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中 的 豐 碑

——追記先父瑣事

男先德謹述

父親過世周年將至，總想為父親寫點東西，每一思之，比有所感，不忍先嚴終泯于世，乃追敘父親生前瑣事以記之，留予記念。

——題記

父親只是一名普通的鄉(xiāng)下農(nóng)民，沒多少文化，也沒有驚天動地的業(yè)跡。父親雖然走了，但是，在兒子的心中，父親仍然是一座不朽的豐碑，他的音容笑貌仍然時常浮現(xiàn)在兒子的腦海中。(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先父諱在庚，譜名恢庚，民國廿七年（公元1938年）農(nóng)歷三月十二出生于益陽縣牌口鄉(xiāng)陳北塘村。時父親的父母和祖父母均在堂。父親的降生，無疑給家中高堂增添了無限的喜悅。

父母養(yǎng)育了我們四個兒女。我是長子先德，我之下還有三個妹妹：大妹四清、二妹新明、三妹小紅。

上世紀七十年代，老家民主大隊依然是人民公社大集體，社員們統(tǒng)一出工，統(tǒng)一春播秋收，年底按工分分配口糧等物資。當時，我家就父親一正勞力，所掙工分自然偏少，常常成為“照顧戶”。先德六、七齡時，始發(fā)蒙，初曉世事。為了幫父親減輕負擔，每逢“春耕”、“雙搶”時節(jié)，便下地插秧割稻。從那時起，我就親身體驗了農(nóng)民的艱苦，深刻體會到生活的艱辛。

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父親就是家中的頂梁柱。所有一切事務，不論是臟活累活，還是其他生活重擔，全憑父親一肩承擔。白天，父親隨大伙一起田間勞作，晚上還要“守隊屋”，飼養(yǎng)集體的五、六條耕牛，每晚能掙得那可憐的幾分工分?！半p搶”時季，驕陽似火，酷熱難耐。別人都在午睡，父親卻要利用這個間隙，將集體分給的稻草挑回家、翻曬好，以保證一家人生火煮飯的需要。農(nóng)閑時，父親不能閑，常帶隊將生產(chǎn)隊的耕牛趕到長沙等地放養(yǎng)長膘。冬季年關時，父親和其他社員一起，用籮筐挑著集體池塘出產(chǎn)的鮮魚，走20多華里的泥濘小道，再搭輪船，運到長沙城里販賣，為生產(chǎn)隊換回那數(shù)額不多的鈔票，以作年終分配之用，或者換回一些來年用的農(nóng)用物資。 有一件小事，讓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是我年幼時期的一個冬天，父親和社員們一起到沅江市漉湖砍蘆葦，為節(jié)省開支，大伙就買包子充饑，父親沒舍得多吃，特意留下幾個給我們帶了回來。我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了肉包子，感覺那就是“天下第一美味”。父愛如山，讓我終生難忘！此事過去幾十年了，至今仍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好的美食！

父親一生省吃儉用，把綿綿父愛用最樸素的方式給予我們兄妹，把殷殷厚望寄托在我們兄妹身上。我們的每一步成長與點滴進步，都成為父親最大的幸福和歡樂。

在我的記憶中，有兩件事最讓父親開心。一是在我讀小學的時候，生產(chǎn)大隊在學校操坪上開大會，還搭了一人多高的戲臺子，臺下坐著全大隊的好幾百社員。大會結(jié)束前，班主任老師安排我上臺作了批判孔老二的發(fā)言。這事給父親長了臉，掙了光，他那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吃了蜜糖一般。40多年前，這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是，眾鄉(xiāng)親不這么看，他們認為這是先德有能耐，以后肯定有出息。鄉(xiāng)親們的眼光果然沒有看錯，先德真正出人頭地的事情，在時隔十年后發(fā)生了。那就是令父親最為高興的第二件事：我考上了大學！1981年7月，我考上了湖南農(nóng)學院，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段時間，父親的臉上時時掛滿了笑容，父親高興，全家人也喜氣洋洋，忙于為我籌集學費，打點行裝，縫制新衣。

1985年7月，我大學畢業(yè)，分配到益陽縣農(nóng)業(yè)局工作，正式成為一名機關干部。這是老張家第一個“吃國家糧”的“國家干部”，也是父親為之企盼的大喜事！

