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江南 一、命運都已注定(連載)

一、命運都已注定
江南的那些支離破碎的平原上,似乎永遠充斥著煙雨細膩的韻味。又是一次輕柔細雨過后,微漲的河水只不過剛剛觸及到岸邊站立著的樹的根梢,便平常地引來了一些閑情逸致的讀書人愜意的游覽。本以為這樣極舒適的環(huán)境不會有意想不到的變化,然而,我卻忽視了,在河的那一頭,正演繹著一場拼搏與抱怨。
林莊,一個坐落于山中的小村子,曲曲折折的山路幾欲讓生活在這里的純真善良的人與世隔絕。尤其是在這連綿雨季的時節(jié),陡滑泥濘的山路迫使他們選擇了另樣的生活方式:春時的各種辛勤的播種,夏季則儲存那些節(jié)令的收獲,剛在秋日收獲大多數(shù)果實時,還未來得及休整,便攜帶著積攢的貨物出山,換取大半年的應用,冬天則蜷縮在床上,欣賞江南的雪景。又因大雪封山,他們便一年一次的進山捕獵,據(jù)當?shù)厝苏f,這是大山的規(guī)則。
說來奇怪,雖是江南,但這里隱藏于山區(qū),每至冬天,是經(jīng)常下雪的。有時沒膝的深雪竟能給那些缺少土地的人帶來另一種希望,那便是進山打獵。雪下得愈緊,他們便愈加喜悅,今年滿滿的收獲,不僅能讓家人捱過寒冬,來年秋天還可以將皮毛連同其他貨物賣進鎮(zhèn)子或縣城里。雖不能致富,但溫暖一年便是足夠的了。如果運氣好又肯忍上幾年,就可以購些農(nóng)人夢寐以求的土地了。
“鞏璋,你家的貨都遷到山上沒有?洪水已經(jīng)進村了,再不趕緊怕是來不及了。”說話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身邊跟著一個和鞏璋年紀相仿的青年?!按彘L,我這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您快去村西邊看看吧,那里怕是早就被淹了?!钡谴彘L卻不著急,“沒事,他們都有親戚鄰居幫忙。不像你,一個外地人,又住在這樣偏的角落,連個鄰居都沒有。”他說著話的同時,轉過了身,帶著青年離去了。在這樣飄雨的天氣下,鞏璋看著他們的背影和頭頂上漆黑的雨傘,多少有些感動了。
回想起來,那時是冬天的一個晚上,下著雪,和現(xiàn)在一樣迷朦的世界。他跌跌爬爬的在雪山中盲目地游蕩著,后來便昏倒在厚厚的雪里。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救起。有些破舊的房屋,連那厚厚的墻壁上也存著缺口?!澳憧偹阈蚜耍慷蓟杷瘍商炝?。外面雪下得緊,你又發(fā)著燒,真擔心你醒不過來了呢?!狈恐魅艘娝恢倍⒅莻€破洞,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著:“前幾天還用泥給封住了,現(xiàn)在又裂開了。等什么時候天晴了,再好好修理一次?!膘栬八坪踉谙胄┦裁?,一直沒有說話。許久,他似自言自語地說道:“好生奇怪,江南也會有雪?”(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第二天,雪停了,鞏璋的身體也好了很多。便被他帶進了村子,來到了村長的住處。而村里人聽說這個時候來了一位外地人,都過來看熱鬧。連村里的地主,也‘鄭重’的過來了。
“村長,這就是那個外地人。前幾天下大雪,我進山砍柴時看見他躺在雪堆里。還有氣息,就帶回了家?!倍栬熬瓦@樣站著。一位頭發(fā)灰白的老人開口問道:“外地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會到這里?冬天,大雪封山,是很危險的?!蓖A艘粫^續(xù)說道,“如果不是稼祥發(fā)現(xiàn)了你,你怕是要凍死在山里了?!?/p>
鞏璋看了他一眼,才知道救他的人叫稼祥。他卻陷入了當時的回憶,不由自主的說道:“江南也會下雪嗎?”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曾想這個外地人第一句話竟是這。此時,村中的大戶、地主已聚集在村長家中。“問你話呢,怎么說些沒用的?”其中一個是有些惱怒了?!拔医徐栬?,從北方來。”所有人都在等著下文,卻沒有了。“那你怎么來到這里的,為什么要來這啊?”換來的仍然是一片安靜。他們顯然是被他的不禮貌惹怒了,毫不客氣的說道:“既然你不想說,我們也不勉強你。不過,你怎么來的,還請你怎么回去。這里是不歡迎你的?!?/p>
