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語——解讀秋其短篇小說《貓.鑰匙》

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語
秋其短篇小說《貓. 鑰匙》,是一篇筆調冷靜、從容、運化絕妙、有著多元讀解語義的寓言體小說。小說借代一只白貓,寫一個女孩,在城市的繁華與社會文明的背后,淪落風塵,幾經(jīng)風雨后,又走出生命陰影的故事。作者放棄了完整的故事,用復調結構和借代、隱喻、象征、帶入、意象碎片拼帖、繪畫線條勾勒等敘事手法,成就了這篇似夢似幻、如詩如畫、暖色明媚、悠遠峻深的精美短篇建構。寓言體,在這篇小說中只是敘事意義上的殼。但卻寓義了紛繁的人性思緒。貓,只是個動物性存在。但貓的動物性行為,卻被著上了社會的、道德的、人性的、理性的、暖意的色彩,從而聚焦了人類評判的目光,起伏著人類思想和情感的波瀾,并具有了現(xiàn)實主義的解讀意義。這個短篇敘事,不是單向度的寫實,作者把人的生存現(xiàn)實、人的生態(tài)環(huán)境、文化的墮落、人性的頹化、社會的冷漠和時代的走向,拉回到遠古和上個世紀。從生命的故鄉(xiāng),從人性的根源處,從人的歷史痕跡中,去認識人的自身,找尋人的出路。筆意充滿了強烈的文化救贖意識與人性的呼喚。
暖色的故事
小說中,敘事人是故事中人物的鄰居,也是撫摸人心流水的注視者、靜觀者和思考者。出場人物是一只白貓和三個配角:老婆婆、女鄰居和小商販。而小說中的主體當事人,卻是用一只白貓?zhí)娲呐?。那個女孩從始至終,未以人的身份出現(xiàn)在敘事現(xiàn)場,但讀者時時處處都能感受到這個女孩的生命氣息與人生在場的糾纏。并給讀者的閱讀,在思想情感上有一種撕裂感和暖意感。還有女孩的戀人和女鄰居的丈夫,這兩個男性也都是用貓?zhí)娲鰣龅摹5麄儏s是真實地存在著的、繞不開的生存現(xiàn)實中的當事人,不但糾葛著人生,也給對方生命里烙下痛和恨、悲與哀的情感痕跡。走進敘事現(xiàn)場的每個人物,都有故事的起落,都有人生的沖撞,都有生命洶涌的濤聲。
主人公——以一只白貓?zhí)娲呐?,跟老婆婆住進某座城市一個違規(guī)搭建的小屋棚里,女孩靠暗娼的營生維持婆孫倆的生活。老婆婆和這女孩都是被親人和社會遺棄的底層人物。女孩像一朵淪落凡間的云朵,她是怎樣淪落為娼的未作交待。而老婆婆對這種抬不起頭做人的生存尷尬,極為抵觸和抗拒,不久,老人死了。女孩躲藏到一間地下室里,仍靠暗娼營生存活。深夜里,女孩從地下室里發(fā)出嬰孩啼哭一樣脆弱尖銳的哭泣聲??墒?,沒有人理會她的委屈。它哭喊了很久,放棄了。顯然,這女孩看清了人心和社會良心的冷漠。她開始自棄,變的貪婪和無所畏懼。后來她遇到了一位成熟的男性,又燃起她對美好人生的向往與追求,并以她知性、心性和理性的自救,走出了生命與現(xiàn)實的陰影。