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棄兒
時代的棄兒
“媽,你對生活什么感覺?”對于七八歲的兒子竟問出了這泛泛之輩看來可生死人而肉白骨的要命問題,母親頭也不抬一下地回答道:
“沒什么感覺!”言畢了,只見母親的眼睛自顧自地盯著自己的手,而手上,依舊自顧自地掐著菜。
昔日的我甚至同母親一般若無其事地結(jié)束了那二十多年前的倉促談話。
這個問題似乎本來就是多余的:我用不著問,她也實在無需要回答。因為她敷衍著自個兒的回答,而我亦無視著這問題的答案。
或許正是因為母親多年以前便對生活了無了感覺,所以如今看來,這個時代加之在她身上的鐵拳,也就顯得溫柔得多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媽,我們班上下個星期去春游,全班都去了,就我還沒有報名,你給我錢!”我不知道母親對于剛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是懷以怎樣溫鍥的眼神,又或許,我并未真正地瞧她一眼。
母親總是這樣,只要我一提到了錢,她就習慣性地沉默,而我卻從未習慣過她的習慣,如果我可以在明早以前交上春游費,就有機會躋身入這次班上報名春游活動的前十名,老師說過,班上前十名交錢的同學,都可以得到一大朵紅花:
“媽,別人都去春游,就我不去,你要我在同學面前怎么抬得起頭??!我們老師說了,出去春游是為了增長我們的見識,如果一味地把孩子鎖在家里,就會與這個時代脫軌,會被這個時代拋棄掉的。”我用盡最后的殺手锏,雙手抱住母親的大腿,淚如泉下地嘶聲力竭著。
我以前并不明白,為什么母親從來都不害怕被這個時代拋諸腦后。
是的,我的激將并未起故大的作用,母親挽過我,再走到了兩位姐姐面前,語味平平地說道:
“你看你大姐和你二姐,她們都上了好幾年的學了,你看見她們?nèi)ミ^春游嗎?我既然生了你們這么多的孩子,那有苦,你們就得一塊兒擔,有福,我也不會獨給哪個誰的?!?/p>
那夜,母親趁著夜色將盡,給那天的晚餐桌上,又添置了一整只燒雞,一家五口,我們各懷心事地草草解決了那日的晚餐。于今,念及此事便激動得握緊錚錚鐵拳的我,實在是佩服自己昔日于那餐桌上的淡然。
以此作后,不過是別了幾日的時間,我便開始注意到了母親的反常行為。
除了工作以外,母親最愛做的事,無非就是端著小板凳坐在大門前,對這眼前倏然而起的摩天大樓久久不能自已,若不是我看見她那偶作游離的眼神,我甚至不敢保證她是否還具有生命體征。她眼里已經(jīng)看到了一切,卻從始至終一副視而不見的模樣;明明是抬望眼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摩天大樓,于她而言,卻好似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以為自個兒半晌的游離只是偶有的發(fā)呆罷了,而這一切,卻是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這不再是她眼中那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時代了?,F(xiàn)在想來,也正是從那一刻起,我近乎抑郁的內(nèi)向性格,便是由那一刻起,莫名地形成了。直到現(xiàn)在,我還在想,因于我與母親身上流著同樣的血液,所以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比我更加了解她的人了,而正是我這個“最了解她的人”,竟也多少年來揣測不出她眼中的世界,這便證實了這樣一件事兒:人生來注定是孤獨的。這種孤獨,也正是對這個世界沒了什么感覺的原因罷!
我從來都以為,母親昔日于門前的發(fā)呆最多只是時代的妙手偶成而已,可直到如今,我才不得不承認,母親被這個時代拋棄之后果,是作為局外人的我無論如何也挽回不了的了。稍微洞悉時代變遷的人都知道,順應這個變幻莫測的時代,唯一可以做的,便是隨之不停地改變??赡赣H倒好,坐在門前發(fā)呆的習慣,這么多年了,竟不曾一刻地改變過。
望著這個木訥的女人,我時?;孟胫约壕惯€可以就這樣和她一直下去。我無數(shù)次地詰問自己:誰說生命是平等的?如果生命真如人們所言的那般等價,那么為什么不能用我十年甚至二十年的生命來換取她哪怕數(shù)載的流世?我知道,她不得不在這時代洪流的沖刷之下松開我的手。如今回想起來,原來那個我唯有抬頭才見著的牽著我手的女人,卻在這時代洪流一次次的沖刷之下,停站在了我回頭側(cè)目之下的角落之處。我竟在她被這個時代拋諸腦后的時候,還天真地問她為什么要松開手拋棄我。我想,今生既然為母子,便注定“有個人”先來,“有個人”先走,拋棄之事,在所難免,不甘的只是,終了這一生,也沒有幾雙腳印是與她走在了一起的。
正如她前幾日所言:人老了,注定會被這個時代溫柔地拋棄掉。
你要問我對生活什么感覺,我還是那個感覺——沒什么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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