日子,家長們一個錢都想著掰開當(dāng)兩個花。不是年節(jié),小朋友們手里是很難弄到一分錢的。當(dāng)時游鄉(xiāng)的撥浪鼓有收蟬蛻的,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二十個,一分錢。這桐樹園里蟬很多,自然也就少不了蟬蛻。說來也怪,那時我們說蟬,都叫“馬黑腰子”(諧音),蟬的幼蟲叫“爬蚱”,而蟬蛻叫做“爬蚱皮”?!按菇楋嬊迓?,流響出疏桐?!?當(dāng)鳴蟬在枝頭得意地高歌的時候,爬蚱皮就悄悄地趴伏在樹身樹枝和碧綠葉片的背面。那時候,小朋友的眼睛都很尖(眼睛亮),一抬頭就能發(fā)現(xiàn)靜靜安臥的爬蚱皮。當(dāng)時,一些光著肚子的小孩子,都知道拿根葦竿去搗。有時還會為了一個蟬蛻是誰先發(fā)現(xiàn)的而爭執(zhí)。不過,人人都眼明手快,看到對方已經(jīng)到了手,也就另覓它去了。

秋天,金黃的桐葉飄落,好像一枚枚彩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小朋友們挎著籃子,手提自制的扎子,繞著桐樹園撿拾桐葉。桐葉從枝頭墜落,悠悠然,幾個漂亮的轉(zhuǎn)身,最后像鳥一樣滑落在地。從樹上到地面,雖然時間并不長,但那舞蹈的動作、悠閑的神情、自由的飛翔的樣子,真的不失為一幅絕美的圖畫。記得那時的鄉(xiāng)村多燒柴火,這桐葉便是很好地燃料,撿拾桐葉自然是小伙伴們下學(xué)后的日課。當(dāng)然,小伙伴們撿拾桐葉的活動區(qū)域,遠(yuǎn)遠(yuǎn)不限于這老街的桐園。不過,這里常常是出發(fā)點或集中點。 那時的拾柴火,小朋友們大都結(jié)伴而行,每人從家里出來,往往先到這里集合,從這里開始;然后分頭出擊,各路掃蕩。每撿滿或拾滿一籃后,還會回到這桐園,各自倒成一堆,然后再到遠(yuǎn)方去拾。當(dāng)然,來來回回也有照面的時候,這明顯有著比試和競爭的味道。

待秋莊稼成熟收割后,這桐園里還會聽到“嘭”、“嘭” 的響聲。這響聲很大,間隔時間稍長,一般有十來分鐘,每次都伴隨有幽幽香味的輕煙的飄出。我們都知道這是“爆玉米花”的。于是,小朋友們拿著袋子,端著金黃的干嘣嘣的玉米,排起了長長的隊。有時一等,能等到太陽落山。不過還好,無論誰家炸,開鍋的時候,“米花”有濺到外面的,大家都能撅著屁股搶。當(dāng)然,搶到手的很有限,甚至大多都是一些爛瓣,但這絲毫并不影響每次“搶”熱情和興趣。有時剛炸好米花的一家大人在場,通常會分散一些給還未輪到的小孩子們。那些小孩子雖然早已垂涎欲滴,可還是“不吃”“不吃”地謙虛了一陣,但最終經(jīng)受不住“米花”形色香味的誘惑,看看自己家長的臉,還是接住了或被裝入口袋。這時候接過米花一方的大人,也會讓小孩子說聲“謝謝”。那“謝謝”的聲音,多多少少有些嬌羞和難為情。

十一

到了冬天,樹葉落盡。夜晚月朗星稀,桐樹靜穆的立著,光光禿禿的枝丫直指天空。人們閑來無事,就請縣曲藝團(tuán)的朱蛤蟆前來說書。朱蛤蟆就是后莊的,原名叫朱德文,因為能說會道,“死蛤蟆能說出尿來”,所以人送外號“朱蛤蟆”。朱蛤蟆為人隨和,又與本村有親戚,場面上大家都熟,常常是來往自由。朱蛤蟆本來是唱墜子書的,墜子書須有弦子伴奏,和他搭班的是個西鄉(xiāng)人。可人們嫌“唱”太講究、太執(zhí)泥,情節(jié)推進(jìn)的太慢 ;弦子吱扭吱扭像蠅子哼,再說請和他搭班的,來回也不方便,都勸他改成說大鼓書算了。朱蛤蟆人很爽快,聽大家都這樣說,也就真的說起大鼓書來。

晚飯過后,早有人在街當(dāng)心放好了一張方桌、一把椅子。會計掂來了一盞馬燈和一個暖水瓶,在桌子上放了兩盒煙一盒火柴。朱蛤蟆自己帶有水杯。一切安排就緒,桐園里早已坐滿了黑壓壓的人。朱蛤蟆鞭鼓子一敲,醒堂木一拍,這就開始了。記得那時,他說得最多的有兩部書:一部是《平原槍聲》,一部是《桐柏英雄》。前者好像講抗日的,后者是講解放桐柏的。朱蛤蟆說書有個特點,別人都是揚長避短;他擅長說反面人物,常常卻是“揚短避長”。講《平原槍聲》他很少講馬英,只說漢奸楊百歲是多么多么的壞;說《桐柏英雄》他不提趙永生,單說盧大牙有個女兒盧賽花是多么多么的丑。

純樸善良的鄉(xiāng)民們,他們相信善惡有報,可他們更覺得還是抨擊邪惡最過癮。特別是朱蛤蟆的那張嘴真會說,夸張的語氣、幽默的語調(diào),別看聲音憨憨的,但句句擲地有聲,句句說到了大伙的心坎上??此埔痪洳唤?jīng)意的夸大與諷刺,常常引起一陣陣大笑和雷鳴般的掌聲。有時,時間一長,馬燈暗了。朱蛤蟆要停下來撥燈,可人們急不可耐,只聽有人高聲說“把馬燈撤下,不用了,凈礙事!”朱蛤蟆說:“那可不行,沒有這燈,那咱不真成瞎說了嗎?”于是,眾人大笑。不過,怕影響情節(jié)的推進(jìn),后來就有人主動專門負(fù)責(zé)撥燈。

朱蛤蟆畢竟也是人,在說書的過程中,有時說到緊要處,朱蛤蟆還是要停下來喝杯茶的。這時候人們憋了半天,才想起來慌里慌張地去撒尿。這中間有十多分鐘,人們?nèi)隽T尿,朱蛤蟆喝過水,書還繼續(xù)說下去。直到月亮西沉了,似乎聽到雞子叫了,大人小孩都熬不住了,才散場。

十二

這桐樹園里的樂事、趣事說也說不完,就像那樹上的一片片桐葉稠著呢!桐園占據(jù)了老街很長一段,桐園的主體在老街的左邊,也就是南邊;街北路邊也有一綹桐樹,自然融入了這桐園,成為桐園的有機組成部分。這排樹靠東,緊挨著馬黑家有四間西屋,是中隊的油坊和磨坊??磕系膬砷g是油坊,門是關(guān)著的,常常聽到里面有掄捶砸物的“咣當(dāng)”聲和“撲哧撲哧”的喘氣聲。那時榨油多為棉籽和花生,榨得的油作為油料都上交國家了。我們只見過一些剩下的油渣做成的餅。