(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白貓蜷縮在梧桐樹底下,極溫軟的一小團,像一只銀灰色的兔子。它看看我,它不聲張,它只是在樹下小伏一會兒,或是在等另一只貓。”這段描述,隱喻和暗示一個以“一只白貓” 替代的女孩進入了敘事現(xiàn)場。寫女孩在特定的環(huán)境里等待捕食獵物。每個句子都是潛臺詞,都有話外音,都暗含著另一種語義指涉。而且把這女孩內(nèi)心豐溢的生息傾注于筆端,浸淫在每個字詞里?!拔嗤洹币蛩母哔F與鳳凰聯(lián)枝。而這篇小說中的“梧桐樹” 喻指的是有著繁華而文明外表的城市建筑。那個女孩蜷縮在城市的高樓下,她等待的不是高貴與美好,而是形而下的同類——“另一只貓” 。這是怎樣的一種生存狀態(tài)下人的生態(tài)失衡和人格尊嚴的羞澀呢?盡管那女孩為生存而委身塵埃,“蜷縮”在人心冷暖與社會良心的漠然里,“蜷縮”在人格尊嚴的卑微與惶然里。在這種平靜冷色的文字語意覆蓋下,卷起的是讀者閱讀感知里巨大的情感回流的沖撞。這只白貓,在這里不只是被借代了,被人格化了,也被賦予了某種人的行為特征、情感色彩、人格品性和人性尊嚴。作者用具有活性、特征性的語言,描摹了一幅很有動感、現(xiàn)場感、可觸感的人的真實現(xiàn)場。
“小屋棚里有什么呢?廢棄的大件家具,隨時可能搬出去的硬紙殼箱,一把生銹的斧頭,一箱空啤酒瓶,過冬的煤炭……也可能,一只貓,一個老人。”這些意象碎片的連綴,既是具體環(huán)境的寫實,視覺背后也隱含了另一個真實現(xiàn)場,需讀者去參與和拼貼。“也可能,” 這半句話后面掩藏的,應是小屋內(nèi),用廢棄的大件家具和硬紙殼界斷一個小套間,是女孩暗娼的場所。外孫女在里面出賣肉體,外婆在一旁陪著。世界上有一種尷尬和殘酷,就是不能見光的見光,無法面對的讓人去面對。一個女孩和一個老人;人性與物性,是兩個和兩種對象性存在。讀者的閱讀,無法不去追逐這些意象詞語碎片的虛實和所指;無法不在“一只貓,一個老人。”這樣平地驚雷般的語言真實里悲哀掉!
老婆婆去逝后,“ 貓躲藏進這棟居民樓的地下室,住在沒有聲息的寂靜里……是什么給了這只被遺棄的貓繼續(xù)留下來的理由呢?”這里的“躲藏”一個詞,留白了紛亂的、風雨欲來的敘事空間,掩藏了怎樣一番云詭波譎、風聲鶴唳的人生變數(shù)和遭遇呢?“躲藏” 這兩個字的話外音是著被糾纏或追蹤,這女孩的“躲藏”, 不止是內(nèi)心的愧疚與悔恨,因為老人的死與她有關,外婆的死和人性殘損的原罪,在她內(nèi)心深處掀起的風暴,和給她帶來的巨大的恐懼,足以讓這個女孩精神崩潰。但女孩真實人生境況中的大起大落,只是這篇小說主體構架中起伏的隱約線條。因為,作者的目光和創(chuàng)作意圖,并未停留在人的境況和事物的真實層面上。而是飛越紛繁、駁雜、混亂、荒謬的人與世界的荒野,進入事物內(nèi)部深處,去找回人的本意,找回人與世界的秩序,找回人的人間。
