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送我一片咸魚片

——一個抗戰(zhàn)老兵的手札

艾平

蘭色臺灣海峽的浪花翻卷，

一個美麗的故事在我腦際盤桓，

火燃燒著我每一根神經(jīng)——(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我仿佛又看到膨湖灣昔日的硝煙，

回到了那送我虎口脫險的打魚船……

1

那是1942年的秋天，

我奉命跟隨一位老交通，

秘密回到嘭湖他的家園，

運(yùn)送藥品到閩南根據(jù)地，

打碎日本鬼子的封鎖圈。

月兒彎，如鉤的月兒

掉落在澎湖灣，

失巢的鳥雀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秋風(fēng)吹動水邊舟，

好似螢火一片片。

忽然間，一群兇煞的海神出現(xiàn)，

打破靜謐的夜晚，

明晃晃的刺刀吆嚇著

游弋的船——快靠岸，

“膏藥旗”下好辛酸！

小鬼子盯著我們升起的帆，

眼睛如刀剜，

聽著咕路嚕嚕東洋話，

同志們手里捏把汗：

倉里隱藏的藥品可安全？

一聲聲盤詰，

敲打著繃緊的弦；

一步步走近，

揪著大家的心，

掀起我心中的波瀾……

從鮮紅的黨旗下那一天

我就決心把16歲的夢想，

把一個柴家仔的詩章，

寫給美麗的家鄉(xiāng)

——松花江。

戰(zhàn)爭的炮火，南國的烽煙，

憤怒和仇恨，

使我告別了破碎的家園

和那父兄的眷戀，

來到閩南抗日的前線……

今天，此刻，

鬼子們的刺刀將挑斷

海外兒女用血汗，

凝成的一張張紗布，

軋碎每一粒藥片——

根據(jù)地戰(zhàn)友的希望，傷員的情感，

首長的重托，群眾的期盼，

都將破碎在這瞬間，

怎能讓到手的勝利

變成敵人慶功的狂歡？

心花閃著北斗一樣的光，

洞穿豺狼橫暴的夜晚：

快引開鬼子伸出來的爪尖！

我于是跳下船，奔上岸，

像一只南歸雁。

鬼子們先是愣，

后是“哇哇”喊，

接這打出子彈一串串，

蜂擁下船追我來，

宛如一群浪翻天。

炸鍋的海灘，

漁人商客睜大了眼：

那小子為何拿命同鬼子耍玩？

同志們心上卻像壓了石頭,

又涌起陣陣辛酸…….。

啊，別了——親愛的戰(zhàn)友們，

請留下我的故事，

牽動你揚(yáng)起的帆！

等到相逢那一天，

我們再把酯酒——大腕相干！

2

海峽的水浪滔滔濤濤，

卷走多少歡情、多少笑：

沉沉石礁，壓彎了幾代人的腰。

今天你又擋著一個兒子

投進(jìn)他母親的懷抱！

對水嘆，沿岸找，

哪里有撐船的篙？

天上鴻鷗鳴啾啾，

細(xì)碎的月影地下游，

叫一聲，遠(yuǎn)方的星火可是船家的燈苗？

篝火邊，一位漁家漢

默默地抽著旱煙。

我趨上前搭訕，

“大伯，后面有鬼子兵追來

“請你渡我到西岸——”

那人用疑惑的眼光望著我

良久沒有做聲。

熊熊的火苗

照著停泊的船，

映紅了他被海風(fēng)吹皺了的臉。

那溢著魚香的瓦罐，

在柴架上打著悠閑。

我轉(zhuǎn)身走到河邊，

大伯急忙叫住我，

“水深天又寒，快上船！”

船上的小姑娘大概有十三，

忽閃著長長的睫毛拉長了臉，

難道是——怕我賴了船錢？

我隨手解開紐扣，

故意露出現(xiàn)鈔讓她瞧見。

誰料小姑娘驚訝道：

“叔叔——你原來是新四軍

怪不得不像別的大兵！”

盯著我胸前閃閃的紅五星

她憂郁的臉上綻出了笑容

“小妹妹，你喜歡就送給你作紀(jì)念！”

我摘下那顆曾用作

聯(lián)絡(luò)組織的標(biāo)志遞到他手上，

“等到抗戰(zhàn)勝利時

“你把它戴到胸前”

小姑娘的眼睛火樣亮，

“我哥哥也有這樣的星，”

“戴上它好威風(fēng)——”

“那是他參加閩東起義時的紀(jì)念”

“后來遺失在臺中?！?/p>

說到這里，她埋下了臉，

“與隊(duì)伍失散后，哥哥回到臺灣，

聯(lián)絡(luò)工友反饑餓、反壓迫，

揭露東洋鬼們的殘酷性

把真理的火種播種！”

一天夜里，憲兵隊(duì)突然把他抓走

再也見不到他的面容。”

望著海面，

大伯粗壯的手臂

掛滿了帆……

犁波蕩我心中瀾——

這樣如花年紀(jì)應(yīng)該在校園，

卻在這里撐船，流盡了汗;

心酸是一個戰(zhàn)士目睹破碎的家國，

不，是火焰，是復(fù)仇的槍彈！

呯呯，我抽出駁殼槍，

打出一個民族的仇恨；

啪啪，兩個鬼子倒在了海灘。

打出了中國人的威風(fēng)，

打出一顆紅五星的神圣！

哈哈……

小姑娘拍手稱痛快，

把海邊的鬼子氣壞，

對著天空亂放槍，

船兒箭一般飛向水世界

……

3

風(fēng)蕭蕭，翔鷗掠怒濤，

青山撲淚眼，壯士得生還。

船到岸邊系住纜，

老大伯指著山間路，

“這條道兒通閩南！

說著，他揉起了紅腫的眼……

“大伯，您別傷心，

我就是您的親兒子

您的兒子何止萬萬千！”

大伯的臉像陽光樣燦爛。

我向他，一個革命者的老父親，

深深地鞫了躬——

帶著一個子弟兵的崇敬，

帶著一個從敵人刺刀下，

逃生者的一片情。

“叔叔，你帶上這些咸魚片”

——路上擋饑寒！”

小姑娘把一個布包塞到我手上，

“等到打走了鬼子，你一定再回來

讓你吃頓白米飯！”

望著那風(fēng)中抖動的羊角辮

那黝黑的臉，那襤褸衣衫，

我怎么也止不住喉頭的哽噎，

那是心的吶喊：

蘇醒的大地快把春天播送人間！

“小妹妹，等到楓葉都紅遍，

我回來給你們砍竹子蓋房，

送你一朵雪地的紅蓮！”

我抱著小姑娘指著遠(yuǎn)山，

“那一天不會很遠(yuǎn)，不會很遠(yuǎn)……”

不遠(yuǎn)處的禮炮聲震九天，

那是港、奧回歸的慶典！

啊，別啦——昔日的烽火，

一個老兵一次親密的回憶，

添一份他對祖國的情感。

啊，那當(dāng)年渡我的小漁船，

我愿是一朵浪花卷向海水的盡頭，

引領(lǐng)你來看一看祖國的今天

——只有母親的懷抱

才是你避風(fēng)的港灣。

啊，那曾送我咸魚片的小姑娘，

可還記得那個紅星閃亮的夜晚

——在海邊分手的瞬間？

今天，我來請你去飽覽北國的風(fēng)光，

別忘了，再送我一塊咸咸的魚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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