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運(yùn)都已注定(連載)

“稼祥,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想遠(yuǎn)石村的那個姑娘啊?哈哈……”林稼祥仿佛一下子被人看穿了心思,猛的下了一跳,但他并沒有立即否認(rèn)。臉色微紅,呼吸也有些急促。一小會兒,他才開課轉(zhuǎn)移話題,道:“雨這么大,下面淹得差不多了,你那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啊?”鞏璋滿不在乎的說道,“又不是第一次經(jīng)歷洪水了。你忘了,我剛來這的第二年春夏交接時不就下了場大雨嗎?經(jīng)過那次教訓(xùn),今年我把貨物全部遷移到半山腰的倉庫了。房子是不用擔(dān)心的,還是那樣的結(jié)實?!睂Υ?,誰都是毫無疑問的。從山里采來的石塊堆砌的根基與墻體約有一尺厚,再加上大毛竹和瓦塊構(gòu)成的屋頂,理所當(dāng)然的成為這兒附近所有村落的主要建筑風(fēng)格。他也意識到,林稼祥對結(jié)婚的事有意回避,也就釋然了,并沒有將此放在心上。
稼祥的父母死于荒災(zāi),雖然他從小便被寄養(yǎng)在鄰村的一個親戚家中,可那里也是一樣悲慘的情形。自家人都吃不飽,怎么會有多余的糧食養(yǎng)一個遠(yuǎn)房親人呢?他在那時起就養(yǎng)成了孤僻、倔強(qiáng)而又堅強(qiáng)的性格。后來縣里撥發(fā)了一批救濟(jì),他才可以勉強(qiáng)度過災(zāi)難。再后來他回到自己的村里,在村人的幫助下才在這山坡上蓋了一個房,始算穩(wěn)定下來。又過了幾年,鄰村的親戚也去了,他便真正的孤苦伶仃。還好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獨(dú)立的生活方式,才有如今較為正常的生活。
有時,人真得是要感慨命運(yùn)無常,造化弄人了。似乎冥冥之中一切都已注定,人們力所能及的,無非在固定的腳印中一步一步自己的未來,頂多身邊的景色也讓你感慨自己的存在。僅此而已。
稼祥已從門邊走到椅子旁,坐了下來,說:“你還記得那場雨啊?說來真是奇怪,我在這兒生活了這么久,也是第一次在春末看到那樣大的洪水。聽老一輩說,主要是上年的冬天雪下得太厚,地下已積滿了水,所以到了雨季,水也沉不下去了,只能在地面漂流,才造成那場意想不到的天災(zāi)?!彪m然事情過去了那么久,可是現(xiàn)在他回想起來仍心有余悸。鞏璋也似有所思的答道:“是啊,那年的雪的確很大,好像我差點就凍死在雪地里了,如果不是碰到砍柴回來……”“都過去那么久了,還提它干嗎?”林稼祥先是不在乎的說道,而后又回憶著,“不過至于你找回傳家玉的情形,我是記憶猶新的?!彼哪樕下冻鰸M意的笑容,似外面的天一般。停雨的山中傍晚,果然是另一番的氣象,清新的空氣自不必說,每呼吸一次便感覺軀體輕盈盈地,要飄了一般。還有那如早晨未出太陽的光亮,真的可以讓人極目望見幾乎所有眼前青翠上的雨珠。
提到傳家玉,不得不讓鞏璋回憶起那晚的情景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剛到這里,縱然疲憊的身軀讓他失去了失望,更者因內(nèi)心的傷痛,便有絕望一般的看淡。雖然他已昏迷在雪地了,但內(nèi)心卻很是了解當(dāng)時的情形:若就這樣伏著,過不了多久,便不會再次的醒來。他放棄了掙扎,放棄了堅持,一切都交還給了上天。可是,他竟然被救起了。先是深埋在雪堆里還能被發(fā)現(xiàn),再是幾日的高燒自己退去,他明白,自己的命是上天留下的,便沒有理由不再珍惜。過去的種種已迷失在山林中,昔日的命運(yùn)是如何也不能發(fā)現(xiàn)躲在這里的他的,剩余的,便只有自己的選擇了。他深信,以后的道路中,不能再奢求上天的眷顧,只有靠自己的拼搏。所以,他要留在這里!