“許多個夜晚,地下室里會傳來嬰孩啼哭一樣的聲音,一聲聲,一遍遍,中間稍有停頓,整棟樓房都發(fā)出脆弱尖銳的哭泣。好像不單純是貓叫聲,似乎想要把所有睡眠世界中的人們叫來陪它,黑暗里,只留它一個人受委屈。它哭喊了很久,放棄了,顯然明白夜的力量。”這里的“白夜” 指涉的是人心與社會良心大層面的冷漠與麻木,指涉的是這個時代人性的缺失。這女孩的“委屈”, 是她被親人拋棄后,老婆婆帶她到城里求生。在這舉目無親的城市里,或許是某種遭遇和生存現(xiàn)實的嚴酷與逼仄,使她淪落為暗娼。為此老人和這女孩經(jīng)歷了許多不休止的爭吵和雙重人格傷害??梢韵胂?,老人的死,讓這女孩經(jīng)歷了怎樣一番生死和地獄門前的嘶喊呢?當她哭喊過,掙扎過,最后全線棄守了。生存艱難,社會不公,貧富差距,人心冷漠,這女孩已經(jīng)看清了人與社會的本質。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了熱情,人心失色,氣血潰散,古道熱腸已煙云,沒人去注視被遺棄的一位老人和一個流浪的女孩?!皼]人去想這些。貓似乎安靜下來,小小的洞口,輕輕出,悄悄進。”這是女孩人生起落跌蕩中的一分省醒,一分心死,一分沉淀,一分覺悟。這是女孩死里逃生、死里求生、死而復生后,由量變向質變轉化的過程;也是這個女孩生命信息的一絲纖敏的線條。人,最可怕的是心死。女孩的“輕輕出,悄悄進”,是從生命小小的洞口涌入和熔聚的生命反撲的力量,那分沉實與靜定里,她不只是變得貪婪了:“貓認為這間屋里的東西都應該共享,空間,床,枕頭,還有地板上一袋一袋香噴噴的魚干?!必埾胝加心腥耸澜绲囊磺?,這種變本加利的質變帶有侵略性、擴張性、報復性、毀壞性。而且變得無所畏懼:“貓覺得這也沒什么困難的,無非只是一把鎖,無非只是一扇木頭門,和幾塊窗玻璃?!边@女孩死去活來后,她把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心中了,她要狂風浪蝶般的去報復這個社會,禍亂人間;她要撕開所有文明的假面具,毀掉和棄守人的尊嚴,看清人類文明背后人的真實究竟是什么。
“一次我拉開書房窗簾,靜觀那只貓。忽然地,老梧桐下,它以飛快的速度奔跑起來,極美的一道的白光。幾乎同一時,墻根下,另一團小影子跳躥而出,金色的花斑紋在書房燈光的映照下時隱時現(xiàn)?!边@段敘事既是寫實,也期予了作者對兩性世界和人的人間的美好構想。那“金色的花斑紋” 是暗示女孩膀上了一位官爺?纏上了一位腰纏一條河的款爺?還是遇到了有著一雙堅硬臂膀或者“金色的花斑紋”般成熟的男人,把她從世俗塵埃和生命的陰影里拉了出來?還是這女孩知性心性共熔下的理性自救?