記得當(dāng)時,油坊的門是雙扇的木門,是通常見的向里開的那種,兩扇門中間有空隙。平時下工的時候,就用搭條鎖著。有一次,身材瘦削的“壞小子”擠了進(jìn)去。他把偷得的餅先傳出來。可等他自己往外鉆的時候,門越擠越緊,他被卡在那里動不了了,“嗷嗷”地直叫。最后還是在小朋友的幫助下,才逃出“虎口”。當(dāng)然,這“逃出”的壞小子也并沒有忘記把他偷得的花生餅分一部分給大家吃。這其間我也分得一塊,小小的,黑黑的,圓鼓隆董的,很結(jié)實。用牙一咬,留下個白印。不過,吃到嘴里,咀嚼起來,確實挺香、挺好吃的。

油坊北面的兩間是磨房。這里的磨與東隊的石磨不一樣,是機器通過三角帶傳動的軸承式的木制磨。磨很高,上面裝有方形大木箱,來回上料需舉過頭頂。底下有個靑磚砌的方形的大池子,從磨下端引伸出來的長長的布袋,就放在池里面。布袋的末端用繩子扎著。機器響,磨轉(zhuǎn)動,布袋會鼓起來。要說這磨設(shè)計的挺周全,磨下來的麩子從一個方形的簸箕口出來,有幾個挎斗輪換地接著。那鼓起的布袋里裝的就是磨好的面,等到了一定的時間,解開布袋口,就可以把面收起來了。再到后來,這磨房里又添了一臺綠色的鐵家伙,說是“小鋼磨”,工作原理與那臺木制的磨差不多,只是一遍過,人們形象地稱它為“一風(fēng)吹” 。

油坊和磨坊前的一片空地高高的,靠北邊有棵國槐。當(dāng)時我們都叫它“本地槐”。這棵國槐樹冠很大,郁郁蒼蒼的。樹枝伸得老遠(yuǎn),彎彎曲曲像虬龍;葉片圓圓的、很稠密 。國槐下,常常是放剃頭挑子的地方。說起剃頭,那時候只有男人才剃頭。雖然是這樣,但全村都集中在這里,剃頭匠半月二十天要來一趟,每一趟都得五四天。剃頭匠也就是理發(fā)師,他是東村的,年齡有二十多歲,人們都叫他“小劉”或“小劉師傅”。記得當(dāng)時像我那樣半大的孩子,每逢“剃頭”,一般都是推子一推,剃刀一清邊,撓上點粉,覺得屁股還未坐穩(wěn),小劉師傅一拍頭把,就算過了。于是帶著一身碎發(fā)和一頭白色粉末,跳到水塘里,一猛子過去,那真叫個爽。當(dāng)然也有一些怕“剃頭”的,一般是性格內(nèi)向、秀氣得像大閨女似的娃子,只有父母催上幾遍或揪著耳朵,還嘴里喊著“我不剃”,強按坐下或者干脆站著,一直哼唧到底,才算罷休。

據(jù)我父親說,劉師傅的父親老劉師傅,那才是真正的剃頭行家,他的絕活是刮胡須。他自帶一個能伸長的特制的座椅。該刮胡須的時候,只見他輕微一按扶手旁的機關(guān),椅子伸展開來,人隨椅子自然傾斜躺著。 老劉師傅慢慢走向剃頭挑子熱的一頭,換盆熱水,取過毛巾,在熱水里隨意地擺了擺、略微擰了擰,便敷在了剃頭者的臉上、嘴上和下顎上。這時候剃頭者已不能再說話,只有閉上眼睛聽別人說或靜靜地享受了。老劉師傅趁此間隙,裹一個喇叭筒點上,悠悠地吸著。過了一會兒工夫,煙吸完了,老劉師傅凈凈手,走上前去,揭下敷過的手巾?;仡^拿起剃刀,在鋼(gang)刀布上猛地逼了逼。只見他一手輕輕地扶起剃頭者的下巴,一手拇指食指捏起剃刀、小指和無名指翹得老高,像繡花雕刻一樣,全神貫注。每當(dāng)刮過臉、剃過胡須,剃頭者都會感到像是連耳朵都掏過一樣的舒適愜意。

十三

走過油坊和磨坊,前面便是“梅軍” 家?!懊贰迸c“美”諧音,我們小朋友都叫他“美軍”?!懊奋姟?a target="_blank">爸在城里上班。具體是干啥的,我們誰也說不清。當(dāng)時只知道他會吹一種長管的銅喇叭,而且字寫得特別好。在梅軍家堂屋的墻壁上,就有梅軍爸寫的一幅字。內(nèi)容說是毛澤東的《卜算子·詠梅》。據(jù)說他就是因為喜歡這首詩,才給梅軍姊妹幾個起名字都帶上了一個“梅”字。要說上面的字,我不止一次地見過,確實很好看,每個字都像一朵花,筆道都是彎彎曲曲的,聽人說那是“梅花篆字”。印象里,最后一句“它在叢中笑”中的那個“叢”字很稠密;那個“中”字的“口”變成了橢圓,中間那一筆,下面好像長了翅膀;倒是那個“笑”字真有些像個笑臉。

可能是梅軍爸工作忙,我們很少見到他。梅軍媽長得很秀氣,面容姣好,皮膚白皙,像個城里人。她平時很少說話。不說話先帶笑,臉上還有個酒窩,很好看;說起話來慢聲細(xì)語的,很好聽;有時臉一紅,略帶嬌羞。梅軍有很多連環(huán)畫,我們都叫“小人書”。這“小人書”大概就是專意給小孩子看的,我非常喜歡。記得當(dāng)時,除了《地道戰(zhàn)》《地雷戰(zhàn)》《敵后武工隊》《鐵道游擊隊》之外,還有《兩個小八路》《小英雄雨來》《小兵張嘎》《黃繼光》《邱少云》等,不光是情節(jié)吸引人,畫面生動形象,現(xiàn)在想來更多的是其間的浪漫主義和英雄主義感染了我。可不知為什么,母親總是反對我去梅軍家。

還是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改變了媽媽的態(tài)度,我才粗略地了解了其中的原委。那件事就是三老太家扒舊房。扒舊房、蓋新房,在當(dāng)時的農(nóng)村屬于大事,是由生產(chǎn)隊操辦的。扒房那天,也是大呼隆式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很快推到了前屛和山墻,只有后墻了,有人說直接推吧。先推未推動,于是掏下面的磚。掏磚時墻兩面都有人,外面的看掏的差不多了,向?qū)γ婧傲寺暋半x開”,便開始推墻了。誰都沒想到,這回真容易,后墻應(yīng)聲而倒。可正當(dāng)人們得意之時,突然有人喊:“砸著人了!”大家慌忙一起去扒,原來是“梅軍媽”,砸得很厲害。支書很快召集人把她送到了城里的醫(yī)院。后來經(jīng)過搶救,總算保住了一條命,可胳膊和腿都骨折。一年后康復(fù)回來,再也沒有了昔日的風(fēng)采。生產(chǎn)隊照顧她,讓她照看村東頭也就是老街左端的那片荷塘。

在一次閑聊的時候,猛然間提及這件事,母親說:“這女人還真的可憐,看起來是報應(yīng)?!蔽乙苫蟛唤獾貑柲赣H。母親說:“長得好看也是禍呀!”我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稍僮穯?,母親無論如何也不再說下去,還搶白了我一句:“小孩子問這么多干啥?”后來,時間長了,我隱隱約約地聽人說她和支書有曖昧關(guān)系。有人說支書不是個好東西,見她漂亮欺負(fù)了她,她不敢聲張,啞巴吃黃連;還有人說她男人不在家,年輕急得慌,又看隊長有權(quán),是她自愿的。不過,說句實話,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感興趣,但自從發(fā)生了這件事,母親就不再反對我和梅軍玩了。

