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晌午，葉子抱著來福到了保健站，叫賈先生回家吃飯。他們家沒上集體食堂，還是十二點多吃午飯。村里人是一天兩頓飯，要到下午四點才能吃。保健站人不多了，賈先生正坐在圈椅上看書。葉子懷里的來?？匆娝?a target="_blank">爸爸，就嚷嚷地叫：“爸爸、爸爸。”從他媽懷里掙著叫賈先生抱。賈先生高興地站了起來，在窗臺旁邊的臉盆里洗了洗手，從自己的包里取出毛巾擦了擦,才抱起來福，說：“寶寶，餓了吧，咱們回去吃飯?！闭f著在來福的臉上親了一口。

他們剛要走，就聽見院里有嬰兒在哭，只見紫花抱著名堂急匆匆地進來，看樣子她臉也沒洗頭也沒梳，兩條長辮子銹在一起凌亂而灰暗。眼角上粘著黃黃的眼屎搖搖欲墜。她驚慌失措地嚷：“俺家名堂盡哭了一晌午，也不知那里不舒服了，快給俺看看。”

賈先生只好把來福遞給葉子抱，他從包里拿出聽診器戴上，和藹地對紫花說：“你坐下，別著急?！?/p>

紫花抱著孩子坐在圈椅上，賈先生伸手摸了摸名堂的頭，說：“孩子不燒?！本土闷鸷⒆拥囊路寐犜\器聽了起來。

他一邊聽一邊問：“你奶水不多？你看孩子瘦的樣子，太缺營養(yǎng)了?！?/p>

賈先生這樣一說，紫花把衣裳撩起，裸出一對癟癟的雪白奶子，她端住一只塞給名堂，名堂貪婪地吮吸起來。孩子吸沒幾下，就放開。又哇哇地哭了起來。( 文章閱讀網(wǎng)：www.sanwen.net )

葉子說：“娃怕是餓得哭呢?！闭f著，她就從襖里掏出奶瓶，奶瓶里還有半瓶奶水，說：“叫娃吃了這個?！?/p>

名堂緊緊地含住奶嘴，又貪婪地吮吸起來，不一會就把半瓶奶水喝了，喝完，名堂在紫花懷里靜靜地睡著了。

這時，紫花才揉了揉眼，兩粒黃黃的眼屎掉了下來，不好意思地說：“俺家窮，也買不下煉乳，俺娃餓了只能喂些米湯。”

“賈先生，俺娃小，再喂些啥給娃吃？”她急切地問。

賈先生嘆了口氣，說：“孩子還在哺乳期，有啥可代替奶的？”

葉子接住說：“你別著急，俺三寶大了，想給他斷奶。俺家還剩一罐煉乳，就先給娃吃了吧?！?/p>

紫花連連說：“還是你娃吃吧，俺娃……”她說著就哽咽地哭了。

賈先生又遞給紫花幾片藥，說：“這孩子嚴重缺鈣，你把這藥搗爛研細和水拌起每天喂半片就行?！?/p>

名堂在紫花的懷里睡著未醒。葉子抱著來福站在她倆跟前，仔細端詳起了名堂。

這娃生的端端正正，圓臉盤，粗眉大眼，顴骨突起，鼻梁高聳，臉龐消瘦而蒼白。

她對紫花說：“娃長的好看。往后有啥難處俺和他爸能幫就幫你?！?/p>

紫花也抱著名堂站了起來，看看來福長得是：大眼睛雙眼皮，一對眸子黑而閃亮，園臉盤，臥虎鼻，白白凈凈。

回答說：“還是你家來福，一看就不像莊稼人，有福氣?！?/p>

他們說著，來福也吵鬧了起來。賈先生說：“回吧，沒事。下午讓葉子把煉乳送過去?！?/p>

下午四點來鐘是村里食堂開飯的時間，人們都到那廟里排隊打飯去了。

社堂里只有正房大隊部的金貴看門未走，賈醫(yī)生就溜達進去。金貴正在低頭整理幾張報紙，見賈醫(yī)生進來，問：“你吃飯了？”

“吃了?！辟Z醫(yī)生回答。又問金貴：“你也不到食堂吃飯去？”

金貴說：“俺看門去不了，等會兒張嬸就給俺打回來了?！?/p>

大隊部的正房是三間一堂空。當(dāng)門的墻上貼著紅、綠、白三張紙，紅紙是光榮臺，綠紙是評比臺，白紙是批評臺。上面寫的是大煉鋼鐵、深翻土地、除四害等的進度。賈醫(yī)生百無聊賴地看著這是大躍進的“三臺”。墻兩側(cè)的山墻上，花花綠綠的紙大部分是圖表。他無心細看，倒是東墻上寫的順口溜挺有意思：

頭腦就像煉鐵窯，

腹里裝礦用柴燒。

七十老漢不服老，

要和青年比低高。

拼著老命把鐵煉，

看誰才是真英豪。

不把鋼鐵去煉好，

死在陣地不回了。

大家看來大家比，

誰是糠來誰是米。

賈醫(yī)生看了，問金貴：“這是誰寫的？”

金貴回答說：“俺不識字，是前幾天會計從報上抄下的。”

賈醫(yī)生笑了笑說：“我拿幾張報紙看看?！?/p>

金貴笑著說：“看去吧，俺村沒幾個識字的，除了吳支書組織人學(xué)習(xí)，會計念念，沒人看?！?/p>

賈醫(yī)生拿了幾張報，回到西房的保健站去了。他認真地看了起來。報上登的都是放衛(wèi)星的喜迅，說這里畝產(chǎn)糧食幾萬斤，那里煉鋼幾萬噸，有條新聞報道，套紅通欄標(biāo)題是：一畝土豆產(chǎn)了120萬斤，其中一個土豆就達五百斤。

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把報紙放在一邊，從衣袋里掏出一盒煙，抽了一支點著，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吸開了,一股股煙在他鼻孔里冒出,清煙飄飄渺渺,在屋里聚集而不散。（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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