“白貓走了。這棟樓的人發(fā)現(xiàn),那只貓不時還會在這棟樓房附近出現(xiàn),有時同白貓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只貓。那一定是它的戀人。樹底下,伏一會,矮屋棚下,走一走,洞口處,望一望?!边@奇崛的心象異幟的逆轉,仿佛是一朵地獄之花!這女孩攜著她的戀人重訪這煙花之巷,塵埃之地。她走回的腳步,是來探望生命的疤痕?是來重溫生命里曾經(jīng)的疼痛?還是憑吊生命過往的云煙?這女孩能把她經(jīng)歷、心歷的一切都徹底的放下了嗎?她能走出生命的內(nèi)在丘惑嗎?她能從這里出發(fā),走進內(nèi)心世界的洞明,走向生命的本意,走向生命的蔚藍,走向理性從容的人生化境嗎?作者把愛、恨、悲、歡、生、死、痛苦、憂傷、欲望、絕望、希望、復蘇,這一切人性的東西,從人的麻木與昏睡狀態(tài)中喚醒,逼入人的本質和活在人的皮毛里的這個時代,去看一滴淚的行程里的萬水千山,給讀者一分明媚和暖意。
“它和我一同坐在暮色里,又悄悄離開。我想,它要去的地方,將會是另一個沉靜的、讓人懷念的地方。”至此,作者是以她荒誕的敘事,陪這位女子走完了一段流浪生死的行程。通過對人的生存世界的洞觀與探微,對人的兩性世界寄予了哲學、美學和生命學意義上的悠遠的遐思,和完美主義、理想主義色彩的深層審美探尋。也對生存世界里的女性寄予了善意的人性關懷和暖意的人間祝福。
老婆婆這個人物,在這篇小說的謀篇布局中運化的最妙。婆婆的故事只用了三句話:“一年前我就認識這只貓。它那時是一只家貓,隨一位老婆婆住在一間違規(guī)搭建的青灰矮房里。”老婆婆是寫那個女孩時,一筆帶入敘事現(xiàn)場的。這句既隱含的交待了老婆婆與女孩是外婆與外孫女關系,也以“違規(guī)搭建” 和“青灰矮房” 這樣隱喻象征詞語,暗示了女孩的暗娼營生和這婆孫女倆的生存現(xiàn)狀?!袄掀牌啪幼〉男∥菖镒匀桓蓛?,整潔。除了矮小,除了造型隨意怪異,除了“拆”呢,與一般家舍沒什么區(qū)別?!边@句前述交待了老婆婆是上個世紀的老人,她們那個時代的人內(nèi)心是樸素,自然,干凈,整潔的;后敘以小屋棚的矮小,造型隨意怪異,外墻還有個“拆” 字等環(huán)境描述,隱寓的交待了老人對外孫女暗娼營生的強裂抵觸和抗拒情緒,并連疊使用了三個“除了” 和一個“拆” 字,向生存世界和現(xiàn)實社會發(fā)出強烈的吼喊和抗拒。不但讓人感覺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氣氛壓軋下來,并縈繞其間,語言系統(tǒng)又富于一種結構美學的色彩?!鞍 ?,“造型隨意怪異”和那個“拆” 字, 既有象外之象和景外之景;又有味外之義和韻外之致。第三句以“老婆婆去逝后” 退出了她的故事現(xiàn)場。了了三句平實的語述,卻彌漫著一種烏云密布、爭吵不休的生存糾纏和人性廝殺氛圍。面對這種生存現(xiàn)實的尷尬和殘酷,老人無處可逃又無力抗拒,但她死死盯住的那個“拆”字,在老婆婆的胸腔里已是無力吼喊的悲鳴了!不管老婆婆是被氣死的,瘋掉的,還是自殺的,在這篇小說的敘事構架中,老人的死和鄰居觀眾心理意識中的“陰魂不散”,不止是兩個時代人的思想情感、文化觀念和社會倫理撕裂帶上的一場廝殺,也是生存現(xiàn)實與社會現(xiàn)實激烈沖突的一座墓碑!