十四

梅軍有個姐姐叫“梅菊”,比我們小伙伴都大幾歲。正值豆蔻年華,人長得很漂亮。除了吸收了她母親的優(yōu)點外,而且那雙眼睛忽閃閃水靈靈的,好像會說話;更重要的是她愛穿裙子。美麗的面容、苗條的身段、加上帶褶的花裙,吸引了當(dāng)時很多人的眼球。特別是青春少年,都愛給他玩;女孩子有的愛慕、有的嫉妒。梅菊時常替她媽照看荷塘,閑著沒事,常有一群人陪她在荷塘邊打撲克。這其中就有“壞小子”,“壞小子”打撲克是假,偷眼看梅菊是真。打撲克時,梅菊盤著腿、端坐在一片大荷葉上,褶皺裙剛好把腿蓋上,只露出兩只腳?!皦男∽印闭诿肪盏膶γ妗oL(fēng)一吹,梅菊的裙子翻卷了起來,一下子露出了雪白的大腿。這下叫“壞小子”驚呆了,他傻直直的盯著兩眼看。梅菊扔下?lián)淇伺疲酒鹕?,臉紅著不干了。

從此,壞小子經(jīng)常問我們“梅菊美在什么地方?”初開始,小朋友們誰都不知道啥意思,只是隨口說“長得漂亮!”“壞小子”故作神秘地說:“那不是?”小朋們都說不知道。壞小子說:“你們猜?”都說猜不著。壞小子這才說出“大白腿”三個字。大家先是驚異,而后都是哈哈大笑。我還記得,不知什么原因,那個時候,人肚里常生一種蛔蟲。有一次梅菊替她媽看荷塘,突然感到肚里疼,趕緊跑到荷塘邊去解溲,不料卻拉出兩根長長的蛔蟲。梅菊很害怕,蹲也不是,站也不是,恰好紅軍爹牽羊走過,見此情景,用小棍幫她夾了出來。又一次,梅菊和幾個小姐妹偷偷地到塘里去洗澡,不慎滑到了深水處,恰好又被紅軍爹碰到,把梅菊抱了上來。這兩件事也不知怎么被“壞小子”知道了。他向我們小伙伴說:“紅軍爹我那個侄兒真有艷福,好事都被他趕上了。要是讓我抱抱梅菊多好啊!要是人能變蟲,我愿做梅菊肚里的蛔蟲!”這一次小伙伴們都感到惡心,說再也不理“壞小子”了。

梅軍家右側(cè)是一條南北向的胡同,向北通往后街,向南折過這條彎斜的老街,穿過桐樹園,貼著積肥的糞池和金牛家 ,變作一條小巷?!皦男∽印奔揖妥≡谶@條巷子的東側(cè)。“壞小子”并不叫“壞小子”,原名叫做“開運”。他的父母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輩分最高的長者。村里很多年齡偏大者,還都喊他們“小爺”“小奶”?!靶敗笔且晃昏F匠,不是那種掄捶蘸火式打鐵的,而是用白鐵皮焊制水壺水桶水舀子或裝東西的鐵箱子之類的,一直住在鎮(zhèn)上?!靶∧獭贝让忌颇?,雖不吃齋念佛,但心地善良,口碑很好?!靶敗薄靶∧獭庇袀€大兒子是開飛機的,三里五村都知道;有兩個女兒,人品都很好,一個已經(jīng)出嫁,一個在鎮(zhèn)子小學(xué)校里當(dāng)老師。唯有這“小兒子”,嬌生慣養(yǎng),由著性兒長。由于他是小爺小奶的小兒子,好搗蛋、愛使壞,人們都叫他“壞小子”。

這“壞小子”身上毛病很多。他不但好色,而且壞點子很多。年下放炮,他把炮插到牛糞上,結(jié)果崩“三鎖”一身,看著剛穿的新衣服,金牛夫婦找到了“小奶” ,氣得“小奶”一天沒吃飯,賠了不是,又給“三鎖”買了一身新衣服;元宵節(jié)挑燈,他不但弄燒了麗婭的大紅燈籠,而且在與婦女隊長小兒子新國的爭執(zhí)中,他用蠟點著了新國的衣服,結(jié)果讓新國做了一月多的院,花了很多錢,最后胳膊上還留下一個大疤瘌,當(dāng)然還是“小奶”跑前跑后,拿錢勞累不說,還心里欠了別人多少人情。小奶最后得出一個道理:“嬌慣不是愛,不是養(yǎng)兒子,而是養(yǎng)老子?!?/p>

十五

從“壞小子”家所在的巷子往西,緊靠桐園的南邊就是赫赫有名的支書家。支書家寬宅深院,十多間寬的宅子居中蓋了五間,雖然也是那種青磚地基,但明顯比別家高了很多層,直到半腰;屋頂和屋脊是清一色的小瓦傳布;屋后的墻上書寫的是當(dāng)時最時髦的標(biāo)語:“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

院子里靠門口有兩棵高高地棗樹,每年棗結(jié)的很多,成熟后的棗子又大又紅。他家沒有小孩,支書婆常常笑嘻嘻地拿出來分散給來回跑著玩的小朋友。記得當(dāng)時,其中的一棵枝條上,還掛著一個白色的倒寶塔似的馬蜂窩,馬蜂是那種細(xì)腳細(xì)腰的山馬蜂。除了兩顆棗樹,偌大的一個院子,一律是陰陰森森的大桐樹。他家的桐樹似乎比桐園的都高,甚至連掛鐘的那棵也略有些遜色。

支書名叫“長智”,初聽好像是“長治”,以為是“長治久安”的意思。后來才知道,這“長智”的“智”,是古代五?!叭柿x禮智信”中的那個“智”。支書弟兄五人,他排行老四。前哥仨為一個母親,他和老五“長信”是一奶同胞。金牛是老二“長義”的兒子,那個叫“馬黑”的就是他親兄弟老五“長信”的大兒子。

長智在村里當(dāng)干部已有二十多年,從記工員到民兵排長、隊長,一直干到村支書,一路走來,應(yīng)該說還是比較穩(wěn)當(dāng)?shù)?。這除了他家門頭大、成分好之外,還得力于長智本人能說會道。無論什么事,也無論他辦到辦不到,只要你提出來,他都會笑著說:“這事好辦,你就等著吧!”事辦成了,他會說:“都是老少爺們,小事一樁,不算什么?!比绻聸]辦成,還沒等你說話,他就會幫你分析,給你找出各種合適的理由,而且最后還告訴你他在努力,這樣讓你感恩戴德,說不出任何他的不是來。他的老婆很賢惠,有容量,絕不給人爭這那,見人都是那種客客氣氣的樣子。

不過,據(jù)有人講,長智在當(dāng)生產(chǎn)隊長的時候,卻出過丑,丟過人。那一回,有人見他把村婦聯(lián)主任拉進(jìn)里屋、推到床上、壓在了身下。這婦聯(lián)主任名叫美容,她可不比一般人,是東村大隊長的女兒,又是解放后本村第一個大學(xué)生的媳婦。當(dāng)她哭著回到娘家向老隊長傾訴所遭到的非禮之后,老隊長火冒三丈,恨不得親手滅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衫详犻L畢竟閱世很深,冷靜下來一想,如果做出過頭的事情,又怎樣對得起那遠(yuǎn)方的大學(xué)生。他思考再三,但絕不能繞了這小子,非得教訓(xùn)他一番。