他也知道作為一個外地人想在這陌生的連他們自己村里人都不能全部認(rèn)清的地方有多難,所以他沉靜地聽著林稼祥的描述,冷靜分析著種種可能。最后還是讓他找到了問題的關(guān)鍵,那便是錢。在外人看來,他只是一個兩手空空的流浪人。確實,身上除了那塊母親給他的寶玉外,他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當(dāng)他看見稼祥對金錢所表現(xiàn)無能無力的時候,鞏璋卻為他的真誠感動了。從那時起,他便把他看做這里的第一個朋友。他還記得那時他微笑著站了起來,這種自信讓稼祥疑惑不已。接著他摸尋自己的口袋,可他的舉措并沒有讓一籌莫展的稼祥有任何奇跡出現(xiàn)的可能。
逐漸地,鞏璋臉上的微笑僵持在那里。“壞了,丟了!”他大聲喊了出來,著實讓一旁的等待者為之一跳。
鞏璋慌忙沖了出去。他不相信,既然命運(yùn)選擇再給他一次機(jī)會,便不會無情地將最后一絲的可能盜去!他發(fā)瘋似的跑到他昏倒的地方,雖然雪已開始融化,但那痕跡還在。不顧地上的泥濘,緊張卻又細(xì)心的翻尋著。先是認(rèn)真的撥動,后是大塊大塊地面的搜尋。隨之而來的林稼祥一眼便看看出了真相,他定是在找東西。沒有過多的詢問,而是趴下來一起摸索。
“你沿著來時的路找,可能是丟在路上了。我在回去的路上看看?!苯?jīng)他一提醒,鞏璋猛然醒悟起來,而稼祥卻未等到他的回答便已向回家的路上摸去。如今已別無選擇,他沒有多想,憑著記憶向來時的方向走去。
記得當(dāng)時月依舊躲在云層中,漫山的雪化得只剩下一塊塊的白色。這一切對于他們來說,無形之中增大了問題的苦難程度。但是他只能這樣,盲目地尋找是唯一的希望,他不敢就此輕易地丟下。整個空曠的山谷此時靜悄悄的,若隱若現(xiàn)的林間樹影在風(fēng)的鼓動下也如鬼魅般猙獰,如果真的是命運(yùn)拋棄了他,他也只能聽天由命。不知過了多久,天是愈加黑暗起來,月依舊在深深地云里,絲毫沒有出來看熱鬧的好奇。他絕望了,靠在一棵上大口的喘息著。此時若在常人定會回憶自己人生曾經(jīng)的種種,他卻沒有。他已將昔日的自己封死在絕路上,連憶想都要不得了。他安靜的坐著,沒有悲傷,沒有愧悔,甚至沒有了感覺。他只是安靜的坐著,又像是在等待著什么。
慢慢的,他的頭發(fā)有些飄動。起風(fēng)了。在這冰冷的冬天,又加上他滿身的水,經(jīng)過風(fēng)這么一吹,猛的打個寒戰(zhàn),人也清醒了許多。風(fēng)吹開了遮住月光的云,她不情愿地向一邊移去。他抬起頭,注視著月亮,看她是如何露出全身的。“找到了!”他呆住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呼喚他,他卻完全記不起,甚至沒有丁點的印象,讓自己和剛才的聲音扯上什么關(guān)系。他只是呼吸急促,胸也一起一伏猛烈地運(yùn)動著?!罢业搅??!边@分明是稼祥的聲音。他方才醒悟,這的確是喊自己的?!膀v”的躍起了身,飛似的向那里跑去。所有的動作都那樣輕快,他也覺得身體輕盈地如飄一般。
林稼祥也正向這邊跑著,伴著剛出來的月光,鞏璋清楚的看到那塊玉石所散發(fā)清冷的光輝。聽著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喘動,鞏璋心里晃了一下。接過玉石,一如初次接過來那樣的欣喜與小心翼翼。但他并沒有因失而復(fù)得有著過久的欣賞,怕舍不得,毅然決然的將玉塞到稼祥手中。他瞪大雙眼,還未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拔蚁肭竽阋患隆!蔽吹人_口,鞏璋繼續(xù)說道,“山路你比我熟,把這玉拿到縣里的當(dāng)鋪抵押了。不要多,只有二百現(xiàn)大洋。也不要少?!绷旨谙榈难劬Ρ牭酶罅?,一則他不相信這么個小玩意竟值那么多錢。二來他還不算認(rèn)識自己,就敢把這么貴重的東西交給我?他愣住了?!凹谙?,我就在這里等你回來,可以嗎?”看著他兩眼祈求的神色,連是否該懷疑的疑問都沒有。他心一橫,似乎是豁出去了,說道:“好,你等著我!”說完頭也不回的向出山的路走去??粗窍У谋秤埃栬八坪蹩梢蚤L舒一口氣了。
此時,他才得以有閑暇欣賞這里難得的景色。在月光的修飾下,這里的美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完整與純粹。他全然被這里此時的景色吸引住了。也許山中的生活他夢寐以求,憑空的想象配以從未有過的接觸,不由得讓這種無法觸及的,而現(xiàn)在又是如此親近的美好,??吭谒乱庾R喚醒的珍惜的港灣里。他有些懸浮了。最終,他還是睡去了,在皎潔的月光下,風(fēng)兒分明看見他滿意的嘴角掛著知足的笑。
暫且讓新一輪的命運(yùn)遠(yuǎn)離這個對世界來說陌生的可憐人兒,稍縱此時的他在坎坷中丁點的欣慰,已彰顯他有這般恩賜的慷慨!
