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長篇小說《平凡的世界》續(xù)集

第四部第九章

傅國河/作

會議室顯然是經(jīng)過一番特別的布置。長條型的圓桌中間擺放了幾盤布花，倒也和外面的季節(jié)相配合，桌上還放置了幾盤水果。平時能在上面清晰寫字的辦公室桌椅，今天被擦的一塵不染。煤城嘛，自然少不了煤塵的。

孫少平游魂似的邁進會議室的那會，這樣高規(guī)格的布置很快映射到了他的大腦，場面挺氣派的啊，像接待省里來的大領導似的。他亂麻麻的思緒依然纏繞在一起，他實在聯(lián)想不到自己一個普通的掏煤工會和宣傳部有什么瓜葛。

少平環(huán)視著會議室里不同尋常的布置，墨鏡后透視出來的眼光停留在了坐著的幾個人身上。他的到來，立即中斷了他們的談話。他們熱情地站起來，像歡迎英雄凱旋，微笑著向少平問好。(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宣傳部長肥胖的臉上更是笑容綻放，讓人擔心泛著亮光的皮膚給撐裂了。

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孫少平卻是另外一副臉色。他滿臉的驚愕和惶恐，一股沸騰的熱血從胸膛直射大腦，斜拉臉面的傷疤也因驟然膨脹的血液變得發(fā)紫、扭曲。

“曉霞！”少平握著主動伸過來的一只纖細的手，嘴里不禁脫口而出喊了聲。

纖手感覺到了掏碳工那只粗壯有力的大手傳導過來的一個熱流，更感覺到了那只手的汩汩震顫。她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燦爛的微笑，眼神里放射出一股女人特有的溫柔和熱情，還夾雜著一股不易察覺的崇敬。

少平癡癡地望著“曉霞”。淚水蒙蒙的眼前，“曉霞”穿著件米色的緊身風衣，一條紅紅的絲巾圍在白皙的頸脖，燙過的卷發(fā)長長地披在肩上，腳上是一雙淺白色的高跟鞋，顯得身材高挑，也是時尚。她渾身更是浸透著青春的朝氣，還隱隱散射出一股讓人不可抗拒的高雅氣質(zhì)。

她迎視著墨鏡后面透射出來的光芒！

宣傳部長經(jīng)歷的場面還不曾有過眼前的這幕。他驚訝的臉色瞬間凝固，堆積的笑容僵硬在臉上，讓人感覺非常的怪異。他的腦子里立刻閃現(xiàn)出他曾接待過的省報“田記者”，少平的女朋友田曉霞。他把“田記者”和眼前的礦報記者比照了下，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們的形象是如此的相像。

此刻他能深切體會到面前的“曉霞”給孫少平帶來的震撼。

好在他經(jīng)歷的場面多，很快就找回了部長的感覺。

他忙走到少平跟前，揮手給少平介紹：“這是局礦工報記者，韓麗娜同志！”，又揮手指向一旁那個戴眼鏡高個年輕人，“這是局礦工報記者江楓同志！”

孫少平慢慢回過神來。他窘迫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握向江楓，又歉意地向宣傳部長笑了笑。他為自己的失態(tài)有點懊惱。但頭腦里還在不死心追問著自己，這個韓記者怎么那么像曉霞呢？！

我們不要責怪少平的失態(tài)。我們應該和宣傳部長一樣，能體會到少平心中積壓的思念和痛楚。曉霞死后，他用繁忙沉重的勞動和工作短暫地麻痹了自己，可曉霞的身影已經(jīng)滲入了他的血液，根植在他每個細胞里。

我們也應該知道，孫少平就是孫少平。他不是一個空想家，更不是一個夢想家。精神上的消沉無異于自殺。他和“外星人”的那場偶遇，讓我們知道他的思想早已穿越了我們能想象到的邊界，對生死有了更為廣闊和深遠的認識。