長智也知道自己錯了,馬上大難臨頭,于是先向妻子求情。他一面一把鼻子一把淚地懺悔,說妻子平時是如何如何的寬宏大量、如何如何的好,自己真不是人;一面又說是那小媳婦平日里自作多情地勾引了他。他向妻子保證打死他也不會再這樣做了。他還像妻子陳述了自己極其危險的處境和嚴(yán)重后果,說東村來人會把他整死的,與其這樣,倒不如讓自己的老婆打死得了。據(jù)說最后,東村來人,長智夫妻倆都跪下了,說是鬼迷心竅,一時糊涂,大人不記小人過,請求原諒他這一回,長智還自己煽了自己的臉。有了這次“鴻門謝罪”,長智好像老實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不過,美容還是跟著自己的大學(xué)生丈夫去了青海,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十六

長智和老婆生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大兒子叫個“泰” ,高鼻梁,白凈面皮,下巴嘴角處,可能是小時候吃飯燒一下,結(jié)個疤,遠(yuǎn)看像顆“麻子”,因此都叫他“麻泰”。喊的時間長了,人們都以為是“馬泰”。馬泰高中畢業(yè)后,和同村北街的“櫻桃”也是他的同學(xué)自由戀愛結(jié)了婚。可按老家的規(guī)矩,這同村同姓原本一家是不能結(jié)婚的。當(dāng)時兩家人都反對,可馬泰和櫻桃硬是不顧一切的結(jié)婚了。結(jié)婚后,兩人一起去了離家五十多里的黃泛區(qū)農(nóng)場,當(dāng)上了勞動工人。后來有了孩子一家人過得很不錯,馬泰還當(dāng)上了一個小廠的會計。

長智的二兒子叫“平”,三兒子叫“安”,那個女兒叫“英” 。由于都是一個字,于是人們便順著老大馬泰的名字,在他們名字前各加了個“馬”,這樣似乎喊起來更順口,分別叫他們“馬平”“馬安”“馬英”。這時候的“馬”早已沒有“麻子”的意思了,而且他們一個比一個長得漂亮、好看。其實,不僅是馬泰的同胞兄弟姐妹,就是前面說到的馬黑,因為是馬泰的堂兄弟,人們在稱呼的時候,便順便加了個“馬”字。二兒子馬平很早就當(dāng)了兵,為人很爭氣,一直干到了營長,在甘肅那邊轉(zhuǎn)業(yè)安了家,很少回來。女兒馬英被推薦上了大學(xué),經(jīng)常在外,也很少回家。

長智的三兒子馬安,像他二哥馬平一樣也是個當(dāng)兵的。他在山西太原,混得也不錯,是個連長。馬安媳婦是我們當(dāng)?shù)氐?,人長得很水靈,她叫“寶蓮”?!皩毶彙本褪请娪啊杜骄饶浮分小皩毶彑簟钡摹皩毶彙?。寶蓮是北村支書的小女兒。寶蓮的父親和長智是那種“八拜之交”式的好朋友,是兩家愛好結(jié)成的兒女親家,保媒的據(jù)說是鎮(zhèn)里的牛副書記。寶蓮是一位很堅強很能干的女人,她平時寡言少語,全村她就和順成家的最好。順成死后,順成家的帶著兩個兒子在“熬寡”;馬安在部隊不回來,寶蓮就等于是“熬活寡”。兩人或許是有情感上的相同,生產(chǎn)隊干活的時候,她倆經(jīng)常在一起,似乎和其它的女人不合群。

有一年夏末,忽然有一天,馬安回來了,說是要和寶蓮離婚。寶蓮在外人面前,并沒有大的改變,只是聽說有人見她偷偷地流淚。說來也奇怪,人們并沒有看到寶蓮吵吵鬧鬧,也沒有看到兩家人甚至兩個村子打大架。在馬安回來的幾天里,小兩口一直躲在村東南二人當(dāng)年的婚房里,也不吃也不喝,一直睡大覺。有年齡大一點的嫂子嘻嘻哈哈去勸他們,見他倆還在睡,掀起被子,看到了馬安和寶蓮的花褲頭。在馬鞍屁股上拍一下,他們還是不起來,而且把那帶有“鴛鴦戲水”圖案的花被子拉得更緊。后來兩人終于起來了,馬安走了。不久,寶蓮嫁往了東鄉(xiāng)。又過了好幾個月,第二年小燕子來的時候,聽說寶蓮生了個女兒。有人去送東西吃,回來說那妮子長得很像馬安。

就在寶蓮和馬安的事即將為人淡忘的時候,在一個一年之中最熱的伏天里,支書婆死了。有人說她是得陡病死的;也有人說她是氣死的;還有人說她是喝藥死的,理由是她臉色和嘴唇發(fā)青。不管是怎么死的,娘家人都感到反常。尤其是她那個性格暴躁的兄弟,覺得姐姐活著的時候受了不少氣,非要求長智伐掉院里的大桐樹,用根節(jié)做一個四五六的棺材。這里的“四五六”,是指棺木的厚度來說的?!八奈辶狈謩e指棺木的底、斜面和上面的蓋板為四寸五寸六寸。

出殯那天,由于天熱,棺木前的“引魂雞”早就糟了,生了不少蛆;由于棺木太重,雖然老駕頭思想上早有準(zhǔn)備,多調(diào)了精兵強將,但仍是連拍了兩次,棺木都紋絲未動。最后,還是老駕頭親自走向前去,和兩位年輕的后生用脊背頂著棺木的前板,一雙雙手緊緊地扣住棺底,在氣貫長虹的吼叫聲中,棺木才緩緩而起。這時,幽咽的喇叭發(fā)出了一聲長長的高亢的悲鳴,人們似乎感到身上一陣發(fā)冷,整個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悲涼與悲憤之中。

十七

支書家的西北角,也就是老街的右邊,與梅軍家隔著一條胡同的是前任會計的家。前任會計是村里的小能人。他的老婆真姓馬,小名叫個“花”,人們都喊她“馬花花”。“花花”有些好吃懶做愛打扮,爭勝心特別強。人長得比較豐滿,胸脯和屁股挺多高??伤羁床簧涎鄣氖敲奋妺?,說她細(xì)皮嫩肉、有妖氣、像狐貍。其實,背地里人們都說她那是嫉妒。會計家有兩個女兒,雖說是一對雙胞胎,可姊妹倆長得并不像。小的像會計,大的卻更像支書。支書偶爾找會計說事,也不空著手,買東西都雙份,小姐妹一人一個。正是由于是雙胞胎,有人只是懷疑,所以包括會計在內(nèi),誰也沒有說過啥。

會計家是兩節(jié)院,前院是他哥的,后院才是他的。由于他哥先天有點傻,也未能娶老婆,一個人過著到處流浪的生活,月兒四十,才偶爾回來一次,所以前院一直空著。馬花花喜歡到前面來,她把前院收拾得干干凈凈,據(jù)說這自有她的理由。她給會計她的丈夫說:“哥哥一個人,又那么個情況,前院咱也得多料理?!庇辛穗p胞胎女兒后,花花又說:“看咱有女兒了,家里還缺個傳宗接代的!不如在前院栽上幾棵石榴樹。”誰也不知她是從哪來的理論,說石榴多子多福。