很明顯,這意想不到的美好讓他飄飄然了。剛才還是對未來生活絕望的人,一下子鮮活起來,完全丟棄了以往的失落、無助,還有怨恨?,F(xiàn)在,他的內(nèi)心里開始喜歡這里了,縱然他也看到了種種的不公平。沉重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不少,再加上他連續(xù)幾日的流浪奔波,他困極了。如此舒適的床鋪,有遮風(fēng)的山體與樹林,有擋雨的高云和最藍(lán)的天,甚至雪的消融所帶來的清冷,也絲絲冒著熱氣,溫暖這個未知的遠(yuǎn)方人。所以,他一覺醒來,天黑了。若在旁人,也許會埋怨自己不該如此地懶惰,錯過了本該有所辛勤勞作的一天。而他卻不然,他知道,現(xiàn)在的這里,沒有他一絲土地他尚且還不屬于這里。所以作為一個極有可能只是過路人而非居住者,他是不需要冒著較大的風(fēng)險去拼搏那萬一、也許。他笑了,竟為自己這種荒謬的哲理而沾沾自喜了。
一如昨時的夜,卻少了一份寒,也憑添增加了幾許的靜。他站在這矮矮的山上,可以俯看村子里零星散散的燈火。多么祥和的溫暖,他想到,用不了多久,我便可以擁有自己的燭光,自己的屋檐。如果運(yùn)氣好的話,還可以在屋后種一些南方的青菜。屋前的院子里栽上一棵山松或者其他什么的,但一定要大,夏晚可以乘涼。也許……
他幾乎是在閉著眼想象了。如果日后他實現(xiàn)了他所夢見的所有,那么可以將此時的夢稱作理想。假設(shè)他無法完成,很不幸,以世俗旁觀的眼光,只能稱他是做夢!但是呢,如果我們?nèi)徊徊聹y他未來會怎樣,僅僅是對此時的他做個評價,我的結(jié)論只有一個,那便是快樂。他的思想可以無邊界的肆無忌憚的遨游,全然不顧周遭閑人的各種指點,或贊頌,或嘲諷,甚至還有太多的漠不關(guān)心,他都看不見,那么此時的他只有快樂。此時的喜悅并非取決于他所夢到的財富多寡,而是夢的事實。就好比一個人如果敢于做夢,那么他便成功了一半,他就應(yīng)該純粹地為這一半而欣喜著,快樂著,而不是想到它的虛幻。他這樣想著,確實也做到了。
冬天里是很少有人出來走動的,更不必說這矮矮的小山頭了。他感覺自己孤零零的站在這里好長一段時間了,沒有一個過路人和他寒暄。慢慢的腳下的燈火一個接一個消失在寂靜里,他仿佛聽見了人們吹滅燭火的聲響。多么干凈利落,火焰全無掙扎,也不搖曳。每隨著一盞燈火的睡去,他的內(nèi)心便繃緊了一下。最后,村子似乎猛然消失了,他眼前一黑,頓時感覺自己跌落在一個深淵里。他不能停止下墜,也不能呼喊。多么熟悉的感覺,他又恐懼起來。
如此慌亂的情形,他趕忙定了定神,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幾口山冷的氣息,方才逐漸冷靜下來。再次睜開眼時,借著夜本身的光亮,他看見了山下睡去的村落。
原來,他感覺到了時間的流逝,但昨晚發(fā)生的一切又歷歷在目。他不知道到縣城又回來需要多長時間,但他已失去了一個白天,一個黑夜。他害怕這樣遙不知期的等待,正因為他不知道究竟會等到什么。陌生的結(jié)果令他恐懼了,而且也摻雜了自己的無能無力。他多么想通過自己辛勤的付出來改變這種狀況,但是又不知該干些什么。只能等著,這已然是一種煎熬了。
回想到這里,鞏璋苦笑了一下。兩年前的自己是那樣的慌亂。外面已經(jīng)暗了下來,不知何時,月也隱去了。林稼祥站了起來,取出油燈,拿出一盒火柴,“嗞”的一聲,迸發(fā)的火光搖曳著身軀,而后從木梗上轉(zhuǎn)移至燈芯。房屋立刻亮了起來,他便將手中帶有火星的木柴棍隨手扔出門外。