此時鞏璋的眼神中流過憤恨之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沒人察覺。
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轉身而去,又回到了稼祥的家里。而屋主人匆匆和村長道別后邊追趕了過來。來的時候兩手空空,沒有什么包袱,他是沒有理由回來的。不過他明白,現(xiàn)在是無家可歸,只有這一個地方可以當棲身之所。他想留下來。隨之而來的稼祥看見他坐在床上,神情呆滯,知道他又在回憶著什么,便沒有打擾。剛要退出時,鞏璋卻叫住了他:“稼祥,謝謝你救我回來。不過我現(xiàn)在已沒有什么地方可去,你想想,有沒有什么辦法能讓我留下來?”稼祥從他的語氣中能聽出他的真切似有似無的絕望,還有一些悲傷。稼祥找個地方坐下來,對鞏璋說:“只要那幾個地主同意你留下來,就沒有什么問題了。村長林文然一向心地善良,肯定不會趕你走的。但鄉(xiāng)紳朱當是鎮(zhèn)長朱躍全的親叔叔,所以村里的事一般都是他說的算。朱當這人毛病不少,非常貪財,得到兩大家地主不少的好處,基本上是和他們一個鼻孔通氣?!绷旨谙殡m說得是如此平靜,縱然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還是存在著無可奈何的情懷以及無力改變的痛苦?!敖裉靻柲阍挼模舜彘L,那個就是地主林守財了。地主林盤戶只是象征性的看看,他和朱當一樣,除非涉及到錢財,否則便擺出一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神態(tài)。朱當沒有來,還有其他幾個人,無非是有自己土地的富農(nóng),平時也需要依賴地主們的支持,因為他們是夠不到朱當?shù)?。至于村里的其他人,要么是地主的長、短期工,要么是租地種的佃農(nóng)。還有一些,就像我這樣的獵戶了,不進山的時候,也干些散工的活?!绷旨谙樗坪跤行┎缓靡馑?,笑了笑。從他臉上,鞏璋清楚分明的看到了毫無希望卻堅持希望的神色。
“這樣說來只要朱當答應,就不會有其他人反對了?”他問道。“話是這么說,可問題大著呢?!绷旨谙椴灰詾槿坏卣f,“除了錢財,什么也打不動他。不是我笑話你,看你這一身破爛相,也不是有錢人吧?”他的話很真誠,沒有惡意。鞏璋笑的有些開心,注視著他。林稼祥慌忙站起身,拍著口袋說:“你別看我,我可沒錢。就是把這破房子賣了出去,也不值幾個錢。再說了,誰又會買這房子呢?”
回想到這里,鞏璋立在雨中笑了笑。轉而又匆忙地向林稼祥那趕去。
已經(jīng)過去近兩年了,如今鞏璋也有自己的田產(chǎn)和房屋了。雖說林稼祥的房子還是那樣破舊,但也買了一小塊土地,每年的溫飽算是無憂了。而且每到冬天,他一如既往地往山里跑上幾圈,日子過得也算舒坦。似乎一切生活都步入了正軌,剩余的只有好好的經(jīng)營了。今年春末,和鄰村的一個女孩見了幾次面,如果他今年有剩余的錢財,加上往日里的積攢,那么明年就可以把婚事辦了。這倒足以讓鞏璋和林稼祥開心好幾日的了。
村子的山石本就不平整,幾塊路石早已淹沒在雨水中,現(xiàn)在走起來更加困難。鞏璋雖能憑借記憶尋出幾塊來,但穩(wěn)穩(wěn)的同時也就放慢了速度。他一手撐著油紙傘,一手提著包裹,很是艱難的走著。一向狹窄的小路此時因雨水的緣故,倒有路面變寬的假象。但是稀稀落落的行人此時換做了一個孤單快樂的背影游走著??墒悄?,山村還是如初的小山村,縱然在這喧鬧的雨景下,依舊沉寂在自己的靜謐中,似乎她僅僅欣喜于自己這樣永恒的存在,而永駐于這里的過客儼然只是路人的陪襯。她已忘卻這里如何的白晝與黑夜,也許是故意的不愿記得,可誰又會在乎呢?我不知道她怎么會有這種充耳不聞的心灰意冷,但那四周如枯黃色彩的墻壁上分明敘述著自己曾經(jīng)一度的青翠。