會計也信了,照著花花的話,就在前院栽了好幾棵石榴。青青的幾叢石榴樹,長起來后蔥蔥郁郁的。石榴花開,榴花似火。石榴成熟的時候,繃開的石榴子晶瑩透亮,好像要掉下來一樣??刹痪?,有人就發(fā)現(xiàn)支書摟著花花在石榴叢里玩浪漫。后來這事就傳到了支書婆的耳朵里,也傳到了會計的耳朵里。在后來的一次村民大會上,會計和支書因為一件小事鬧翻了,會計不干會計了。支書婆倒是沒有大的反應(yīng),不過沒多久就死了。因此,關(guān)于她的死,有很多說法。

老街過了支書家和前任會計家形成的街口,轉(zhuǎn)了個慢彎仍向西南延伸。借著慢彎向前望去,老街在方向上朝南有些偏西。老街像一張“大弓”,弓弦處也就是老街的右邊是馬三家。馬三獨自一人,兩間土屋是主房,一間低矮的小西屋是灶火。主房門常鎖著,灶火沒門敞蕩著,里面堆了些樹葉。院子居中栽有兩棵杏樹。每年春天,滿樹的杏花盛開,像一片片漂浮的白云。當(dāng)杏花飄落的時候,漫天飛舞,猶如晶瑩靈動的雪片一般,洋洋灑灑。

馬三是長智大哥長仁的三小子,小名叫“三”,大名叫做“尊孟”。雖然按年齡他不比馬泰小,但出于習(xí)慣,或者說人們有些輕視他,長輩都喊他“三兒”,似乎還帶點兒化韻;小孩子們背后都叫他“馬三” 。馬三白天在家里睡覺,晚上去田里摸些東西,譬如玉米棒花生之類的煮煮吃。時間長了,有時也順手偷些其他拿去賣。馬三在人們的心目中,就是一個小偷或傻子。他見人不說話,也很少有人給他說話。

十八

聽大人們講,馬三少年聰穎,喜愛讀書,年紀(jì)輕輕就考上了中師。在駐馬店上了三年,畢業(yè)后分到了縣城教書。娶了個媳婦名叫“小兆”,溫文爾雅,知書達(dá)理,在縣百貨公司上班。一段時間,兩人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令人羨慕。在一次教學(xué)大比武中,馬三脫穎而出,表現(xiàn)非凡,得了個第一名,深受大家好評,成了年輕人學(xué)習(xí)的榜樣。在眾多崇拜者中,有一個叫“杏花”的姑娘,性格開朗,活波可愛。杏花曾向他請教過一個教學(xué)中的小問題。說話帶笑,笑起來如春風(fēng)中綻放的桃花,格外好看;笑聲像銀鈴般一樣清脆悅耳,有沁人心肺勾魂攝魄的魔力。馬三說她像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的嬰寧。

在后來的發(fā)展中,馬三近乎發(fā)了狂,他覺得杏花就是嬰寧。他一方面糾纏騷擾杏花,一方面嫌棄甚至打罵小兆。杏花是一位穩(wěn)重的姑娘,她只是贊賞馬三的才能,在感情上并不喜愛馬三,況且馬三已是有家之人。面對馬三的無理取鬧,杏花公開明確地表明了態(tài)度,這時的馬三徹底崩潰,整天神經(jīng)兮兮的。學(xué)校無奈解除了他。馬三回到家里,更是變本加厲的打罵小兆。小兆在共同生活無望的情況下,只好選擇與馬三離了婚。馬三走到這一步,變得很孤立,連哥嫂甚至侄兒侄女都看不起他。

馬三有時抱本書,在老街跑,一會兒喊“杏花”,一會兒喊“嬰寧”。他看大人們都嘲笑他不理他,他就嬉皮笑臉的和小朋友們搭訕。有一次我見馬三抱著書迎面走來,出于好奇就問他:讀書有什么用?沒想到,他隨口說:“二月杏花八月桂,三更燈火五更雞。”他看我歪著頭看他,又接著說:“二月杏花八月桂都是古時科舉時代的考試。八月桂是指鄉(xiāng)試,參加的叫秀才,考中了叫舉人,它是在省里考試,時間是秋天的八月,桂花就是八月開放;二月杏花是指會試,它是又高一級的考試,參加的是舉人,考中的叫貢生,它就得到京城去考了,時間是第二年的春天,杏花開放的時候?!?/p>

他不說我不明白,他越說我似乎越糊涂了。他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便說:“你不懂,如果想在往上,那就是皇帝親自主持了,考中了就是金榜題名,狀元,榜眼,探花……”我看他還要說下去,便扔下一句“誰問你這些了?”,沒等他回答,便調(diào)頭跑開了,他真有些像魯迅先生小說里的“上大人孔乙己”。

不過,自從那次對話后,馬三好像找到了滿肚子學(xué)問的發(fā)售處。每次我倆單獨相遇,他總是老遠(yuǎn)就和我打招呼,給我講他那學(xué)也學(xué)不完的“臭”知識。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所講的內(nèi)容大多還都與“杏”有關(guān)。譬如“杏林”,是說三國時期,有個名醫(yī)叫董奉。他給人看病,不收分文,只要求病好了栽杏樹。病重的看好了栽五棵,病輕者痊愈后,栽一棵。可十年過去,所栽的杏樹超過了十萬棵,儼然成為一片郁郁蔥蔥的杏林。杏林現(xiàn)在就是說醫(yī)術(shù)高明的。再如“杏壇”,他是孔子晚年收徒講學(xué)的地方,現(xiàn)在一般多只教育文化或?qū)W校等。

十九

馬三家的對面,也就是老街的那把“弓”的背,是一塊梯形的高地,上面種著好幾棵柿樹。每棵柿樹都分幾個杈,相對聳立。老柿樹皮溝壑縱橫,歷盡滄桑;柿葉厚厚的,表面很光滑,色彩油綠發(fā)亮,有的像涂抹了一層油彩,比霜打的楓葉還漂亮。柿子高高的垂下來,像磨盤的那種,紅紅的、黃黃的,像點亮的一盞盞燈籠,美麗無比,十分誘人。這片柿樹是屬于三老太家的。

三老太就是前面提到的大學(xué)生也是美容丈夫的母親。三老太有兩個兒子,一個叫“?!保粋€叫“順”,合起來就是有福又順溜??扇怂悴蝗缣焖??!案!彼赖脑?,是三老太一手把兩個孩子拉扯大。可“?!焙烷L智三的哥“長禮”以及馬三的大哥都是那一年開往抗戰(zhàn)前線的,中條山一戰(zhàn),再也沒有回來?!绊槨睜幠覛?,發(fā)奮讀書,考上了西北某所大學(xué),畢業(yè)后響應(yīng)黨的號召,支援邊境建設(shè)去了青海?!皟盒星Ю锬笓?dān)憂”,千里外的“順”也時常掛念母親。由于工作忙、路途遙遠(yuǎn)、交通不便,順每年只有在春節(jié)前后回一趟家。見見母親,母子又得匆匆而別了。

與美容結(jié)婚后,順本打算讓美容在家多住幾年,替自己多盡孝;可又一想這樣也太委屈了美容。正在他兩難之際,美容堅決要跟他去青海,母親也多次催他不要光講自己,要替美容多想想,并說自己年老了,說不定那天都走了,讓他好好工作,況且有生產(chǎn)隊的幫助,沒有大不了的。美容走后,三老太沒事就在這柿樹下走一走、轉(zhuǎn)一轉(zhuǎn)。