“林稼祥,把那過冬的酒拿出來,我?guī)Я讼戮撇?,今晚咱兄弟好好喝一回?!膘栬斑呎f邊解開丟在桌上的包裹,三斤花生米,兩斤熟牛肉?!斑@是今天去鎮(zhèn)里買的。沒想到會下這么大的雨,差點就在那里過夜了?!?/p>
“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怎么現(xiàn)在還敢走山路?夏天雨是沒個準(zhǔn)的,說來就來,根本不讓人防備。路滑一點還好,就怕坍塌。一段山路,整個的跌倒山谷里,多危險。村頭的張嬸她男人不就是這樣沒的嗎?你以后還是注意點吧,盡可能等秋天才去鎮(zhèn)子吧。”林稼祥毫不猶豫的拿出準(zhǔn)備在冬日里御寒的燒酒,想到這大雨阻斷了山路,明天也沒什么事,就和鞏璋痛快的喝一場。聽他今天還走過山路,不免責(zé)怪了兩句。村頭的張寡婦,他是知道的,老公叫林忠格,鞏璋也見過幾次面,標(biāo)準(zhǔn)的莊稼漢子,老實,熱情。他生前日子過得就緊巴,現(xiàn)在走了,留下一個老婆,一個女孩,是更加困難了。
“算了,不提這傷心事,我以后注意就是了?!膘栬昂土旨谙榫瓦@樣你一口我一口喝了起來,沒有謙讓,沒有客套,就像一個人在家喝酒那樣隨意。同時,也是有一句沒一句閑聊,不消多時便都有醉意了,話匣子也就打開更多了。
“還記得兩年前那晚,我替你拿著玉去縣里當(dāng)鋪的事嗎?”嘴里嚼著花生米,林稼祥含糊問道。鞏璋有些大舌頭了,說:“怎么不記得?你一個人去縣城,讓我在原地等了好久,你是快到第三天早晨才回來的。那晚我一直沒睡,就眼巴巴地望著你去時的方向?!焙纫恍】诰疲a(bǔ)充道,“害苦我了?!膘栬坝行┍г埂B牭竭@些,林稼祥倒是得意的笑了起來,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我不回來了,拿著那寶貝東西或者二百大洋逃到外地?”他瞇著眼,臉頰紅紅的,嘴角還掛著笑。“想聽真話?”“真話!”這兩個人邊說邊喝,全不在意全黑的村子里僅剩下這間孤零零的房屋里那只燈火。
鞏璋又喝了一口酒,由于他已在外混了一年多,此時他仍是清醒的,可樸素的山里人確實是醉了?!皼]有,你信嗎?”他反問道。林稼祥打個酒嗝,接著說道:“不知道。要是我,肯定想過。你看,一個外地人,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家傳的寶貝,還交給個遇見的陌生人。這是什么?把自己的下半輩子交給一個不認(rèn)識的人!要是我,都不知道會不會給他,別說等這么久了。”他夾起一塊熟牛肉,嚼了起來。鞏璋心里驀然感動了一下,說道:“稼祥,說實話,當(dāng)時我確實有些害怕,但我相信你肯定不會跑的?!彼读艘幌?,問道:“為什么,你那時又不認(rèn)識我?”鞏璋得意地笑了,說:“你想想,玉是誰先找到的?”“是我啊,還喊了你幾聲呢?!薄澳遣痪徒Y(jié)了?你要是那種人,找到玉后,還會把它還給我嗎?早就自己藏起來了?!绷旨谙樗妓髁艘幌聲?,然后拍一下大腿,叫道:“可不是嗎?”“哈哈……”他們開心的笑聲引來一陣犬吠,鄰家的豬牛也附和了幾下。
鞏璋有所保留,因為單單是他的那種善心,便可以合理解釋所有與種種。然而,對于那些,他看得出,林稼祥已經(jīng)很受用了。
