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輪慘烈

少年的時候,懵懵懂懂,讀漢樂府《長歌行》,讀到“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完全沒感覺,還偷偷地笑古人煽情。
及到了初中,讀朱自清《匆匆》,他苦嘆光陰的無情,于我仍是覺得那只是文人的無端感慨。光陰與我不相干?!
倒是到了大學,讀韓愈《祭十二郎文》,看到“而視茫茫,而發(fā)蒼蒼,而齒牙動搖”,真是感到怵然、愕然,又若有所失。
陰陽相隔的訣別,總是傷痛的。何況,白發(fā)送黑發(fā)!
后來,我才知道,那年,韓愈才36歲。
再過幾年,我也會迎來36歲。(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腦海里,總有個無法湮滅的烙?。?a target="_blank">春天,萬物生機勃發(fā),一片蔥蘢,但是一棵巨大的木樁,突兀于叢林之中。年輪,赫然,慘烈!不知道為什么,我會不由自主地把“年輪”與“慘烈”聯(lián)系在一起。
清明節(jié),回老家??吹骄脛e的父母,第一眼就是感覺他們都老了。父親,已不是我記憶中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的中年男人了。額頭溝溝壑壑的,兩腮也已經(jīng)突現(xiàn)了點點老年斑。母親,則是背更駝了,耳朵也更聾了,言語也更啰嗦了。
還清楚地記得,我上高中的時候,父親送我,遇到下雨天氣,總是父親替我背著行李,快步走在我前頭,步伐穩(wěn)健有力。
到后來,我上了大學。暑假回家,我們兩個一起修繕老屋,要爬上屋頂。豎起長梯,系好繩子,我準備上去。父親執(zhí)意自己上去。仍然是手腳麻利,動作熟練。
前幾日,打電話給父親。他說,他晚上突然肚子疼。母親在我這里,我們姊妹幾個全在外地。他一個人在家,喊誰呢?向誰說呢?他硬是忍了一夜。忽然感覺,父親真的老了。病痛時襲,他更加木訥,更多了長吁短嘆。
像是一夜之間,父母全都一下子墮入了老年。從中年到老年,像極了大樹年輪的最大的外圈。青絲為雪,一步遲暮。
歲月狠毒,年輪慘烈。于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清明節(jié)回家,父親見了我,歡顏之下,突然說:“噫!你頭發(fā)咋白了恁多?!”表情滿是驚訝,似乎眼前站的不是他親生的幼子。昨天,下了班騎車載妻子回家,她在后面撥弄著我的頭發(fā),突然說:“還不知道哩。原以為你只兩鬢有白發(fā),現(xiàn)在頭頂、后腦勺,也有好多??!”我對白發(fā)一直不以為意,對自己的形象也沒花過心思。雖然我還年輕,白發(fā)顯得多少有點不合時宜,多少有點不知趣。但是,的確,白發(fā)卻與日俱增。
今日早晨,打開衣柜,找了一條褲子,大約是四年前的舊褲子,一看尺碼,竟然比現(xiàn)在小了兩碼。兩碼,也就是兩寸。歲月,幾年間,饋贈給我了六、七公分的贅肉啊。
時光不殘忍嗎?這幾年,我過了而立,做了父親。頭頂霜色日重,腰間贅肉日盈,體態(tài)已漸似中年人。這幾年,大學時的青春飛揚,剛工作時的滿腔熱血,都消失殆盡。本科四年、研究生三年,看過的書、學的知識,都被單調(diào)枯燥的工作疏遠,進而排斥得所剩無幾了。如今,只剩箱底一本本學歷、學位,告訴自己曾經(jīng)也是某某大學畢業(yè)的。是驕傲,還是一種諷刺?
父母,已日漸衰老,步入老年。女兒,也慢慢地長大,耍脾氣,使性子,有時也惹得我心火旺盛。我似乎聽到骨骼“咔嚓咔嚓”折斷的聲音,是年輪在拔節(jié),像無常在索命,惶恐至極。我行色匆匆,風塵仆仆,又茫然迷失。內(nèi)心滿是焦急、哀傷,但是又無計可施。像那首歌《時間都去哪兒了》,我一直沒有完整的聽完過。不忍心,也沒勇氣。怕淚水肆無忌憚,怕自己不夠堅強。
像一頭小牛,我走過肆意撒歡的年齡了。已經(jīng)不得不背負重擔,默默前行了。前幾日,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一籌莫展,憂愁滿腹。三十多歲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幾乎入不敷出,幾乎心力衰竭。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爬坡過坎,什么叫負重前行了!
墻角的蜘蛛網(wǎng),密密麻麻,是蜘蛛辛勤的成果。對它,本是一件值得炫耀的杰作。但是,我總覺得它像被砍去枯樹的年輪。樹被砍去之前,不也是在掙扎嗎?像蟲子困于網(wǎng)中。一圈一圈的年輪,是伐木工人的成績單,確也是大樹傷心的淚水。
時光給了我什么?我不得不思考。難道只有白發(fā),只有贅肉,只有得過且過的心態(tài)?頭上的白發(fā),墻角的蛛網(wǎng),一樣糾結(jié),一樣哀傷。一如枯樹的年輪,本質(zhì)卻都是那么的慘烈,極其慘烈!
家人都勸我把頭發(fā)染了,遮蓋那扎眼的白發(fā)。我想了想,還是讓它保留原樣。唉,白了就白了吧。時光已經(jīng)失去,我怎么追得回?
辛棄疾多少次夢中收復河山,但是一句“可憐白發(fā)生”,英雄也只能獨自搵淚。我只是人海一粟,大漠一砂。但是,為人子為人父,為人夫,人生辛苦恣睢,也無暇自哀。
白發(fā),像是已經(jīng)定好的時鐘,“叮鈴鈴”地響個不停。我只有及時清醒,爬起來,擦干汗水,吞掉淚水,繼續(xù)默默地前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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