三老太的家就緊靠著馬三的家,院子也不小。宅子靠西,有兩間土堆墻麥秸繕的頂?shù)呐f房子。美容未走前,原打算再蓋三間瓦傳檐的正屋,可一錯再錯,臨走也未蓋成。美容這一走,蓋房也就成了遙遙無期的事了。偌大的一個院子,只栽著幾棵樗樹和楝樹。樗樹樹身不高,樹枝很長,上面結(jié)有長長的樗葚子和圓圓的樗桃子。樗葚子青青的,拌上面煎煎很好吃;樗桃子成熟后紅紅的,帶有甜甜的汁水,是藍(lán)馬噶的愛物。楝樹木質(zhì)純實,枝條硬脆,葉呈星狀,結(jié)有一種圓圓的棗子,據(jù)說能入藥,我們多用它玩一種叫做“遴窯”的游戲。

三老太宅子的南端,也就是老街的右邊,有一口方形磚砌的老井,井壁四周長滿了青苔和青草。井口沒有轆轤,也沒有圍欄,只有靠街邊的一方放了一塊圓鼓隆董、不成造型的大紅石頭,石頭的頂部和腰間布滿了鐮和刀磨過的擦痕。站在井邊往下看,幽深的井水像一面鏡子,可以映出人的影子和天空的白云。如果有剛打上來的水,用手往桶里一撩,清涼清涼的,掬一捧用舌尖一嘗,甜絲絲的,透人心肺。這時如果你再往井里看,井水一閃一閃的,波光蕩漾,給人一種神奇的感覺。

在這口老井的西北角,長著一棵大梨樹。梨樹樹身不高,小朋友們無需爬,只要踮起腳跟,使勁伸手抱住那根光滑的樹杈,一縱身便能上去。記得當(dāng)時,樹杈處放著一根又粗又長的井繩。井繩是用上好的麻皮擰成的,井繩上細(xì)細(xì)的絨毛已經(jīng)磨光,看起來很結(jié)實,硬硬的,一頭還綰著個死疙瘩,疙瘩下邊撲散著。這棵梨樹圓葉帶尖,碧綠的葉片有時還帶有白色的粉末似的。它結(jié)的梨子是那種紡錘狀的線穗子梨,中間鼓兩頭圓,青青的皮,不像那種鈴鐺似的小黃梨滿身斑點,它全身呈現(xiàn)出一種天然純凈的翠青色,看上去就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咬一口,脆甜脆甜,稍不注意,嘴角就會流出白色的汁水來。

二十

走過老街“弓形”的慢彎,繞過老井,右側(cè)稍微靠后不遠(yuǎn)處,便是老先生家。老先生五世同堂,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九十多歲的人了。鶴發(fā)童顏,腰不彎、耳不聾的,只是眼神不太好。據(jù)說老先生是清末的秀才,早年讀過很多書。他先后經(jīng)歷過清末皇帝、軍閥混戰(zhàn)、國民革命、抗日戰(zhàn)爭,直到共和國建立以及后來的各種政治運動,可謂閱歷極為豐富。他閱人無數(shù),看人很準(zhǔn),可為人處事自有的他的標(biāo)準(zhǔn),絕不輕易說某人的不是。他曾經(jīng)多次享受過當(dāng)年老劉師傅他爹也就是小劉師傅他爺剃頭刮須的手藝。劉老師傅死后,他的兒子也就是老劉師傅接替。每次理發(fā),老劉師傅都特意地登門為老先生剃頭刮須,這好像多年形成的一個不可更改的慣例。到了小劉師傅的時候,他雖然還堅持著祖輩父輩的傳統(tǒng),專門去給老先生凈面,每次都是小心翼翼,使盡渾身解數(shù),可到最后,老先生還是說他不如他爺,他爺不如他爹。

老先生家的宅地南北呈長條形,靠后是三間正屋,墻壁離地一人多高都是那種方大沉重的老式磚,房檐是板磚扣的,長長的“滴水”有些已經(jīng)碎掉。不過,房頂?shù)乃{(lán)色小布瓦整整齊齊,鱗次櫛比;房頂靠東南角長有一棵野榆樹,支棱棱的,但枝葉好像很單薄。繞宅一周,是那種用干樹枝圍成的籬笆墻,籬笆墻上也有幾段長短不一的灌木叢。整個院里很少有樹,只是靠大門有幾桿青青的翠竹,像旗子似的立著。院子居中有條細(xì)細(xì)的磚漫的甬道,甬道上方是一架長長的葡萄藤。葡萄藤曲曲折折像一條飛舞的青龍,一串串珍珠似的葡萄,晶瑩飽滿。葡萄成熟的時候,老先生輕輕搓掉一兩粒,放入口中咂摸一下,會心的笑了,然后一揮手,兒孫們就開始。剪摘的葡萄串放在一個事先準(zhǔn)備好的大簸籮里,堆積的葡萄像座小瑪瑙山,惹人喜愛。老先生讓兒孫們各家都送一些,這豐收與甜蜜一次次地彌漫著整個老街、整個村莊。

在三老太家和老先生家的對面,也就是老街左側(cè)的那片柿樹的西南,有一個方形的水塘。水塘面積不大,但塘里的水非常清澈。塘岸是低垂的楊柳,清風(fēng)拂來,柳枝飄飄。忽一片略微翻卷的柳葉飛入池塘碧水,悠悠然像一條小船搖動。水塘里平時放養(yǎng)的有魚。每當(dāng)夏季,雷暴大雨到來,傾盆的雨水鋪天蓋地,小池塘深深地懂得該放的時候就得放的道理,于是嘩嘩的雨水和涌動的塘水一起漫過老街,流向村東北的那大肚能容的大池塘。每到這個時時候,老街真的成了一條奔騰不息的河流。有人說,這小塘里的水在地下和村東北的大塘是連著的,和賈魯河里的水也是相通的。大雨過后,有人就在老街的桐園里見到過一拃多長的紅魚。

在方塘的西岸有個大院,是青磚壘的花墻,每隔不遠(yuǎn)還有方形的四棱柱子。五間青磚瓦房坐北朝南,房西頭有個寬木條作成的方格大門。這是西隊的大院,又叫“村西大院”。那里有整天“嗡嗡”響的彈棉花的機器,還有“咚咚”響的打料機、榨油機等。最值得一提的是那臺東方紅拖拉機,我們當(dāng)時都叫它“鏈軌車”。只不過這臺“鏈軌車”很少讓我們這些小朋友靠近,一是怕有危險,二是怕弄壞了它。平時這臺車舍不得用,就經(jīng)常放在一個大棚子下保養(yǎng)著,只有到秋耕或天旱澆水時,這龐然大物才威武雄壯地走過老街,像接受檢閱似的。每當(dāng)這時,小朋友們又是蹦又是跳地跟在后面,用腳趣著鋼軌軋過的凸凹,或拍著小手在街的兩側(cè)邊跑邊呼叫。