“那你害怕什么?”他雖然喝醉了,但也發(fā)現(xiàn)了疑點。鞏璋靜靜地說:“不知道。那時的我好像什么都沒有了,人也有些恍惚,根本沒有想其他的。”林稼祥只是“哦”了一聲,算是認(rèn)可了。端起酒碗,和鞏璋碰了一下,一飲而盡。鞏璋拿起酒瓶,先滿上林稼祥那碗,在給自己倒酒的時候,他問道:“從這到縣城,再回來,一天多就可以了,加上休息、吃飯,你第二天晚上就應(yīng)該回來了啊。稼祥,你是不是睡得太久,睡過去了???”他開玩笑道。林稼祥輕抿一口酒,輕松又?jǐn)y雜不懷好意,說:“你不知道吧?我掉下去了。”縱然他語氣平靜,然而鞏璋呆住了,端起的酒碗已送到嘴邊,便不動了。“我是說,我跌入山谷了,就在墜龍?zhí)赌抢??!膘栬奥氏认氲降?,并非墜龍?zhí)兜碾U境,而是稼祥說跌入山谷這一事實時,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他睜大了眼睛盯著林稼祥,似乎在捕捉蛛絲馬跡證明他只是開玩笑。
很明顯,他發(fā)現(xiàn)了他的意圖,“怎么,不相信?”林稼祥笑道。
但是,這絕不是不認(rèn)真的笑容!鞏璋愣住了,好久才意識到嘴角的酒碗。
對于那滿碗的烈酒,鞏璋全然不顧,一股腦全部倒入嘴中,喝了下去,嗆得他滿眼淚水。林稼祥勸道:“你喝這么急干什么?我這的酒可不多了,還是留點給我好過冬吧?!痹陟栬把劾铮瑹o論什么時候,林稼祥就是這么一個真誠直爽的人。和他做朋友,你不想擔(dān)心他的內(nèi)心是否在打小算盤,若有半點的懷疑,日后定會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悔愧不已。鞏璋說道:“下次我去鎮(zhèn)里給你攜上幾瓶,保證你有一個火熱的冬天?!逼鋵嵶畛跛恢谰茖τ诙斓乃麃碚f是什么,況且他也非嗜酒如命的人。后來,他才真正意識到酒的重要性,當(dāng)時自己還為差點沒有存烈酒而懼怕好長一段時間呢?!澳悴灰∏迫?,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嗎?既然你想大醉一場,我奉陪到底?!贝藭r的林稼祥或許有半點的生氣,但剛才的言語并不影響二人的友誼。而鞏璋也看出他誤解了自己的意思,沒有辯解,怕越描越黑,直接與他大喝起來。
鞏璋說道:“稼祥,你是在墜龍?zhí)兜氯サ膯??怎么會走那條路,太危險了?!彪m有些責(zé)備,但還是很吃驚的。林稼祥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道:“那次就是不小心跌下去的。”而后又拍胸脯說,“雖然那是一條僅容下一只腳的小山路,還不平整,需要轉(zhuǎn)很多彎,但從小我就走過,連每個坎,我都熟記于心。這幾年里不知道來回了多少遍,也沒見出過什么事?!彼嬃艘恍】?,嘆息著,“可能是太緊張了。二百元現(xiàn)大洋啊,我可是從沒見過那么多錢!記得把玉交給當(dāng)鋪老板時,他先是隨便看了一眼,不久后頓時緊張起來,左右翻轉(zhuǎn)看個不停。一段時間后他才想起來,小心翼翼的問:‘這是你的嗎?你怎么可能有這個東西?’我當(dāng)時就知道它確實是個寶貝了,就說:‘是我一個親戚的,可是祖?zhèn)飨聛淼?。不逢落難,誰舍得當(dāng)???’他也信了,嘴里附和著:‘也是,也是。’我趁熱打鐵,道:‘要不要,出個價啊,不然我換一家當(dāng)鋪了?’他顯然被嚇住了,不舍得丟下眼前的肥肉,忙回答道:‘要,怎么不要???那客官你準(zhǔn)備抵押多少錢?’按照你說的,二百塊,不多不少。心里尋思了一下,我就伸出兩個手指頭給他。他頓時顯出為難的樣子,吞吐道:‘兩千?雖然是個不錯的東西,但也值不了這么多啊。再說,既然送到當(dāng)鋪了,也不能算是賣,值多少給多少,我們也要吃飯,是不是?’他看了我一眼,想了想,說,‘這樣吧,五百,一口價,不能再加了。’說完,他把玉丟給了我。哈哈,多么可笑,雖然玉給了我,但是那兩只眼直勾勾的,都沒離開過它?!?/p>