1980年前后，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了我的家鄉(xiāng)，農(nóng)村實行“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1985年，我參加工作后，三個妹妹也相繼出嫁，父親總算噓了口氣，完成了對子女的應盡的義務。

妹妹出嫁后，家中就只有父母和年過八旬的祖母了。1988年正月，祖母病逝，老家惟有父母相依為命，依然耕種著那幾畝責任田，過著悠閑的農(nóng)家生活。

1995年7月，牌口鄉(xiāng)遭遇特大洪水，堤垸潰決，老家房屋倒塌，早稻絕收，損失慘重。一向樂觀的父親，變得沉默寡言了，臉上也少了笑容。洪水退后，我和父親一道想辦法，多方籌集資金和物資，于當年的中秋節(jié)前夕，終于在原地上建起了100平方米的房子。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我妻子通過工作關系，從其單位所屬企業(yè)，優(yōu)惠購得紅磚、鋼材等一批建筑材料，運回老家，為重建家園作出了重要貢獻！重建家園對父親無疑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是，父親真正的快樂不是住上了新房，而是這期間我們夫婦和妹夫妹妹們幫他重建家園所作的努力。他平生的辛勞，得到了兒女們的回報，他能不樂嗎？

父親一生辛勤勞作，從不叫苦叫累。父親年輕時，就跟著爺爺?shù)酱髴羧思曳排！④囁?、打短工。解放前，老家是洞庭湖區(qū)一個典型的“漬水桶”，年年有車不完的漬水，在連月車水的鄉(xiāng)民中，少不了父親的身影。父親曾親口告訴我，有一年的夏天，他還只有十多歲，為了趕季節(jié)，他晚上披星帶月，克服蟲叮蚊咬的困難，一人將一丘稻田中的禾蔸和稻草，全部踩入田泥中，等到干完這一農(nóng)活時，他已經(jīng)累得趴在田埂上久久不能動彈。

父親一生生活清苦，農(nóng)民本色從未舍棄。我家近世幾代人均以種田為業(yè)，家境貧寒，生活清苦。大集體時代，家里人口多，勞力少，常?？拷栀J度日。八十年代“包產(chǎn)到戶”后，家境有所好轉(zhuǎn)，父親最為奢侈的就是愛喝一杯自釀的谷酒。

父親平等待人，樂于助人，與鄉(xiāng)鄰關系融洽。平時家中有鄉(xiāng)鄰串門，父親均是笑臉相迎，煙酒招待。若遇有求之請，則是慷慨相助。2013年初，鄰組兩位村民找到父親，請他出面和先德打招呼，他們那組新修了水泥公路，資金還有缺口，希望能夠幫忙解決一部份。父親滿口應承，并當場和我打了電話。年底，我硬是想辦法找有關單位給解決資金兩千元，了卻父親樂于助人的心愿。

父親沒進過學堂門，卻一向重視兒女們的讀書之事，他深知沒有文化知識的苦楚，經(jīng)常鼓勵我們要好好讀書，要光宗耀祖，要爭取做一個對社會、對張家有貢獻的人！我們兄妹在父親的教導下，都念到了初中或高中畢業(yè)，先德還考上了大學。步入晚年，父親還十分關注家譜的事。曾兩次親自到湘陰縣臨資口鎮(zhèn)尋祖尋譜。1995年以來，先德憑個人之力，默默堅持19載，最終尋譜成功。2014年，先德以舍我其誰之氣概，獨負修輯之責，終于成功主修了《牌口張氏族譜》！遺憾的是，父親沒能看到家譜的正式發(fā)譜。

父親的身體一向硬朗，種地干活曾是一把好手。但是，隨著年歲的增高，身體素質(zhì)慢慢的出現(xiàn)了問題。父親晚年兩次生病住院，都是我盡心陪護。第一次是2009年7月，酷暑高溫，父親因急性膽囊炎、消化性胃潰瘍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住院打吊針，經(jīng)過6天的治療，父親的病情明顯好轉(zhuǎn)，胸口也不疼了。三天之后，我再接父親到益陽市中心醫(yī)院檢查：彩超、心電圖、血常規(guī)，結(jié)果正常。第二次是2013年7月，也是酷熱的夏天，父親因冠心病、高血壓和胃炎，又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住了4天。經(jīng)過治療，情況又明顯好轉(zhuǎn)。

