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川

屈指算來，我離開村莊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來，村莊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許多變化，如今到處都是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現(xiàn)代化的氣息已滲透進了每家每戶，再也找不見昔日那個貧窮落后的村莊的面貌了。于是，我由衷地為村莊現(xiàn)在的變化而感到萬分高興，因為我也是村莊的一份子，雖然目前我暫時離開了村莊在外鄉(xiāng)異地打拼，但終究要落葉歸根，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回到我的村莊里的。

回憶村莊的點點滴滴，雖然隨著時間的流逝，有些東西在不停地發(fā)生著變化，有些回憶仍有些模模糊糊，但總有一些事情，不管歲月如何交替和時光如何變換，還是無法從記憶里消失，仍然留在記憶最深處。這些都是我一個漂泊在外的游子，日日夜夜的牽掛和永永遠遠的思念，更是我一生無法繾綣的鄉(xiāng)愁。

一、無情的黃河

我的村莊在黃河邊上，離黃河很近，最多也就是兩公里的路程。都說黃河是我們的母親河，但在我的印象中，它一點也不像母親慈祥的樣子，相反倒像是個“吃人婆”似的，想要吞噬我們，不叫我們安穩(wěn)。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一到夏天，隨著雨水的增多，黃河水位便開始不斷地上漲，經(jīng)常將那些種在黃河邊上的沙地里快要成熟的西瓜給無情地淹沒了，只能是一個個可憐兮兮地漂浮在水面上。這可急壞了西瓜的主人，眼睜睜地瞅著自己即將要上市的西瓜而發(fā)愣，因為一切的希望都成了泡影。所以，每年的夏秋季雨水增多之際，像我家一樣住在莊子上地勢低端的人家，為了躲避黃河洪水的襲擊，不得不搬到莊子上地勢較高的地段上去?？梢哉f，那幾年，我們全家人就是這樣地在提心吊膽中過著日子。一看見雨水增多，我們便開始把家里的大小東西往住在地勢較高的上段的人家里搬，只留下些維持生活的基本必需品。這樣做的主要目的，就是防備一旦洪水來了，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凈身往地勢高的地方跑了。這些拉上去的東西，一直要等到秋天過去了，雨水少了，我們才安下心來，把搬上去的東西又搬回來。就這樣，我們每年都來回地折騰一次，所以在我童年的記憶中，對黃河母親也就沒有留下什么好的印象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后來，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隨著黃河上游龍羊峽大型水庫的修建完成，這種局面才得到了徹底地改善，我們也就過上了相對安穩(wěn)的日子，再也沒有受到過黃河洪水的騷擾了。

二、村中的草灘

草灘，位于我們村子的中央，面積大約在100畝左右，占據(jù)著全村最好的一塊地理位置。因草灘的存在，我們村便得名草灘村。草灘，其實就是一塊鹽堿地。

記憶中，夏天是草灘最美麗的時候，到處都是綠油油的水草，成群的牛羊在草灘上悠閑地吃著草，時?？匆姴恢钦l家的騾子在草灘上瘋狂地來回撒狂的身影，也看見不知是誰與誰家的牛又開始表演起頂牛絕活了。還有像我一樣頑皮的孩子們，在軟軟的草灘上瘋狂地嬉戲玩耍，常常是臉上、頭發(fā)上，還有衣服上，全都沾滿了小泥巴。草灘的中間有一條不大的水渠，但這條水渠可是我的啟蒙老師，我最早是在這條水渠里跟著小伙伴們學會狗刨的。冬天的草灘可是另外一種景象，草灘上全都覆蓋著一層白色的粉末，遠遠望去，好像是上面覆蓋著一層小雪花似的，尤其是在晴朗的陽光下，這些小雪花在陽光的照射下，全都發(fā)出了耀眼的白光，只刺得讓人睜不開眼睛來。

記得，我在我們村小讀書的時候，每天都要四次從草灘上經(jīng)過，在五年的時間里，也許我的足跡已經(jīng)踏遍了草灘上的每一棵小草，難怪草灘會時常進入我的夢中來。

前幾年，在政府的幫助下，人們對草灘嘗試著進行了改造，但改造效果并不太理想。如今，那一大片占據(jù)著全村最好位置的草灘，始終是頑強地存在著，似乎是在向全村人炫耀著什么，又在向大家證明著什么。

三、門前的小河

我家門前有一條小河，離我家直線距離不過500米。這條小河，村子里的大人們都叫黃渠，是因為它的源頭在黃河，它是把黃河水直接引過來的。也有人叫動力渠，是因為它的下游修建有一座小型的發(fā)電站，小河里的水便是發(fā)電站發(fā)電的動力所在。

這條小河不是天然的，而是人工修建的一條小運河。據(jù)有關資料記載，從1966年5月至1969年9月，經(jīng)過全縣人民3年多的共同努力，一條起于某鎮(zhèn)某村至于某鄉(xiāng)某村，全長12.86公里，每秒16立方米流量的主干渠終于修通。

