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桐花
上班途中,必經(jīng)數(shù)十公里的一段省道,夾道而立的首先是高大且常綠的樟樹,樟樹身后是娉婷且婀娜的柳樹,柳樹身后呢,便是一望無垠的鄉(xiāng)村田野。前些日子還是金黃逶迤,如今已是綠海泛波了。油菜莢已初露孕態(tài),麥苗兒趁著和風(fēng)麗日拼了命地拔節(jié)抽穗,就連陌上纖草也蔓延成絨綠絲毯一直鋪展到天地相接的邊界去了。綠,終于以勢不可擋的趨勢成了大自然的主色調(diào)。
突然,在這滿眼的綠色里,乍現(xiàn)一抹淡淡的紫,一嘟嚕一嘟嚕垂掛在高高的枝頭。桐花?桐花!多少年不見了,竟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
童年的家鄉(xiāng),河邊雜樹叢生,苦楝、刺槐、水杉??????尤以梧桐居多。梧桐,魁梧的桐樹,多么優(yōu)雅得體的名字!可是父輩們偏偏叫它泡桐,親昵得就像喚著家里的娃子,棄了一個(gè)個(gè)規(guī)規(guī)整整的名字,口口聲聲“肉狗兒,二小,丫頭,細(xì)拉寶”地喚著。梧桐呢,也樂意地在主人們口口聲聲的“泡桐”下長著,且長勢極快,泡著、泡著,要不了幾年,桐樹就長大了。每年的春天,桃花開過菜花開,菜花開過泡桐開,花開時(shí)節(jié),一河兩岸,一片紫色的世界。
小時(shí)候,我家門前就有一棵很粗很大的泡桐樹,倚著河坡斜生著,且斜得很厲害,我們常順著雙臂粗的樹干當(dāng)橋走,走到枝干頂頭,走進(jìn)滿枝桐花里,對著腳下的河水一照,河水里倒映著一樹桐花,倒映著桐花里的小女孩。坐于水之湄,身在花中央,儼然成了花之仙子,幸福的感覺油然而生。
最是一夜春雨又春風(fēng),翌日清晨,桐樹下落英繽紛,一朵朵喇叭狀的桐花散落一地,淡紫色的花瓣上還沾著晶瑩的水珠。女孩子總愛撿起幾朵簪在翹起的辮梢上,或別在紐扣縫里,或者寶貝似的裝進(jìn)口袋、書包里。然后,揣著滿身滿兜的香一路歡笑著上學(xué)去。
桐花的香氣濃烈而不刺鼻,還有一種甜甜的味道,久聞不厭?;ㄩ_時(shí)節(jié),整個(gè)村莊連同河水都浸泡在濃濃的桐香里。小時(shí)候,我尤其貪戀桐花的香味,總愛采了置于床頭,于是,夢里總浸滿了桐花的芳香。(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桐花謝過,枝頭上便換上嶄新的綠,淺綠,深綠、墨綠、黑綠,層層暈染間,葉子也長成了一只攤開的手樣兒,長得大過了父親的手掌,葉背上還生出了許多絨絨的毛。每到這個(gè)時(shí)節(jié),我的臉上就會(huì)生出一些糙糙的癬,母親總愛拎著我到河邊去,找一棵泡桐樹,對著樹皮砍一斧頭,白色的樹汁瞬間溢出來,母親用指頭一抹,搽在我的糙癬上,過些日子,那癬便會(huì)消了去,只是樹干上從此便留下了一道斧痕。如今,早已記不清泡桐樹留下過多少道斧痕,更記不清我生過多少次皮癬,卻仍舊不能忘記那粘稠似的白色汁液和搽在臉上的涼涼黏黏的感覺。
及至盛夏,桐樹上還會(huì)結(jié)出圓圓的、絨絨的果子,形狀、大小恰似小時(shí)候帽頂上的絨球一般。成熟透了的果子“噗通”一聲掉進(jìn)河里,這是魚兒們最愛的美食。暑假里,我們常愛在桐樹下以此為誘餌捕小魚,或穿在鉤子上,或放進(jìn)竹篩里,常有一些膽大的潮魚不知天高地厚游過來,游到篩子正中央,“呼!”我操起藏于水中的篩子一鍋端,這些甕中之鱉不幸落入我的圈套,成為我的戰(zhàn)利品。
童年關(guān)于梧桐的記憶總是無限美好和留戀,可是,不知從什么時(shí)候起,記憶中的梧桐樹竟然從家鄉(xiāng)的河岸神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所謂人工草皮。就在我?guī)缀跬浟诉@般美好之時(shí),卻偶遇這一樹盛開的桐花,在這綠色當(dāng)?shù)赖纳畲海眠`了桐花喚起了我蟄伏的記憶。
身為花一朵,或許桐花屬于后知后覺者,等到所有的花兒都開過了,它才從春夢中幡然醒來,于是急急忙忙地鼓起一朵朵紫色的小喇叭,吹著春的歌;或許它壓根兒就是大智若愚,躲在春天的某一個(gè)角落,悄悄地看著那些姹紫嫣紅們?nèi)グ倩幋?,小聲嘀咕著:“開吧,開吧,等你們謝了我再來!”
于是迎春謝了,桃花敗了,菜花落了,桐花——盛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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