小說中的女鄰居和小商販夫婦的敘事是交叉進行的。這個嘮嘮叨叨的女鄰居是個粗心的女人,也是一個疑心很重的女人。她的那扇“雙層防盜門” 開了又關,隱含的暗示了婚姻的不穩(wěn)定性。女鄰居的男人,通篇未著一字,是通過這個女人極為厭惡夜晚貓發(fā)情的叫聲,拖鞋被貓叼到地下室里,和她“蹲著;趴著,用竹竿直往洞口里搗。突然,她停住了手中的竹竿,她的臉抽搐起來??赡?,被貓抓了。”等敘事描述,影射和暗示出他男人的在場和暗流涌動似的風波??杀氖?,女鄰居那扇開了又關的“雙層防盜門”,不但沒鎖住她男人的心,反倒把男人的心關在了門外。作者以“守候一只該死的老鼠” 暗示這個男人,是對婚姻和他那個嘮叨的女人沒有了新鮮感和誘惑力。在地下室里包養(yǎng)了以白貓?zhí)娲哪莻€女孩,而他的女人卻渾然不知。直到有一天,她用竹桿往洞口里捅,想棒打鴛鴦,卻被野“貓” 撓了。女鄰居極為厭惡這只貓,是對她男人不放心,缺乏安全感。貓每叫一聲,她的胃就條件反射似的疼得厲害。這正是還沒走出動物屬性的條件反射式的感應性思維。而大多數(shù)中國女性,對這種情形和問題,還是條件反射式的、軟弱的、消極的排斥對抗;就是不知道用冷靜、開明、理性的思維去面對,用女性自身那分美好的知性和心性去化解。
小商販夫婦,歡天喜地住進了那間小矮棚后,門上換了把新鎖,沒多久,也在院子里訴苦,“說他晚歸回來,時常被那只貓驚嚇出一身冷汗。那只貓,白貓,夜里經(jīng)常在他家窗玻璃上上跳下竄”。還是這個白貓化身的女孩,老在小商販窗前晃來晃去的,盡管沒把他拉下水,小商販每天早出晚歸的在外辛苦勞碌的做著他的小生意,但他的小媳婦在家耐不住寂寞卻紅杏出墻了。而小商販也被蒙在鼓里。 至到有一天“一個不怎么光彩的秘密被捅破了” 這才揭開了小商販的小媳婦出軌或暗娼的內(nèi)幕。小商販沒多久就交還了鑰匙,挑走了他的蘑菇和魚干,和他小媳婦搬走了?!憋@然,女鄰居和小商販及這兩個家庭都是悲哀的。但這都只是小說的背景線條。作者的目光和筆觸,并未停留在社會亂象、家庭破碎、道德淪喪、世風日下的時代陰影里。因為造成這種社會與時代現(xiàn)實的成因是紛繁復雜的。而作者秋其等待的那把“鑰匙”,是剪破舊有文化的死結, 打開人的世界里那扇相互不信任的“雙層防盜門”,“ 拆” 除所有固化、僵化、俗化、頹化的思維模式。
復調的結構
多元的世界,多元的社會,紛紜復雜的生命個體的內(nèi)心世界。然而,語言涵容量是有限的,創(chuàng)作者的感受和思想體驗也是無邊無沿的。這篇小說借代 “貓、“ 鎖”、“ 鑰匙”、“雙層防盜門”和“ 拆”這些意象碎片,從社會與時代的真實里,從紛亂無序的生命景象里,從既通俗又現(xiàn)實的人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里,從人們無法拆解的、紛紜復雜的心思意緒里,找回人與世界的本真。但任何事物,都不是單向度的語言結構或一種目光、一種思維、一種語境能夠一網(wǎng)撈出的。所以,作者秋其用復調結構和多維度的敘事,把不同主體的不同立場、思維、話語、觀點、人格對話、交流與碰撞,匯聚到這個具有開闊性、縱深性、參與性、不確定性、未完成性的、貼近人與社會真實的敘事現(xiàn)場,以多元敘事、多元聲音、多元化思維,共同探尋和破解生命的生之纏繞和人的生存困境,以期認知和抵達這個多重性、矛盾性和復雜性的人的世界的彼岸。
