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喜歡"春深"這個詞,因為覺得它是古代最含蓄的風情。那該是最后一場薄雪的夜,一條隱秘的小徑,一盞燈火,照見窗內讀書少年酣甜的夢。書頁幽靜,籠在袖中的詩文也詞詞相擁而歇。他還不識愁,更不知青鏡摩挲,白首蹉跎的人生節(jié)令,就那樣天籟寂靜地睡。春深要是在山村水郭,才能一覽夢里外山色圍屏的幽靜,才能邀一輪清月進屋,共賞一樹桃夭睡意綢繆。這一時,你聽那淺淺的囈語,是桃一筆一畫的書信,飽蘸著從詩經里流出的胭脂河的水,續(xù)著舊夢如歡地寫。
早鶯新燕,亂花淺草,春在一夜間就掠過阡陌,被詩句攔截裝訂成古卷,"春日遲遲,芳草萋萋",那些崢嶸花草一如使者,唱著頌歌。此后春深,猶如佳期幽約,繁密香砌。既有熱熱鬧鬧的紛擾與闊綽,又有隱隱約約的惆悵與隱忍。唐代儲光羲的「釣魚灣」詩里有"垂釣綠灣春,春深杏花亂"的詩句。其中,一個"亂"字,寫盡了杏花的俏氣,這時你若穿行這春深處,它落了你一肩的白,你會被這紛紛繞繞的圣潔感動起來。而讀白居易的「和春二十首」,不得不嘆那"何處春深好"的氣象萬千。凡事及深處,總會有另外的景象。更具深邃與思省的力量。比如杜牧的「赤壁」里,"銅雀春深鎖二喬"這一句,比那一支古老的斷戟沉落在江底更凄涼惆悵,這春深日久便幽微薄涼又綿遠無期。
在現(xiàn)世,"「春深」更多的是一個人靜默的日月。春和景明,婉約風姿,再盛一杯濃濃月色,暢談得意人生;楊柳細腰,蝶舞蜂鳴,再擁一懷花香軟語,歡醉良宵美景。這一派風光,被多少人憧憬神往過?直待某些路走盡了,人事都恍惚起來,突然于某個清靜的夜晚,望見窗外枝繁葉茂的樹或幾束簇擁芬芳的花,才一下子感覺周身澄明而遼遠,是大氣的意象,看穿那紛擾熙攮的糾葛與奔波,原來,心也逐漸趨向靜默。這靜默,又似一場盛大的花事,開在隱秘山林,開在季節(jié)之外。
梁朝沈約少年時代孤貧流離,因篤志好學而博通群籍。據(jù)史載,他特別好學,母親怕他受不住,常常減少他夜里讀書的燈油,撤去取暖的火爐。他是冰絲這個美麗傳說的主角,說有一天在書房里溫習,一個攜帶著織絲工具的女子進來,這時風吹起窗外的雨絲飄進屋來,只見那女子繞雨如絲,繞了好幾兩后送給了他,說這物叫冰絲,可以織成細絹。女子消失后,沈約將冰絲織成折扇,到了夏天,不搖自涼。特別喜歡這個"繞雨如絲"的傳說,為志向而能安于春深處,才能得到自己的靜謐世界。世間的任何事,也莫過于此吧!情之所困,不過是輾轉幽怨而無法自已。或牽牽絆絆,雜草滿徑,或空空蕩蕩,荒園故曲。越是愛的盛密,越是怨得深沓,也越是悲苦凄愁。倒不如那一句"謝謝你贈我空歡喜"來得更磊落與深邃,既寂寞又美好。它是千帆過盡,仍有山色入畫;是哀而不傷,心有澄澈。
又是春深幽靜,自得愜意暢美。依舊行于塵世,但能保有一份闊寂的心,而又能時時從其中獲取豐盛的美意。雖然不被人理解容納,但仍能洞明開闊。這就如梭羅在他的「瓦爾登湖」里寫過:一個詩人,在欣賞了一片田園風景中最珍貴的部分之后,就揚長而去。那愚笨的農夫還以為他拿走的只是幾個野蘋果,詩人卻把他的田園押上韻腳,還用了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籬笆把它圈了起來------他把精華統(tǒng)統(tǒng)歸為己有了,只將最沒有價值的部分分留給了農夫。
"春事到清,十分花柳",可是,一方心天,春深睡醒夏以至。雖然錯過了很多美景,但獨具深沉的況味。一如那個少年,錯過了桃之夭夭,但夢里沾染了一衣的錦字,不愿醒來。為他這輾轉的夢,年年桃花,灼灼其華,為他開遍。(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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