林稼祥的房屋坐落于半山腰上,不會因這場雨的出現(xiàn)而變化著什么。當鞏璋閃現(xiàn)在他的視線中時,他正坐在自家院子的邊緣,石砌的圍墻僅高出院土半尺左右。他和鞏璋一樣,也撐著漆黑的雨傘。“稼祥,看什么呢,這么大的雨,怎么還不進屋?”此時鞏璋已躍過石階,站在他的身旁。從稼祥的這個角度望去,村子中一片坑坑洼洼的“水田”,難怪那么傷心,原來他的土地,幾乎全淹了。青苗此時正在水面上點點的晃動著,剛露尖頭的莊稼真得讓他傷心好幾天的了,而此時她們“快意”的搖曳,又怎生不讓主人徹底的無可奈何呢?只聽見稼祥嘆息一聲,說道:“沒什么。下這么大的雨下面怕是全淹了吧?”說著便把鞏璋擁進了屋。“可不是嗎?”將傘收好靠在門前,鞏璋把手中的包裹丟在桌子上,便找個椅子坐了下來。而稼祥依靠在門旁,雙腿微微曲著,但是仍掙扎著沒有坐下去。
頓時,屋子里靜的只有雨落的聲音。
粒粒雨珠輕柔地拍打著夏季樹木特有的翠綠,枝梢俏皮的搖動著,似在擺脫,卻又極像欲拒還迎的羞澀。碩大的樹葉被清洗的一塵不染,綠油油的那般透明,清晰地映襯著雨滴破碎的細珠。而后這歡樂的雨水落在樹下的磚瓦、樹底的枝草。和嫩嫩搖動的草兒不同,青黑色的磚瓦是那樣的穩(wěn)重,似乎所有的屋頂都存在著一種堅持。他們安靜地在高處俯看地上演繹的一切,任何變遷對于他們來說只是現(xiàn)象,而他們旁觀的身份從未改變過。這種一直不懈的吞下、隱忍,多少讓我有點佩服。在這樣明亮的天,縱然傾瀉著上天的心情,但也恰好告訴人們他不會悲傷太久的。流淌在頂上的雨水終于挨到了屋檐,繼而又開始了落下?!芭荆尽钡卦以跓o聲的石板上。不知道需要多少歲月,這些弱小的精靈才可以在這些構建大山與峭壁的山石上留下坑洼的清晰與美好?
迷朦的世界因風的來回而讓雨化煙,又因風無意的徘徊而有云霧繞山的玄妙。半山的高度足以欣賞到雨的換裝的。單是對面遠處的山面上,樹木稀稀疏疏的懶散著,不密的山林此時看來正如黑白交替的影片,單調中也詮釋著少見的多彩。
記得鞏璋第一次靜下心來觀賞他的落腳處時,山村正演繹著她另樣的風情。縱然是夜的降襲,但除卻帶來更深的安靜外,她算是空空如也了。漫山遍野的山,似乎可以將燭火的星光反襯至整個山谷,再透以銀輝的修飾,全是慈祥的靜逸之色了。站在這空曠的山谷邊緣,他第一次有胸懷寬廣的感覺,積聚心中的那口氣似乎早已舒暢到不知何方去了。他想呼喊,想擁抱,但他怕打破她的輕柔。她似美人般在這里休憩,她的發(fā),如已落盡雪的枝頭,漫山的烏黑,稍有山氣涌動,便似乎秀發(fā)飄揚的極致。還有那潔白的肌膚,誘使所有的偷窺者不敢大口出著氣,怕驚擾一段絕倫的戲曲。甚至于,躲在云中的月,也看得目瞪口呆,連云何時的散去,都不知不覺。她的腳伸到了谷底,而那里恰有清溪的流過。呵,多么像夏日的姑娘,輕飄在清泉旁,潔白的腳丫墜落在冰涼中,擷取內(nèi)心的舒展與小眠。
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偷偷著把她的各種美好裝在記憶中,哪怕是永恒的塵封他也知道自己曾經(jīng)的有過。他些許的困意,但卻不敢睡。她走了多少路,涉了多少河流,才有此處的安歇?他知道,明日她一睡醒,便又會在他處留下自己漫不經(jīng)心的路過。除卻有風的速度和無憂,否則難得與她有值得回望的擦肩。微笑著,她可能偶爾一次與你四目相對;急促著,怕是一次問候與叨擾;或者憤怒于,她竟和又一陌路人的說笑;彷徨在,自己明明的小心翼翼,她的身影卻永不再現(xiàn)。最后,他還是睡去了。第二日,睜開朦朧的雙眼,果然不見昨晚的風景。他也只能釋然了。
雨,終究沒有對這個平凡的林莊有過多的留戀,現(xiàn)在剩余的,只是淅淅瀝瀝的響聲。天,愈發(fā)明亮,云在漸漸地四散開來。雖說是季節(jié)的某個午后,當陣雨遠去時,難免會恢復一度的炎熱。可是呢,在這僻靜的山村,山坡上各種綠色剛淋了雨,周身散發(fā)著清涼,每每風的經(jīng)過,便滿滿攜帶著她們的剩余,換取山中的舒適。
細如針絲的水斷斷續(xù)續(xù)地斜織在空中,一如她剛開始的落下那般。而林稼祥卻為此發(fā)呆,偶爾嘴角邊的笑意一閃而過,連細心的旁觀者也難以捕捉這瞬時的美。多么粗心的沉思者!他肆無忌憚地回憶剛過去不久的經(jīng)歷,然后又將笑意、舒心一覽無遺的表現(xiàn)在臉上,任誰也不能輕易的發(fā)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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