復調結構,讓小說具有中國古代山水畫中留白一樣的效果,給人無限的想像與無窮的回味空間。小說文本中的女孩都經(jīng)歷了哪些,她又是怎樣從自身的遭遇和人與世界的陰影里走出來的?老婆婆樸素的內(nèi)心是怎樣死在了那片煙花之地?女鄰居的男人和小商販的小媳婦,僅止是處身于這個走向通俗的社會與時代里的動物性存在嗎?還有,小說文本中的“鑰匙”,“ 鎖”,“ 雙層防盜門” 和墻上那個“拆” 字,這些以物附形的意象詞語,都給讀者留白了紛繁的意緒空間和更為廣闊的參與性對話空間。
我們所處身的這個社會,更加開放,寬容。在社會生活的實際進程中,公民社會的價值觀,呈現(xiàn)出日益復雜化的多元和多樣的態(tài)勢。社會的轉型,催化了文化的墮落和人的精神虛空。我們早已走進了一個更加通俗、更加現(xiàn)實的時代。人們蒸騰的目光和洶涌的欲望,淹沒和吞噬了人的進化和人類文明中所有美好善良的東西。所以,秋其這篇小說的敘事,才有“ 樓房里每一扇門都緊閉著。每一個人的夢都是不安全的,都是封閉的”這分內(nèi)心的輾轉和慨嘆。這里的“每一扇門”和“雙層的防盜門” 指向的是男女兩性面對喧嘩蒸騰的欲望世界那顆封閉且騷動的向外面世界探望的心。“每一扇門都緊閉著” 喻指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欲望和欲念的心思想法都是不能向任何人敞開的,而每一個人的夢既便是動了凡心塵念,人心和對面的世界也都是缺乏信任和不安全的,都是封閉的。誰都無法走進對方的內(nèi)心世界,我們已經(jīng)踏進了一個相互不能信任的世界,誰和誰都是對象性存在的相互不能信任的“雙層的防盜門”。小說之所以用復調結構來實現(xiàn)多元敘事的參與、建構與整合,是因為事物的矛盾性、復雜性、多重性、模糊性和未知性。而人的認知過程,也正是人的對話性存在。
搖曳的敘事
我不喜歡那分文學的自覺,不喜歡文學的雕琢和匠氣。那樣,會顯得虛假和別扭。我喜歡自然樸素的文字涌流狀態(tài)和渾然天成的文本圖景。我不知道秋其這篇《貓.鑰匙》是怎樣謀篇布局的。但這篇寓言體小說,卻以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語和搖曳多姿的絢麗的敘事藝術景象,走進了大眾視野。
這篇寓言體小說,雖放棄了故事的完整敘述,但卻是一個表層傳統(tǒng)的寫實框架,既取材于現(xiàn)實生活,也有具象的寫實成分和社會氛圍,并有現(xiàn)實主義的解讀意義。作品以一種現(xiàn)場發(fā)生的視角介入人的內(nèi)心生活,通過情節(jié)明暗線條的交織和細節(jié)點綴,把沒有在場的在場、背景時爾取代前景,及貓與人之間的微妙關系的替換,絲絲入扣的糅進小說的敘事圈套,形成一種隱形結構下內(nèi)呼外應的暗流涌動和某種對整個故事的操控力量。作者站在社會文明背影里的兩性泥陷與困惑的矛盾敘事現(xiàn)場,用女性的目光注視女性自身,從女性的生活圖景和人生況味中,拆解、拆除羈絆和桎梏女性生命秩序和生存現(xiàn)實的樊籬與障礙,從而踏上“人” 是“愛與存在” 這個生命本意上的女性自我追尋、自我解放的旅程,給女性的獨立、自由和生命的大化打開一片豁然天地。