小河里的水自西向東流，一年四季從不間斷。那時候，每到夏天，小河就成了我和小伙伴們最向往的地方，簡直就是我們的樂園。只要是不遇上下雨天，只要是沒有特殊的事情，不管是上學，還是放暑假期間，每天中午，我和小伙伴們都會非常準時地在小河上的一座水泥橋上集合。然后我們大家急匆匆脫掉衣服，個個都脫得精光光的，一絲不掛，接著就一個接一個地在窄窄的橋欄上站成一排，伴隨著有人一二三的指揮口令，只聽見幾聲撲通聲后，全都一頭扎進了小河的懷抱里，開始盡情地戲耍起來。一會兒，我們學扎猛子，一個個的都悄悄地潛入水底潛伏起來，水面上恢復了片刻的安靜，再也找不見我們的蛛絲馬跡。一會兒，我們動手打水仗，只看見水面上露著幾個小腦袋，隨著幾聲噼里啪啦的用手掌擊打水面的聲音后，到處都是濺起的水花，到處都是嘻嘻哈哈你追我趕的叫喊聲，有時還夾雜著一兩聲的打罵聲。一會兒，我們開始比漂流，看誰能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囟瞧こ炱谒嫔希移鞯乃俣茸羁?，漂流的路程最遠。整個夏天，我和小伙伴們就這樣盡情地享受著小河帶給我們的快樂。

如今，每次回老家，我都到小河邊去轉轉，總是希望能找尋到一點我當年留下來的足跡。

四、村里的果園

村里的果園，就在我家的東面，和我家只隔著一條小水渠，離我家的距離最多就是十米。果園占地面積不大，大概也就是20畝左右。果園原來是村集體的，實行土地承包責任制以后，果園不再作為集體的東西而保留了下來，而是被分配給了各家各戶，成為了個人的私有財產。

記憶中，果園里栽種的果樹雖多，但果樹品種可不多，主要就是杏樹和梨樹。因為果園離我家近的緣故，所以果園自然就成了我經(jīng)常光顧的對象。從三月杏花開始凋謝，至結成一個個的小青果起，我就時不時地在趁早晨上學、中午回家吃飯、晚上放學之際，到果園里去逛一逛，順手摘上幾個小杏子嘗嘗。當時果園雖然修建有圍墻，但果園的圍墻早就破敗不堪，四周的圍墻上全都是豁牙，所以根本就擋不住像我這樣調皮的小孩子的腳步的。

記得有一次，是個下雨天，正是杏子成熟的時候。那些高掛在枝頭上的黃澄澄的杏子，確實是太吸引我的眼球了，所以我就趁中午回家吃午飯的時間，悄悄地摸進了果園，偷偷地爬到了一棵大杏樹上去摘那些誘人的杏子吃，因為當時我的想法是，下雨天果樹的主人肯定不會到果園來了。正當我邊吃邊摘的時候，突然我從樹葉的空隙里，恰巧看見杏樹的主人來巡視果園來了。當時，嚇得我蜷縮在大樹的枝椏上不敢出聲，還好杏樹的主人匆匆摘了幾個杏果以后就離開了，于是我便安全地撤離了。

后來時間不長，也就是個四五年的光景，由于果園管理不善和果樹老化等緣故，果園就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此后，在果園的原址上，我再也沒有看見過有誰栽種過任何一棵的果樹了，直到現(xiàn)在，果園只是在我的腦海里留下了一串串美好的回憶。

五、難忘的泉水

我們村的西頭，在一條穿村而過的公路下邊，有一眼泉水。這眼泉流出的泉水并不大，但這涓涓細流，日夜不停地流著，因此足以養(yǎng)活我們全村的人。

這眼泉是我們居住在村子西頭的村民們全部的希望，因為村民們日常的生活飲用水和家里的牲畜飲水都是由這眼泉所提供的。雖然我們村中央有一大片鹽堿地，但這絲毫不影響這眼泉里流出來的泉水的水質，它可一點也不帶鹽分，一點也不覺得有苦味，相反這眼泉所流出的泉水不僅非常干凈，清澈見底，而且還有一股甘甜的味道，口感極好。

據(jù)村里的老人們說，這眼泉也有一個神秘的傳說，之所以我們村出現(xiàn)過如此多的大學生，跟喝了這眼泉里的泉水是有一定關系的。雖然我不太相信這種說法，也沒有去做過統(tǒng)計，從我們村出來的大學生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是喝了這眼泉里的泉水而長大的。但我相信畢竟是一方水土養(yǎng)育一方人，我們村的的確確出了這么多的大學生，與這眼泉肯定是脫不了干系的。

記得，那些年，我跟弟弟抬著一只水桶去跳水的時候，往往是因水桶在扁擔中間的位置而吵吵一陣。弟弟說：“水桶的位置偏向他了?！蔽艺f：“水桶的多半的位置在我的這邊?！敝赃@樣吵吵，是因為水桶在扁擔的位置，決定了誰承受的重量多的問題。