林稼祥又喝了一大口酒,繼續(xù)說道,“本來我打算就五百塊出手的,可是想到臨行前你交代的不多不少,就明白了,你知道那玉的價值。既然知道它是貨真價實的寶貝,也不多要,肯定有你的意圖,我便沒有善做主張??梢泊蛄藗€小主意?!彼[著眼看著鞏璋,自從那晚鞏璋收的現(xiàn)錢和當(dāng)票,便沒有過問其中的細(xì)節(jié),不曾想還有這樣一段過程。他傾耳聽著下文。“我認(rèn)為既然是你的寶貝,日后肯定會想辦法贖回來的。就對當(dāng)鋪老板說:‘我只當(dāng)二百,不過有個條件?!习逡娢彝nD了,似乎不相信有這么好的事,就趕緊問道:‘什么條件?’‘這個當(dāng)期,我要定在兩年。兩年后,我若能拿得出這玉的當(dāng)價和利息,就把玉還給我。若不能,這寶貝就是你們省安當(dāng)鋪的了,怎么樣?’老板立刻遲疑了,捏著下巴的胡子思索著,似乎不能做決定。要知道,一般為防止顧客在一定時間內(nèi)把東西贖回,他們盡可能限制當(dāng)期長短。那時,半年怕是最后的余地了。那人又怕我轉(zhuǎn)身給其他當(dāng)鋪,好久之后才說:‘可以,就兩年。你等著,我去寫當(dāng)票。’就一小會,他從里面出來,說:‘這是當(dāng)票,你看清。還有現(xiàn)大洋,整整兩百,您數(shù)好。兩年,老兒就在這等您了,遲了,哪怕是一天,就別怪我了?!?/p>
外面已經(jīng)全暗了,連星光也不見丁點。屋內(nèi)燭火搖曳,散發(fā)著昏黃的光,照在他樸實的臉上。鞏璋心中莫名動了一下,自始至終,他都在回憶過去,卻把墜崖的事給忽略了。
兩個人都喝的差不多了,菜也所剩無幾。只見林稼祥將碗里的酒一口喝完,用手擦了一下嘴,不知從哪里得了一股力量?!翱墒俏也蛔R字啊,裝模作樣看了一會,就把當(dāng)票小心疊好,放在口袋里。也沒見過那么多錢啊,怕數(shù)錯了,就放在手里先掂量掂量,而后索性裝在包里。也沒和老板打聲招呼,轉(zhuǎn)過身,就走了。這一路上,兩只手都不只怎么放的,一會兒摸摸當(dāng)票,還在,一會兒掂掂口袋,分量也在。回來到了山里,便放心不少。突然感到又累又困,才意識到,從昨晚到那時,還沒有睡過一會覺,也沒喝一口水。但還是不敢停,又想到這么多錢,還是越早交到你手里越踏實,就走了近道,走了墜龍?zhí)赌抢?。也許是疏忽了,也許是困了,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敝v到這里時,他還是一如開始的語氣?!皦孆?zhí)断旅嫒菦坝康睦嘶?,又因雪水,河面寬了很多,水流的也急。心想掉下去淹不死,那么冷的天,也得凍死啊??墒菑哪墙踟Q直的峭壁上滑下去時,慌亂中我的雙手不斷亂抓,最后竟然抓到一棵,也不知道是什么了。好幸運(yùn)!然后慢慢爬了上來。經(jīng)這一嚇,不困了,也感覺不到累了。等走出那里我才坐在路旁,大口喘著氣。猛然驚醒,摸了摸,那害人的東西還在,便放心了?!痹瓉硪驗檫@他才晚到了,鞏璋睜大雙眼,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然而林稼祥卻管不了那么多,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我醉了,先睡下。一會你還睡那屋,別走了?!膘栬爸溃谧约簺]有建好屋子之前,一直睡在這里的。