“ 我在屋檐臺階上坐,等一把鑰匙,看一只貓?!逼鸸P處,敘事人就以靜觀的角度和姿態(tài),與故事拉開了距離,給敘事和讀者的閱讀留下了很大的對話性、開放性、參與性和想象性空間,而且?guī)敫泻軓?。“屋檐”、“臺階上”、“一把鑰匙” 和“一只貓” 等詞語,都賦予了隱寓和象征意義。“屋檐”是低矮的,秋其的筆下是人間的;“臺階上” 是一個敘事現(xiàn)場,或一個手術解剖臺?!暗纫话谚€匙” 是作者因表達事物的不確定性、未完成性和它的現(xiàn)實性指歸,才把故事中的人物和作者、讀者都拉進來,以一種平等參與、開放對話的形式,探尋事物深層結構里,需要問詢、探索、破解、化解或砸碎、重構的指向性東西。“看一只貓” 是以貓操刀,因這只貓是借代、象征、隱寓意義上被符號化的人。作者試圖以一個生命女性的心路歷程,把貓的動物屬性和人的本性,以及我們所處身的這個時代的人的現(xiàn)狀,以冷峻的目光和清醒的意識,重新建構生命的秩序,探尋人的未來和世界的明天。
“鑰匙是很重要的,人需要一把鑰匙,一扇門,一個夜深人靜可以關門的去處?!彪[喻指向的是人的世界、人的現(xiàn)實和人的未來。強調“鑰匙”的重要性,是探詢走向生命洞明、走出人的困境的通道,尋求人與世界秩序的惑然。 “鑰匙”在這里,是一種復合語義上的無形抽象性東西,是一種認識事物、化解矛盾的思維方式,是一種知性和心性的共融與抵達,或一道理性之光。
“天光還沒有完全涼冷下來,山的影子正從遠處一點一點地碾軋而來,逐漸地掩住了樓房和樹的影子?!边@是景物描寫么?不。這是小說主線條中,當事人此時、此地、此景、此在的一種心境;是生命內(nèi)在的生活體驗和思想情感冷徹、峻深、莊嚴的出場!是行走在人生風雨中的冷暖與憂傷,是掙扎在生存現(xiàn)實里的輾轉與困惑?!吧降挠白印?指涉的是社會現(xiàn)實,“樹的影子” 暗喻的是人的現(xiàn)狀。這種電影隱喻蒙太奇手法,既含蓄形象地表達創(chuàng)作者的多重寓義,又具有強烈的情緒感染力。從遣詞用字和語意流露上,都氤氳和影象出一個處身在生存現(xiàn)實中的人,對生存實境和社會與時代氛圍的切身體驗。
夠了!小說起筆,秋其先給我們搭建了個復調結構的敘事現(xiàn)場;第二句交待了小說的語義指向,并把故事和讀者帶入了人的人間;第三句讓生命內(nèi)在的感受先出場,給小說敘事定下了冷徹、深峻的思想情感的色彩和基調。足見小說構架的秩序和敘事意脈的詩質與精妙。
小說敘事起筆“看一只貓”, 指向的是兩性世界里的人——男人和女人。故事中除老婆婆、女鄰居和小商販這三個陪襯人物,是以人的身份進入敘事現(xiàn)場的,而故事主線條中的主體當事人——那個女孩,和表征兩性世界里的男人也都用貓?zhí)娲?。并且,女鄰居的男人,小商販的小媳婦和那女孩的戀人均未正面進入敘事現(xiàn)場。她(他)們的在場,人生的糾葛,都是通過集在場人、見證人、敘事人于一身的——我的敘述,和場景物象的描摹,女鄰居、小商販的話外音帶入浮出水面的。故事中的主人公——那個女孩的命運起伏,是通過給一只白貓注入血肉,豐盈肌理的動態(tài)物語,作為貫穿敘事全程的一條明線,用隱寓、影象、暗示等敘事筆法折射出的女孩生命波瀾的深層意脈呈隱性線條。形成一種明暗線條交替對稱的隱性結構。在這種突出常規(guī)思維之外的隱性的深層結構里,畫面是平靜的,背景是喧囂的;氛圍是瘋狂的,精神是冷靜的。作者的筆觸,從現(xiàn)實的土壤上伸向超越現(xiàn)實的峻深的思考。通過人性與物性的對視、對話與廝殺,透視兩性世界的困惑,從而進入人與社會和時代真實層面上的對話與思考,這才是小說的真正創(chuàng)作意圖。