除了這位滿身披紅的“鋼鐵將軍”,大院里還有一輛長車桿寬車廂橡膠輪的大馬車。它通常是由四匹騾馬拉著。兩車桿間的一般是匹高大的騾馬,我們都叫它“駕轅子”的;前邊并排跑著的三匹,我們都叫它“跑梢子”的。為了防止他們互啃或停下來吃路邊的樹葉莊稼,每匹騾馬還都戴有轡頭,轡頭上系著紅纓,脖子下掛有明晃晃的金色銅鈴鐺。每當(dāng)走或跑起來,晃啷啷的響,悅耳動聽。這馬車還裝有制動系統(tǒng),我們都叫它“刮木”,至今我也不弄不清到底是“刮”,還是“寡”,還是別的什么字。這種車我們小朋友們都愛坐,坐上它不但穩(wěn)妥輕松,而且像坐轎子一樣地自得舒服。

當(dāng)時趕車的是一位大高個、寬膀背、留著大背發(fā)頭、一臉英氣的五十多歲的漢子,我們都叫他“彪爺。彪爺趕了多年車,有一手絕活,那就是“炸鞭”。記得有一次送糧回來,車快速行駛在寬廣的馬路上,馬蹄踏踏,鈴聲鐺鐺,車輪滾滾。有人說:“彪爺,好久沒有聽到您炸鞭了!”還有人附和:“都是的,彪爺,也讓我們長長見識!”彪爺微微一笑,站起身,緊了緊腰中的粗布帶子,先用鞭桿的根部在車上搗一搗,然后看看遠(yuǎn)處,猛吸一口氣,只見鞭桿在他手中一搖,鞭子一閃在空中劃了一條弧線,鞭梢像一條紅頭銀魚一樣,急速地擺動著尾巴;耳邊只聽“嗖——”的一聲,像鴿哨一般響起,隨即在空中好像炸開了花,“啪、啪、啪”,如新年急驟的鞭炮聲清脆響亮,只是不見滿天的炮紙落下。

彪爺?shù)倪@支鞭,明顯是經(jīng)過裝飾的,鞭桿從根部到鞭梢,用紅色膠皮精心的纏裹幾截,鞭繩連接鞭桿處是四根牛皮條,鞭繩粗細(xì)適中,鞭梢有一拃多長;在鞭桿鞭繩鞭梢的結(jié)合處,分別有一個紅布條。我們問這炸鞭有什么講究。彪爺說:“做啥事首先你得愛它,然后在選擇上下功夫。就說這條鞭吧,鞭桿不但長短粗細(xì)要合適,它還講究它的硬度強度和張力;這鞭繩質(zhì)地要勻稱編制要細(xì)密;鞭梢要結(jié)實,想炸的響,鞭尾要有一定柔度,最好散開些。當(dāng)然炸的時候,站得的姿勢,呼吸運氣用力都有講究,這需個人自己去領(lǐng)悟和體會。”

二十一

說到了馬車,我忽然想起馬車蓬旁邊的那堆干枯的蘆葦。其中有一種帶有褶皺、質(zhì)地柔脆用手使勁一掐就斷了的“啞巴”葦子,用它可以做葦哨。我們原本以為它是未長成而夭折的“嫩葦子”,后來讀書才知道它是一種不開花的葦子,經(jīng)常生長在水塘或河邊低洼潮濕的地方,學(xué)名叫做“旱靑葦”。這種“啞巴”葦子做成的葦哨,稍長,聲音低沉厚重,越短聲音越清脆嘹亮。如果用水浸泡一下,做的精致些,就是嗩吶的秘子,也就是喇叭的發(fā)生源。我們家鄉(xiāng)人之所以叫它“啞巴”葦子,或許與其“嗚哇——”“嗚哇——”的聲音有些像啞巴說話有關(guān)。

記得當(dāng)時,小朋友們都愛吹葦哨。于是我們就到大院里來拿,來的人多了,看門老頭也就是老先生的兒子不讓進(jìn)。我們就派一兩個“精靈鬼”趁他不注意,潛伏進(jìn)去,在里面把啞巴葦子折成段,裝進(jìn)褲兜里帶出來,然后再在院外的小塘邊一起做。不夠用再換人進(jìn)去,故技重施。這一套對付日本鬼子的方式,我們好像是在一部電影《三進(jìn)三城》中學(xué)來的。葦哨制好后,大家輪換著吹。有時為了比試誰制的質(zhì)量好誰吹的技術(shù)高,小朋友還時常展開比賽。比賽一般分兩種,一是比誰吹的花樣多,而是比誰一口氣吹得時間長。通過多次較量,大家都認(rèn)為梅軍吹出的花樣最多,“二鎖”一口氣吹得最長,“小乙”制的葦哨質(zhì)量最好。

老街過了村西大院的門口,又爬上了一個坡,再往前去,已基本上沒有人家了。老街的右邊,也就是老先生的西邊,是一片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亂崗子。崗子上面布滿了亂七八糟的樹木和茂密的雜草。那些樹多為自生自長的,其中最多的當(dāng)所生命力很強、高低都像一蓬傘的臭椿樹。這臭椿樹不僅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氣味,還生有黃色帶黑色斑點一身毛毛肉乎乎的蠕動的蟲。小朋們很少到那里玩,除了有時撿爬蚱皮或掰麻蒴,才偶爾去那里一兩趟。

不過,每逢春節(jié)或清明,村里總有一些人到那里燒紙、添墳。那里確有一個大墳,旁邊還有一棵大柏樹,斜著身子,枝葉死了不少。據(jù)說,全村的老來祖就埋在那里。說起這老來祖,還真不簡單,他是大明時的進(jìn)士第七,正兒八白地坐過山西某縣的正堂,因丁憂辭官、再出山不久便病死于任上了。聽人說他是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官,還有人見過皇帝欽賜的牌匾。過去都說賈魯河抱村流過,這地方一定是風(fēng)水寶地,不出皇帝就出娘娘。后來村里組織了一個戲團(tuán),結(jié)果有人說一臺戲啥角色都有,真的是皇帝娘娘都出了,風(fēng)水假了。直到現(xiàn)在,全村人老幾輩子,連一個七品芝麻大的官也沒見過。說起這些,作為徐家后人,在感到榮耀的同時,多多少少也有會些汗顏。

二十二

亂崗子的前端,也就是老街的尾巴。老街與河堤相連,既是斜坡,又有些歪扭。緊靠河堤有座窯,窯門朝向東南。燒窯需要用煤,我們當(dāng)?shù)夭划a(chǎn)煤,要用煤就得跑老遠(yuǎn)的山里去拉,一來一回不得二十天也得半月多。說起那時生產(chǎn)隊拉煤,幾乎傾巢出動,那情景真叫人既振奮又感慨。一家一戶出一個棒勞力、一輛架子車,組成一個龐大的車隊。去時各自帶些干膜或面粉,車把上吊著個鐵皮卷的鍋灶,車上撂些芝麻桿豆稈等易燃的柴草,走到哪,吃到哪。路上累了,后面的車子綁到前面的車子上,后面的人可以睡一會兒;反過勁來,再換一換。想當(dāng)年,那浩浩蕩蕩的拉煤大軍,儼然就是一個運輸大隊。

正是由于當(dāng)時拉煤確實困難大,這座窯冒煙的時候并不多。那時拉的煤幾乎全用在了炕煙上。緊挨村西大院與窯洞隔街相對的是片扇形的空地,煙炕就建在空地居中的那片高地上。煙炕高高的,孤零零的一間,像個炮樓似的。它的正前方,有一間不高不寬的門;靠右側(cè)有座方形的煙囪。煙囪分幾節(jié),每節(jié)從下到上,越來越小,越來越長,越來越高,直到越過煙炕的頂端,像座寶塔一樣??繜焽璧囊粋?cè),稍后是上煤燃火的坑道,那里有上煤觀火的爐門,還有掏卸爐灰與爐渣的巷道。