林稼祥已經(jīng)熟熟地睡去了,不斷有輕微的鼾聲傳出,然而鞏璋卻清醒不少。他也不明白自己被什么東西牽動了,似乎猛然間就沒有了醉意。或許他是在為稼祥這一類人感動著,處世的準(zhǔn)則只有一個,那就是感覺。如果覺得人不錯,可能是陌生人的一句話,也會讓他付出只有朋友才會有的付出??v然已友好相處了許久,哪天的感覺稍稍模糊,便立刻如陌生人那樣,不對,是比陌生人還有陌生的關(guān)系。就這么簡單。鞏璋實在不敢想,現(xiàn)在如此動蕩的社會,外面戰(zhàn)爭不斷,縱然是這樣僻靜的山村,哪怕只要有一丁點和外面連接著,那么,那些貪婪、仇視、恨、奸詐等等害蟲就會通過這些小孔,鉆進(jìn)來。凡是人性所在的地方,都能讓它們滋生、繁衍、壯大,最后讓人與人之間充斥著嫉恨、強(qiáng)占、仇殺等等現(xiàn)狀。然而它們又隱藏在最深的地方,其他人根本看不見,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可惡。可是,他,林稼祥,還是這樣活著,而且是快樂地活著。雖然過得貧窮,但仍在注視著希望。他先是獨(dú)立生活了許多年,又買得了土地。雖然鞏璋幫助過他,但通過眼神,誰都知道這借出去的錢,不會打水漂的。只要看到了他的存在,就看見了種種好的東西,并未消失。
也許正因為這樣,才引發(fā)了自己內(nèi)心的進(jìn)一步深思,所以他才愣住了。我呢,我是要成為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像林稼祥那般,做一個老實、守本分的人?還是融入社會,做一個緊追利益的人?他掙扎著,彷徨了。他想,稼祥是個好人,好人就該有好報。他有了房子,有了土地,也快有了妻子、有家庭的人,他還有記憶中種地、捕獵的技能,那是甩不掉的,這一切都是對好人的回報??墒牵@一切都建立在兩個基礎(chǔ)之上。一是勤勞,永遠(yuǎn)的勤勞。他能做到。還有必須是理想的狀態(tài)下,沒有任何不公平的事強(qiáng)加在他身上,因為“好人”的本質(zhì)過于弱小,任何一個動作,就能讓他千辛萬苦建好的房子頃刻倒塌。
鞏璋想到這里,頓時害怕極了。他不能這樣做,并不是怕失去了所有的財富,而是到最后,他連開始的“好人”也失去了,這樣的選擇終將什么都得不到,一無所有!可是,像林盤戶、朱當(dāng),甚至于朱躍全這一類人呢?似乎永遠(yuǎn)活的不錯,但鞏璋知道,表面看似風(fēng)光的他們,內(nèi)心早已被吞噬干凈了,軀殼只是下意識的活動,他們還樂此不疲、怡然自得,又有什么意思呢?他們所擁有的東西,都不是自己的,他們比那些一無所有的“好人”還有貧窮。
最后,他疑問了。既然都不能做,難道只有介于這兩者之間才是選擇嗎?他不知道,但他已別無選擇了。所有問題都擺在眼前,可是答案卻沒有完全浮出水面。就這樣等著?不知期的等待,是任何人都承擔(dān)不起的。最后,他無奈地做出了選擇,那便是既做自己,也做別人。對待事從“自己”和“別人”雙方考慮,那么便合理了許多。他有點不想這樣模糊的,但是他卻很快的適應(yīng)了,他安慰自己道:以后若發(fā)現(xiàn)了更好的選擇,我到時還可以改的。孰不知這一旦定性下來,并非有那么容易變換的。適應(yīng)了,便涌出了許多借口阻礙另一方的引進(jìn),僅此而已。
鞏璋深吸一口氣,使大腦清醒不少。他站起身,有些搖晃,先是按住桌子,慢慢移到最近的墻邊。又一次這樣,不知有多少次的醉后,還是會如此的清醒。他苦笑著搖搖頭,明知內(nèi)心的事太多,卻刻意隱藏在深處。這近乎兩年的時光,縱然他并非時常游走在村里,但多少也熟悉了這里的生活。漸漸地,也認(rèn)識了周遭遠(yuǎn)一點的鄰居。在別人眼中,甚至于現(xiàn)在睡去的林稼祥,都認(rèn)為他是一個還算不錯的人??墒悄?,對于他的來歷,曾經(jīng)的生活,仍舊一無所知。