小說中的女孩,是一個富于復合之美的人物。她像一朵淪落凡間的云朵,既具女性生命原初的那分清純與美麗;也有女性的知性、理性和心性共融的那份美好。但她走向人生和生存世界所經(jīng)歷的一切,只是沾染了這個社會的塵土和和烙印上了這個時代的某些色彩,并未走向人格的分裂與墮落。她這一生最無法面對的,就是被遺棄的她,以一種抬不起頭來做人的生存方式贍養(yǎng)了同樣被遺棄的老人;而老人又是被她氣死或瘋掉、自殺的,所以小說敘事才以“一只貓,一個老人” 這樣殘酷冷色的表述和靈魂匍匐的姿態(tài),向自已的良心和人的人間致歉,期以人性和良心的救贖。
在這兩千多字的篇幅里,情節(jié)和畫面的片斷性、 敘述的不連貫性和節(jié)奏的跳躍性,不但未見小說整體面目的紊亂與虛脫,反覺參差有致,處處給人一種撲朔迷離之感,且意蘊元氣十足。讓讀者仿如看一幅風景畫,或聽一曲笛簫流韻。但呈現(xiàn)的是人的復雜的靈魂世界。當我讀到“一只貓,一個老人” 這個平靜的如臨絕壁深淵的句子時,我的錯愕和痙攣,仿如于無聲處聽驚雷!當那個女孩走回的腳步站在人的廢墟上,探望她生命傷疤的時候,當她站在生命的洞口,回望云煙深處的生命故鄉(xiāng)的時候,我感性的認知里也洶涌著喜悅和暖意的淚光;當那個“拆”字在老婆婆活著的意識里嘶喊成一種悲鳴,并以她的死,成為生存意識與社會現(xiàn)實激烈沖突的墓碑,矗立在這個時代的一片燕舞鶯歌的泡沫中。我理性的意識里,無處不瘋長著人間的寂寞;當那個女鄰居一桿子捅破了人的世界的悲哀,當那個小商販歡天喜地住進了那間小矮棚,卻丟失了一份人間的美好,帶走了他苦掙苦拚換來的一片悲涼,在我思維的縱橫里,生長的不是人性的悲憫與悲愴,而是文化荒漠里冒泡的目光!
還有小說文本中的“拆”字,不止是作者的獨具匠心,小說所有的線條交織勾抹和暗礁式的鋪筆運斤,都是圍繞這個“拆” 字展開的。它不是指向環(huán)境秩序里的違規(guī)建筑;也不是指向隱匿在城市某些角落里那些“同居”、“搭火”、“暗娼” 等違規(guī)搭建形成的社會板塊、社會群落。這個“拆” 字像一根尖刺,冷嗖嗖的插進人類文化和社會文明進程中的軟肋!人類從歷史的云煙深處走到今天,不是哀怨命運不濟就是指責環(huán)境惡化。什么道德淪喪,世風日下等等人類行為中的人性弱點和人的劣根性,我們很少回頭審視人類自身的狹促和灰塵。而真正羈絆人類文明進程的鐐銬和桎梏人類精神的枷鎖就是人的思維定式!作者站在人的廢墟上,想要“拆”除的正是人類生活和文化土壤上頑固瘋長著的、慣性的、黑白悖謬的、條件反射式的動物性思維,讓人從文化的荒漠與垃圾里拔出腳來,從從固化頹化的思維羈絆中解放出來,走向生命的開悟與大化,走向生命秩序和人性意識的自省與自救。這才是這篇寓言體小說的深沉意脈。
小說文本里的貓,鎖,鑰匙,雙層防盜門,洞口,天光,暮色和那個“拆”字,這些蘊含著多重指向、多重寓義的意象詞語,在各自的語言行程里,呈現(xiàn)一種或安靜或跳躍的暖色善意的詩性復合美,和色彩美學的光芒。作者秋其站在更高的山巒上,以她看人事物的那道冷靜、客觀、善意、理性、峻深的目光。和波光云影般的人世物語,給文本敘事著上了斑斕絢麗的色彩。掩卷,貓,人,門,鎖,鑰匙,在我的閱讀感知和閱讀期待里都消隱退散了,只剩下個“拆” 字和作者的文字良心激起的人類情感的浪花,還激蕩著我,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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