他不懼怕物質(zhì)的貧乏，卻恐懼精神的荒蕪。曉霞和她執(zhí)著忠貞的愛情，在孫少平心中是團永不熄滅的圣火，是照亮他前進路上的一盞明燈。

他愛曉霞太深了。

眾人落了坐，少平的情緒也平靜了許多。坐在身邊的宣傳部長側(cè)過身，看著他，“孫隊長，今天來的是我們局礦工報兩位有名的記者，也是受局領導之命來采訪你。作為一名新時代的礦工，你身上閃耀著青春蓬勃的力量和時代的光芒，既能積極踏實立足本職崗位，作出自己應有的貢獻，也不忘礦工主人翁精神，思考應對工作中面臨的新情況和新問題，特別是在面臨生死的緊要關(guān)頭，勇于舍身救人。這種高尚的思想品質(zhì)和壯舉，尤其讓人感奮！局領導一致決定，要把你這一典型和先進事跡宣傳好，號召廣大青年礦工朋友學習，愛崗敬業(yè)，勤奮工作，把我們銅城礦業(yè)建設的更加美好······”

宣傳部長開門見山，說明了今天召見的主題。

孫少平的臉不禁溢出了羞澀。宣傳部長的點題顯然立意很高，一下子就把他抬升到了英雄的高度。還有一點，沒見到任命文件在哪的“隊長”從宣傳部長說出來，讓孫少平有點受之有愧的感覺，同時在心里也慢慢漾起了一絲得意。幾天前他還擔心回礦后的處境，沒想到現(xiàn)在有如此的鴻運光臨到自己的頭上。

巨大的反差，讓孫少平短時間里一時不能回過神來。

韓麗娜坐在少平的對面，火辣辣的眼神全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對于大牙灣煤礦，她并不是第一次來這里。大牙灣煤礦“農(nóng)忙保勤經(jīng)驗”在全局電話會議上被局長大力表彰，并在全局推廣。韓麗娜就曾經(jīng)為此事來過大牙灣進行采訪報道。

這兩天的外圍采訪，她具體了解到了這個“經(jīng)驗”就源自少平之手，不禁對孫少平的多了一份敬意。這是一個很有頭腦的新時代礦工。從同事嘴里采訪到少平工作、生活和思想的點點滴滴，她采訪筆記本上密密麻麻記錄了十幾頁。

在少平他們那孔黑窯洞里，她鉆進他那片用蚊帳“搭建”的房中之房，很快察覺到這塊小天地里與眾不同。盡管蚊帳上落滿了煤塵黑乎乎的，但里面的床鋪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當然了上面也是灰蒙蒙的。枕頭邊放置了不少的書籍，里面有小說、雜志，還有不少高中數(shù)理化課本。蚊帳里還飄蕩著一股時尚而不失高雅的氣息，枕邊擺放的一臺收錄機和磁帶，磁帶大多是貝多芬的作品。

奇怪哩，怎么孫少平這個井下采煤工還欣賞貝多芬的作品？怎么他的音樂欣賞取向和自己如此的接近？采煤工怎么了，難道就不能欣賞貝多芬音樂了？音樂是人類心靈的共同感情語言，它沒有國界，更不分人群。韓麗娜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思想的狹隘，她好奇的是，在這個黑乎乎的蚊帳里欣賞著大師的音樂，一個采煤工會是怎樣的一番心境。

韓麗娜也喜歡貝多芬的作品，《命運交響曲》和《田園交響曲》更是她喜歡聽的兩個樂章。特別是《命運交響曲》它是一部哲理性很強的作品，也是最能代表貝多芬藝術(shù)風格的作品，整部作品情緒激昂、氣魄宏大，富有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短飯@交響曲》卻帶給她的是另外一種意境。她時常徜徉在大師音樂里思緒飛揚，有時甚至忘記了吃飯。雄渾的交響樂激蕩著她年輕的心扉，讓她對未來幸福和美好生活充滿了渴望和追求。音樂已然成了她的生活的親密愛人！

時令已過清明，大地萬物復蘇，處處洋溢著春天的氣息。時代的步伐也堅定地邁入了八十年代的中葉。開放打開的國門，外國特別是港臺流行音樂潮水般的涌入了大陸。清新亮麗的臺灣校園歌曲和香港電視連續(xù)劇插曲更是風靡一時。眼下鄧麗君的“靡靡之音”也從城市的大街小巷飄到了鄉(xiāng)村野陌，就像春天的綠芽旺盛地鋪滿了大地。