我是家中獨子，父母生病、家中有事，均歸我負責。這是我的職責，也是鄉(xiāng)下的習慣作法，我無怨無悔。三個妹妹，也盡心盡力給予協(xié)助，也算是盡了孝心。常言道，“養(yǎng)兒防老，積谷防饑”。父親生病，均得到了我們兄妹的悉心照料，這是我們對父親養(yǎng)育之恩的回報，是我們對傳統(tǒng)美德和感恩情懷的傳承，同時也是對父親的一種莫大慰藉！父親兩次生病，均與胃有關。最終父親也是因為胃疾而棄世的。

2014年1月29日，為農(nóng)歷馬年（2014年）春節(jié)前一天。在老家，我根據(jù)事前約定，主持召開了一個牌口鄉(xiāng)貴文裔張氏家譜編纂籌備會議。會上，父親談笑自如，還忙著給到會的族人倒酒敬煙。但是，春節(jié)后，父親即發(fā)病了：東西吃得少，有時好幾天也不進食，偶爾還有嘔吐。

3月16日，我岳父病逝。安葬岳父后，父親病情加重。我即刻趕回老家，陪父親診所打針2天。我因工作關系回單位后，大妹四清繼續(xù)陪父打針，但是病情無起色。26日，我打聽到市老科協(xié)銀杏門診部有一位胃病專家、老中醫(yī)鐘教授，即上門求診，并為父親開了一周的中藥，煎好后捎回老家。之后，連續(xù)四次為父親捎藥。經(jīng)過鐘教授4周共兩個療程的中藥調(diào)治，父親病情有所穩(wěn)定。4月18日，母親78歲生日，我在和平飯店要了一桌酒席招待親友。當天下午，我們還開車和父親一起到村委會看花鼓戲。父親病情好了不少。曾自嘲的說：死不了！

然而，這只是父親病情反復、首次出現(xiàn)的短暫好轉(zhuǎn)。5月7日，三妹小紅來電，父親還是嘔吐。8日，我再趕回家中，租車接父親到益陽市中心醫(yī)院檢查。因父親年過七旬，醫(yī)院不敢插管胃鏡，但可彩超。檢查結(jié)果十分的不妙：胃下部十二指腸處大潰瘍，懷疑是胃癌，建議住院并做進一步的確診。萬般無奈之下，我沒能采納醫(yī)生的建議，自行到鐘教授處開了針劑和中藥，送父親回家了。次日，二妹新明接父到她家打針服藥。治療后，病情又有好轉(zhuǎn)。之后，為了增加治療效果，我到市中心醫(yī)院購買7支進口治療胃潰瘍的特效藥：針劑“奧美拉唑注射液”，為父親治病，并送父親到大妹家打針、煎服中藥。但是，進口藥也沒有多大效果了。父親仍然吃不了東西，進食就嘔吐，且很不舒服。6月2日，端午節(jié)，大妹接媽媽一起過節(jié)。中餐后，父親堅決要求和母親一起回老家，他害怕自己死在女兒家里。

父親生命進入倒計時！

6月3日，我正式請假回老家，陪伴彌留之際的父親。下午，我看到父親只喝了幾口開水沖泡的麥片，依舊嘔得“驚天動地”！此時，父親其實什么也吃不了，肚里還在發(fā)燒，后來喝點白開水也開始嘔吐了。晚上，為了延續(xù)父親的生命，我請來村里老醫(yī)生為父親打針（能量合劑）。病重期間，許多鄉(xiāng)鄰和親友，都來探視父親，安慰父親。然而，在我回家陪伴父親第十天（6月13日）的上午九時，一生忠厚、善良、質(zhì)樸的父親終于拋下他的親人，到達了天堂！我最敬愛的父親走了！

6月18日，父親下葬，天空陰沉。我們?nèi)叶汲两跇O度的悲傷之中，仿佛老天爺也在為父親的離去而傷悲！三天之后，我按照習俗，冒雨在父親墳頭培土。我要通過一鍬鍬的黃土，把對父親的所有哀思和深切緬懷，化作心中一座不朽的豐碑！

2015.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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