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這么白
月光這么白
白到我不忍心揭開它的假象,罪惡被覆蓋
善良被損傷
北方的大雪沒有這么固執(zhí),這么兇狠
沒有把一切事物都撂到的決心
我穿得更厚,才敢從月光里穿過(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我身體里的黑都在破碎,如死去多年的腐骨
同時破碎的是愛,恨
它們的混合之物在如此盛大的月光里
骯臟
想起我白天活著的樣子,也是月光
偷偷摸摸挨在陽光里的日子
如果我不喊疼
就沒有人認出來
這是余秀華的有關月光的詩,在她的詩集里,但凡寫月亮的詩,就是這樣的強調與呼喊,與疼痛與死亡與虛妄與荒蕪緊密相連,充滿對自身命運的控訴或無奈。
這在她當然是一種必然。出生缺氧造成左腦運動神經受損,導致走路搖晃,說話口齒不清,被指“腦癱”癥狀。疾病相隨,自然會影響生活和心理的走向。她無法讀完高中,買飯,洗刷,住宿諸多不便,也無法學成技術,就不可能去就業(yè)。短暫的打工經歷讓她絕望,因為手腳不便,口齒模糊必然會成為淘汰的對象,所以她終身只能依賴父母。心理上不可避免會有陰影,敏感、自卑、倔強、尖銳,在搖晃歪斜的病態(tài)里,掩埋痛苦又暴露痛苦,自嘲疾病又奮力捍衛(wèi),所以她有時會“潑婦賣街”或與詩友吵架,語言惡毒。因此,她自言自己不善與他人相處,不夠寬容甚至斤斤計較。生命滿是挫敗的她拿起筆,就是傾訴,就是抗爭,雖然她說,依然沒有出路。
但她有強烈的情感,真誠的情懷,這些月光詩讀起來才分外打動人心。她直言自己身體痛楚,命運乖蹇,愛情不順,把這些鮮明的大的坎坷拋進詩歌,用強烈的奔涌的情緒纏住詩句,打動讀者,又喚起讀者的共鳴。試想,在生活的路上,誰沒有傷痕累累又無法安慰的時候呢?被冷落被摔打被拋棄,找不到存在感大概是人們生命的常態(tài),那么,誰在面對“月光把一切白的事物都照黑了:白的霜,白的時辰白的骨頭 它們都黑了,如一副棺材橫在她的身體里”的詩句時,不會有心靈痛感呢?我想,好的詩句標準固然很多,但是都必須具備與讀者情理相通,喚起共鳴的特點。
余秀華詩歌里的白色意象多,但是很少體現(xiàn)柔軟,純潔,浪漫的情懷。只是在寫“白頭發(fā)”“白絲巾”“白色的兔子”“白云”時,才有悲憫、溫柔與向往,如“還有一條白絲巾/輕便好攜帶的白絲巾/我總預備著弄傷了手/好包扎”,“這個世界上/我只相信我的兔子/相信它們的白/相信它們沒有悲傷的死亡”除此之外,白雪、白色梔子花、白月光都形同一場場慘痛事故,血肉模糊,橫亙在讀者面前。
為什么柔軟又美好,純潔又芬芳的白雪梔子花以及月光分外惹起她對自身命運的不滿,對愛情不順的鄙夷呢?大概是因為越美好就越傷痛吧。她的詩里其出現(xiàn)“月亮的白”,就會要出現(xiàn)“身體里的黑”,要出現(xiàn)“骨頭的腐朽”與“破碎的愛恨”,甚至出現(xiàn)“荒原與墳墓”,對照強烈,這與她始終不接納自己的病以及與病相連的命運有關,毫不妥協(xié),用力牢記,那么就刻骨銘心,那么就疼痛無比。
但是,余秀華的詩以及本人都不能缺少疼痛。這樣說,我雖然有道德的愧疚,但就因為這份疼痛,她才擁抱詩歌并擁有了感人至深的情意。她本人也是明白的——許多部位交換著疼:胃,胳膊,腿,手指/我懷疑我在這個世界作惡多端/對開過的花朵惡語相向/我懷疑我鐘情于黑夜/輕視了清晨/還好/一些疼痛是可以省略的/被遺棄、被孤獨、被長久的荒涼收留/這些,我羞于啟齒/我真的對他們/愛得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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