開始時有人想打探他的過去,他卻只字未提,所有的嘗試均無果后,便越過了這個問題,繼而引來的便是種種的猜測。有好的,有壞的,有些只出現(xiàn)過一段時間便消失了,也有的竟流傳了好久,連在路上行走的鞏璋,也聽到了一些。順著傳播的聲響,他望去,有河邊淘米、洗衣服的村姑和少女,有田間耕作后的壯漢,也有院墻那邊深閨中的小姐,甚至于依稀燈火中,高樓深宅里的鄉(xiāng)紳。每每聽到這些,他只是笑了笑,搖了搖頭,繼續(xù)他的路過。而此時的夜中,他在一間山中的小屋里,借著燈火,扶著墻,慢慢移動著。他并沒有去另一間屋子,而是徑直來到了門前,靠著木框,站著了。
四周漆黑的一片,然而細(xì)細(xì)望去,今日的景色依舊停駐,不曾改變。夏日的山中,有她獨(dú)特的靜,也有她獨(dú)特的聲。靜悄悄地山與林,石與云。而動的,卻是遠(yuǎn)處的水,不能看見的蛙。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南方山中的空氣,全無北方的穩(wěn)重與大氣,卻憑添了幾分嬌弱和婉秀。也許太過于陌生與享受了,他慢慢地閉上了眼。但是呢,他卻知道,山已熟熟的睡去,無風(fēng)的夏夜,又是雨后的天,空中的云是不舍得放下如此的冰涼,而換得無目的的游走的。終于,便把本就隱約的月也隱去了。而那條貫穿全村的河呢,還是如昨日、昨年,甚至于更久的以往那般,拍打沿岸的山石,大大咧咧的融入前面待她已久的江。她一去不復(fù)返的身影,在遠(yuǎn)處,閃動著光,卻不曾回顧,怕是不敢。不然此處的另一番美好,她就怎的視而不見、熟視無睹呢?而近處,恰在此時,她仿佛不存在似的。悄無聲息的,松散了她一身的疲憊,秀發(fā)便遮掩了嬌軀,如夜那樣。等你收回思緒,率先闖進(jìn)你知覺的,便是此起彼伏的蛙聲了。
似乎開始起風(fēng)了,他睜開眼,大概在捕捉一絲路過的精靈,探究她的來歷,順帶著詢問她下一站的方向。均不能,他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已沉沉睡去的稼祥。搖了搖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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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命運(yùn)都已注定(連載)的評論 (共 12 條)
- 醉死了算球 推薦閱讀并說 慢慢的,他的頭發(fā)有些飄動。起風(fēng)了。在這冰冷的冬天,又加上他滿身的水,經(jīng)過風(fēng)這么一吹,猛的打個寒戰(zhàn),人也清醒了許多。風(fēng)吹開了遮住月光的云,她不情愿地向一邊移去。他抬起頭,注視著月亮,看她是如何露出全身的?!罢业搅耍 彼糇×?,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呼喚他,他卻完全記不起,甚至沒有丁點的印象,讓自己和剛才的聲音扯上什么關(guān)系。他只是呼吸急促,胸也一起一伏猛烈地運(yùn)動著。“找到了?!边@分明是稼祥的聲音。他方才醒悟,這的確是喊自己的。“騰”的躍起了身,飛似的向那里跑去。所有的動作都那樣輕快,他也覺得身體輕盈地如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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