煙炕所在的這片空地,原本也是坑坑洼洼的,多少年燃煤炕煙燒的煤渣全都就近填坑了。所以那塊地看起來還較為平坦,只是上面栽種的稀稀的十多棵白花桐陰死陽活地就是不見長。煙炕的前面是一片大梨園。每棵梨樹都很大,樹身較高,結(jié)的是那種帶銹的青黃的疙瘩梨,水分少,渣子多,嚼起來木咯噔的。小朋友們不愛吃,只是放一放很好看,似乎有一種甜甜的清香。不過梨葉很稠密,樹下很陰涼,加之梨園大,空間開闊,顯得很利亮,正是連煙葉、出煙葉的好地方。

記得那時,從煙地里刷下拉回來的煙葉一檁檁的堆在梨園里,在中午飯前趁機連煙葉。連煙葉說起來很簡單,就是把煙葉用經(jīng)子連在煙桿上。煙桿是四尺來長的竹木棍做的?!斑B”的時候只需將整好把(大二小三片)的煙葉在系于煙桿的麻經(jīng)子上一挽一背,勒緊即可。連煙葉多是計件包工,又屬于高分值的加班。所以連的時候,大家爭先恐后,在梨葉于微風(fēng)中唱歌之際,很快就“連”完了。連完煙葉,緊接著就是裝炕。裝炕爬高上低,如玩高低杠似的,需要一定的體力和技能,它常常是由男勞力來完成。不過,兩丈多高的炕房,三孔六層七八百竿煙,等婦女們做好飯,男人們已經(jīng)勝利而歸了。

“出煙”,也是“炕煙”過程中一個非常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它是一件又臟又累的活兒。打開炕房門兒,一股濃濃的香味兒撲面而來,直灌肺腑,簡直能夠把人撞個趔趄。循著這股子煙香味,男人們猶如排兵布陣一樣,五尺遠(yuǎn)一個地站著,站成長長的一列。最前邊的那人冒著五六十?dāng)z氏度的氣溫,一頭鉆進(jìn)炕房里,迅速地把雙腿叉開,跨在架桿兒上,從下到上,一層一層地往下卸。每卸完一孔,整個人就像剛從桑拿房里走出來一般,水汗淋漓,下一班趕快頂上。炕好的煙葉,就是這樣一竿一竿地傳出。在那個科技極不發(fā)達(dá)的年代,勤勞勇敢的鄉(xiāng)民們每干一件事都是極大的付出,也都是一種激情的綻放和精神上的歷練。

二十三

老街彎彎斜斜,斜斜彎彎。老街是一條河,也是一段歷史。老街即將走入終點,可這世界哪里是終點?唐僧師徒西天取經(jīng)歷經(jīng)九九八十一難,我可憐可愛的鄉(xiāng)親們啊,他們的人生又豈止是九九八十一難呢?可反過來一想,有難不才顯出人的智慧嗎?踏平坎坷成大道。在老街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還想再提一提老街與河堤交接處的那個歪扭的斜坡,那地方是一個讓多少人而又疲憊而又傷心無奈的地方。每年從這里經(jīng)過的拉麥車,幾乎年年都有翻車的事情發(fā)生。

想想當(dāng)年麥?zhǔn)眨钦媸窍裨诖蛘?。聞雞而起,磨鐮嚯嚯,帶著興奮與激情來到田間。二話不說,彎下腰去,只聽鐮刀“沙沙”作響,但見麥子應(yīng)聲倒下。清風(fēng)前來助陣,布谷鳥在不遠(yuǎn)處歌唱。朦朧中,你追我趕;不覺里,互不相讓。一堆堆倒下的麥子甩在了身后,一抹魚肚白懸掛于東方的藍(lán)天之上。緊握鐮刀的手早已麻木,彎下的腰兒又酸又疼,不由地站起身望望前方,目標(biāo)尚遠(yuǎn)。火球似的太陽映紅了天空,映在每一個收麥人的臉上、肩上和手上。伸手抹一把,晶瑩的汗珠如粒粒珍珠,一閃一閃的,直放光芒。

是吃早飯的時候了,盆盆罐罐送來了平日里很少見到吃到的菜肴、花卷,還有綠豆江米做成的甜甜的粥湯。吃飯就在現(xiàn)場,男人們來不及品嘗這難得的佳肴,一屁股蹲在麥子上,拿起饃大口大口的吃,時不時操起筷子夾口菜,嘴里始終是鼓鼓囊囊的。一口咽下,然后抱起罐子咕咕咚咚地飲了一陣,抹把嘴,伸伸腰,就地臥一會兒,又拿起了鐮刀。女人們將一片狼藉的殘留簡單一收拾,很快便和男人們一起并肩投入了戰(zhàn)斗。太陽漸漸發(fā)威,光芒四射。當(dāng)陽光化作一個個圈圈照得難以睜眼的時候,人們早已是汗流浹背,渾身濕透。

隨著戰(zhàn)場上的快速推進(jìn),接近正午,一塊塊麥田里連最后一棵麥子也不得不繳械投降。這時的戰(zhàn)場,一堆堆一檁檁倒下的麥子,像大海上翻起的層層波浪。帶著勝利者的喜悅,帶著滿身的疲勞,要裝車了。一掐子一杈地堆起麥子的高山,恨不得一車把滿地的麥子都拉回家,哪里還顧得針扎似的麥芒刺紅了手臂,哪里還顧得脊背上的太陽像炙烤著一樣。當(dāng)一朵朵“蘑菇云”飄出麥田,走向村莊,走向老街,眼看著繞過梨園,就要進(jìn)麥場了,一不小心,“云”栽了,車翻了。

是真的不小心嗎?早已是筋疲力盡,高高的麥車隨著斜坡的歪扭,控制不住,無能為力了。男人看看女人,一臉的倦意;女人看看男人,滿是無奈。有時候真的是一肚子氣,也有時候真的是相互抱怨??膳肃咧鴾I回家做飯去了,男人蹲在窯門口或坐在河堤上很長一段時間沒起來,看看滿地的麥子還等待著自己,只好強打精神地站起身,緩緩地走向翻到的麥車,解下纜繩,又一掐子一杈地重新再來。等到再次拉緊纜繩,早已過午。盡管是疲憊不堪,這一回終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刈哌M(jìn)了場里?;赝诸^,那眼前的心酸瞬間便化作了心頭的養(yǎng)分。

二十四

站在老街的起點,順著蜿蜒的河堤,遠(yuǎn)遠(yuǎn)看去,堤柳如煙,堤半坡種植的紫槐條和白蠟條莽莽蒼蒼。賈魯河繞過村莊,折個陡彎,向東南駛?cè)?。河水靜靜地流淌,在陽光的照耀下,白花花的,像一片片流動的水銀。賈魯河行進(jìn)二三十里,在前面一個叫做周家口的地方匯入了沙河,沙河流進(jìn)了淮河,淮河注入了長江,長江流向了大海。每條河都有河堤,如果把河堤看作是老街的延伸,那么老街不也是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嗎?

可童年的我,以為它只停留在村東北角那蒼茫的蘆葦和和西南角如煙的楊柳之間。那彎彎斜斜、斜斜彎彎的老街,永遠(yuǎn)定格在了我人生的底板上,永遠(yuǎn)定格在了我心靈深處。

啊,那條彎彎斜斜的老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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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彎彎斜斜老街的評論 (共 9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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