近幾年來，在政府的支持下，我們村家家戶戶都接通了自來水，雖然自來水水質不太好，但大家圖的就是一個方便，于是很少有人再從這眼泉里去挑水喝了。如今，這眼泉雖然還是汩汩地冒著泉水，但它那往日的喧囂已不復存在了，它還是默默地一如既往地流淌著，繼續(xù)延續(xù)著自己的生命。

六、消失的麥場

麥場，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莊稼人的命根子。那些年，在沒有現(xiàn)代化莊稼收割設備的時候，沒有麥場是萬萬不行的，所以我們莊子里建有很多大大小小的麥場。

我家的麥場，離我家不遠，大概就是在600米左右。但那不是我們一家人的麥場，是我們隊當時十五戶人家的麥場。麥場不大，呈圓形，占地面積也在2畝左右。為了公平起見，經(jīng)大家商議決定后，把麥場周邊的地皮，分成十五份，給每戶分給了一塊，作為自家壘麥垛的地方。還有，進入碾場之際，還給十五戶人家按順序安排了碾場的日期，每遇到下雨天，便將這戶人家的碾場日期進行順延。

在記憶中，每年的夏末秋初之際，是麥場最為忙碌的時候。從早到晚，都能聽見碌碡隆隆的滾動聲，還有人們打連枷時喊得那“哎呀，好呀”的響亮的號子聲。無奈，只有天公不作美了，麥場才有一次喘息的機會。每年碾場的時候，正值學校放暑假期間，所以我便加入了碾場的行列，拿著一根連枷像模像樣地跟著大人們在打連枷。剛開始由于不得要領，把左右手掌都給磨破了，疼得只掉眼淚。后來，參加的多了，也就習慣了。

夏天的夜里，麥場是我和小伙伴們的天下，我們在麥場上聚會，各自暢談著遠大的理想；我們在麥場上玩耍，盡情享受著童年的歡樂?？梢哉f，麥場的每一寸土地上都留下了我們淺淺的小腳丫。

后來，隨著農業(yè)現(xiàn)代化收割設備的普及，麥場便漸漸地失去了作用，便成了閑置的地方。于是，一些人開始打起了麥場的主意，有的人占一隅建廁所，有的人搶一處堆雜物，有的人占一角蓋豬圈……可憐的不會說話的麥場，就這樣被大家給分割和肢解了?？粗湀霈F(xiàn)在的情形，我的心在悄悄地流淚。

如今，我每次回老家，麥場是我的必經(jīng)之路，可我總是腳步匆匆地從麥場上走過，因為我真的不忍看到麥場如今破敗不堪的模樣，讓自己本已受傷的心再增添一絲絲裂痕。

七、神秘的納頓

納頓，是我們全村人的一個盛大的節(jié)日，也是我們土族一年當中最重要的一個節(jié)日。納頓二字，在土族語言中是“玩耍、娛樂”的意思。我們村跳納頓的日子定在農歷的七月十六日。

納頓是我小時候，我最盼望過的一個節(jié)日。因為在我的記憶中，只有到了納頓，我們小孩子才能有新衣服、新鞋穿，家里才能破例炸一回油饃饃。也就是說，只有到了納頓，我才能吃上那令人垂涎三尺的油饃饃。

納頓節(jié)當天早上，莊子上的每家每戶就把早已準備好的大蒸餅、煙酒、祭品等送到納頓會場，首先對二郎神和自己的地方神進行拜祭，然后把大蒸餅、煙酒和捐贈的錢物等交給納頓的管理者，接著咚咚鏘鏘的納頓的鑼鼓聲就開始響起來，隨后那“大好，呀好”的納頓口號聲和一陣緊似一陣的鞭炮聲響徹在整個村子的上空，一時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沸騰了，大家急急忙忙趕往納頓的會場。

關于納頓的來歷，主要有兩種傳說，一說是為了紀念一位機智勇敢的木匠，另一說是為了感謝二郎神的賜福。但不管是那種傳說，都給“納頓”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傳說畢竟是傳說，不能信以為真。其實，從“納頓”本身表現(xiàn)的一些主題和內容來說，它很大程度上就是一個帶有民族宗教色彩的慶祝豐收的大型的祭祀活動。納頓節(jié)上表演的舞蹈一般分三種，即多人齊跳的會手舞，幾人表演的面具舞（儺戲），一人獨舞跳法拉。其中，面具舞主要包括《莊稼其》、《五將》、《三將》、《殺虎將》四個表演節(jié)目。

如今，每到農歷的七月份，不論我身處何方，也不論我心情怎樣，境況如何，我始終都惦記著我們村的納頓會。納頓會那規(guī)模宏大的場面，那奇異獨特的舞蹈，還有那熟悉的鄉(xiāng)音，都令我心馳神往，我的心早已融入到那歡樂的海洋之中了。

2015年6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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