就在這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港臺風暴里，孫少平卻能在自己的黑蚊帳里欣賞著常人難以理解的“陽春白雪”交響樂，這讓喜愛音樂的韓麗娜窺視到了孫少平內(nèi)心深處翻騰的情愫，是那樣的特別。

她在對孫少平懷有一份敬意的同時，又增添了一份說不清楚的好感。

“孫隊長，首先向你道歉。沒有征得你的同意，我和江楓當了次‘克格勃’，調(diào)查你兩天了！”韓麗娜微笑著凝視對面的孫少平，提起了她的來意。

“我愿意配合你們的調(diào)查?！鄙倨斤L趣地回應。他沒想到韓麗娜的采訪會是以這樣的方式開始，感覺很是輕松。

“你挺喜歡貝多芬音樂的嘛！”韓麗娜好奇在少平蚊帳中看到的那幕，不自覺地拋出了音樂的話題。

“貝多芬？”少平有點驚詫，疑惑地望著韓麗娜。韓記者過于跳躍的思維，讓少平有點無所適從。

“是的，貝多芬！”韓麗娜可能也意識到突然拋出的話題出乎少平的意料，看到少平一臉的驚訝和疑惑，她咯咯笑出了聲。“我有窺探癥，喜歡打探別人的‘隱私’，就擅自闖入了你的‘閨房’，看到你床頭有很多貝多芬的音樂磁帶，以常理推測你很喜歡他的作品。我的感覺沒錯吧？”

韓麗娜好像很得意，盡管是疑問句，可語氣卻充滿了肯定。她感覺眼前的這個采煤工絕不是一個只知道埋頭挖煤的魯漢。貝多芬的磁帶更不是用來裝點門面冒充自己高雅的。在他的內(nèi)心里肯定是一個大海一樣深邃的世界。

“喔——”孫少平略有所悟，“但愿我的‘閨房’沒玷污了你的眼睛。”少平笑著回答。

“那倒沒有。第一次近距離觀察一個男人的‘閨房’，挺新鮮的。那感覺有點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了美洲新大陸。”韓麗娜興奮的說著，因為激動，她的臉色紅潤的就像秋天成熟的蘋果，中間還夾雜著一絲女人特有的嬌羞。

“有重大發(fā)現(xiàn)嗎？”少平說。

“當然有啦！”現(xiàn)在好像是孫少平采訪韓麗娜了。“那里有茂密的原始森林，寬闊奔騰的江河，還有廣袤無垠的草原，還有那原始部落狂放的舞蹈······”韓麗娜沉浸在自己無邊的遐想中，她沒注意到的是在場的人臉上都露出了驚異的神情。

其實，韓麗娜的心中明凈的跟深谷里的山泉似的，她用自己特有的采訪方式拉近和被采訪者的距離，也借機更多了解被采訪者的真實思想。

“原始的東西，才是真實的，自然的?！表n麗娜意猶未盡，“美洲大陸的原始，其實并不意味著它的落后和愚昧，那恰恰是最真實的固有自然。我們?nèi)祟愂沁@片大陸的后來加入者，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就是自然的破壞和千萬條生靈被涂炭換來的?！?/p>

孫少平認真地聆聽著韓記者的激情演說。這是他從未觸碰過的人類與自然的話題。他從貧窮落后的雙水村堅定地走出來，就是想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奮斗，改變父輩們對黃土地亙古不變的守候。黃土地養(yǎng)育了千萬代人，可也禁錮了千千萬萬的人。現(xiàn)代城市的繁榮和先進，幾乎集中了人類的全部文明成果。它的出現(xiàn)，無疑是人類文明走向成熟的標志。在我們老祖宗隨遇而棲，漁獵而食的荒蠻歲月，絕對沒有想到今天的城市居然成了我們夢寐以求的向往的地方。他想起了第一次去銅城的情景，現(xiàn)代化都市的磅礴氣勢嚇得他無所適從，在茫茫人海里，就像大海的一葉小舟不知會飄向何方，更難以想象一個普通人怎么能在這里生活下去。

他有心加入這場好似于今天采訪毫不相干的話題討論。

“那依你的思想，人類也不用發(fā)展自己的文明了。我們是否應該回到老祖宗茹毛飲血的年代去呢？”孫少平疑惑地看著韓麗娜。

“呵呵，你曲解了我的意思哩！”

韓麗娜依然微笑著，她不并奇怪少平的疑問，作為一名記者，她有著常人并不具備的敏銳觀察力和超前的思考能力。在銅城偌大的礦區(qū)，幾年的采訪讓她走遍了每一個煤礦，她在看到一個個采煤工冒著生命危險下井，也看到了他們奮斗的艱辛和困苦。同時，她也看到了曾經(jīng)美麗的山川現(xiàn)在因為采礦變得支離破碎，大片的土地寸草不生。好幾個礦區(qū)都曾發(fā)生過嚴重的地陷。

“我的意思是人類追求自己的文明，不應該以犧牲環(huán)境作為代價。你看看我們大牙灣煤礦邊那條黑水河就能說明問題。人類來自自然，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應該歸順自然，和自然界和諧相處，共榮共生，這樣人類才有未來。否則，肯定會遭到自然的懲罰?！表n麗娜接著說到。

孫少平并不能在短時間里全部理解韓麗娜話的含義，但他清楚韓麗娜的話是無疑是正確的。自己來大牙灣煤礦白天黑夜的拼命挖煤，支援國家建設溫暖千萬家庭，在他看來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從未有過一絲的懷疑。要說對環(huán)境的影響，他是再清楚不過了。山梁土峁間，由于地層深處挖掘過甚而形成空洞，地表時有下陷，令人觸目驚心的大裂縫，往往斯破了幾架山梁，甚至大冒頂造成整座大山崩塌陷落。他時常散步的那條黑水河因為煤塵，粘稠的河水就跟石油差不多，緩慢地流淌著，水面也越來越窄，旱季時河水細得就只剩下了一根線條。大家都在為肚皮溫飽整日忙碌著，誰會在意什么環(huán)境變化哩！

他經(jīng)?？础秴⒖枷ⅰ?，外面的世界他也了解不少。1952年12月發(fā)生的倫敦煙霧事件，就是大量工廠生產(chǎn)和居民燃煤取暖排出的廢氣難以擴散，積聚在城市上空造成的。當時整個倫敦城被黑暗的迷霧所籠罩，人們小心翼翼地沿著人行道摸索前進。大街上的電燈在煙霧中若明若暗，猶如黑暗中的點點星光。燃煤廢氣讓許多人出現(xiàn)胸悶、窒息等不適感，發(fā)病率和死亡率急劇增加。在大霧持續(xù)的5天時間里，據(jù)英國官方的統(tǒng)計，喪生者達5000多人，在大霧過去之后的兩個月內(nèi)又有8000多人相繼死亡。當時他看到此消息時，他想的更多的是，自己天天掏出的煤炭，本以為能給這個世界的人們帶去更多的溫暖，沒曾想過居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因為燃煤取暖造成那么多人的死亡。

韓麗娜的新思維給孫少平帶來了新思考。人類與自然，人類與文明之間在現(xiàn)代工業(yè)潮流和城市化進程中，如何和諧共生確實是一道新的課題。

孫少平默默地轉(zhuǎn)動著手里的茶杯，陷入了沉思。

宣傳部長和孫少平的情態(tài)差不多。他根本沒想到韓記者的采訪方式如此獨特，這好像是一次國際環(huán)保研討會。在他接待的一批一批來采訪的記者中，田曉霞和韓麗娜是很有前衛(wèi)思想和行事方式最為獨特的一對。在她們的身上有一種勇于擔當?shù)?a target="_blank">責任和使命，懷著悲天憫人的深深情懷。她們的文章他都讀過，文章不僅透著一股女性特有的靈氣，還有一種大家風范透析事理的犀利。別看他這個宣傳部長腸肥腦滿一副彌陀佛似的憨樣，但看問題寫文章肚里還是很有貨色的。

韓麗娜前瞻性極強的環(huán)保話題讓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會議室的氣氛明顯地有點凝重。她覺得自己的思想能影響一個采煤工往深處想問題，把采煤和環(huán)境融合在一起，也是件有意義的事情。當然，這不是她今天要達到的目的，她要挖掘出被采訪者內(nèi)心深處對工作、對人生，乃至生死的真實思想，以此來充實和豐富采訪者的人物形象，讓讀者覺得這樣的人物有血有肉有魂，產(chǎn)生巨大的共鳴和感召力。

想到這，韓麗娜沖著孫少平笑了笑，說，“孫隊長，你是否擔心大牙灣小黑河斷流、山崩地陷的，想把煤礦關(guān)閉了吧？”

少平被韓麗娜洞悉的眼神看穿了心思，有點不好意思。

“韓記者，你看我有那么大的本事嗎？如果關(guān)閉了煤礦真的能帶給我們更好的生活，我倒想這是個不錯的主意哩！”

“是啊，人類追求文明發(fā)展的腳步永遠不會停歇的。大牙灣煤礦是大自然饋贈給我們的寶藏，我們有千萬條理由要建設好它，也要保護好它，讓我們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父老鄉(xiāng)親更富足、更美好。這是社會發(fā)展的旋律，也是我們共同的追求。貝多芬大師《命運交響曲》奏出的就是這樣的樂章。他用音樂詮釋了人們勇往直前、不屈不撓的抗爭，對幸福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人類最后欣賞到的將是《田園交響曲》那樣溫馨華麗的篇章?！表n麗娜慷慨激昂，不像記者在采訪，倒像個十足的演講家，她巧妙而又自然地把話題拉回了始點。

孫少平很是佩服韓麗娜的博識和伶俐。這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她對人類、環(huán)境和文明的透徹認識，已經(jīng)讓他有點相形見絀。他自認為看了很多的書，那些“參考消息”也開闊了視野，在走過的二十七個春秋里更是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的磨難，但和韓麗娜比較，自己不免顯得狹隘和膚淺，不及她看的高遠。他心里暗暗地給自己下了條命令：從今往后，一定要多看些自然和社會學方面的書籍。

“偉大的作品只能產(chǎn)生于偉大的品格?！睂O少平接過了韓麗娜的話頭。

他早在高中時候就參加了學校文藝演出隊，盡管沒受過專業(yè)的藝術(shù)培訓，但這并不影響他對音樂的喜愛和欣賞。

“貝多芬創(chuàng)作《命運交響曲》的時候，正經(jīng)歷著他人生最大的痛苦。耳聾不治，熱戀的情人因門第離他而去，但他對音樂的熱愛，讓他從‘海利根遺書’死亡的邊緣掙脫了出來，熱情地投入了他的創(chuàng)作。我很喜歡他的這部作品，更欣賞他不畏困難的勇氣和執(zhí)著堅定的頑強信念！”

少平對貝多芬創(chuàng)作背景的了解和對他作品的評價，讓在場的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一個天天窩在山灣里的掏碳工，怎么可能對貝多芬這部洋人作品有如此深刻的了解和評價呢？是啊，這很難讓人理解?，F(xiàn)在市面上到處飄蕩的是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有誰能靜下心來欣賞這洋玩意呢，何況下井后一干就是八九個小時，上井后累的連話都不想說的人，卻有心欣賞貝多芬的交響樂，真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那你覺得偉大的品格又來自哪里呢？”

“應該來自對他生活、對從事的事業(yè)的熱愛！”

“作為一名新時代的礦工，你覺得他們的品格是什么呢？”

“吃苦耐勞，敬業(yè)奉獻！”

“你覺得煤礦苦不苦？”

“不苦！”

············

中午，部長在礦部西邊家屬區(qū)旁邊專門接待上級來賓的小食堂高雅餐廳，設宴款待礦報的記者，孫少平也被熱情的留了下來。菜很豐盛，孫少平也沒裝作斯文的必要，考慮到雷漢義區(qū)長說的晚上一隊要給他舉辦歡迎會，他要了瓶啤酒，大口地吃喝起來。

韓麗娜坐在他的旁邊，看著孫少平吃的香甜，就不停地往他的跟前的小碟子里夾菜。這讓他的心里有了份別樣的感覺。他想到在這個高雅餐廳里，他第一次來這里，曉霞也是這樣不停地給他夾菜。

孫少平心里想著心思，默默地吃著。一直到吃完飯，他都沒說什么話。匆匆告別韓麗娜后，他沿著來時的路，翻過小鐵道，朝惠英家的小院落走去。

2015.4.19—20（24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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