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輕狂的歲月(下)
人的一生會接觸到很多形形色色的人群,品過五彩繽紛的感情,友情、親情、愛情時常在心里繚繞,然而最深最重的還是父母情,最淳樸、最厚道、最懂感恩的人,是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他們常常會被我們忽視,甚至瞧不起,等我們遇到困難時,傾其所有、不計報酬幫我們的一定是他們。
山里人
從我記事開始,我家就天天有客人,父親喜歡往家領客人,他卻從來不做飯,都是母親一個人忙前忙后。我一直很迷茫母親為啥那么怕父親,剛剛母親還在挨打,只要家里來了人,不管是鄉(xiāng)里的干部,還是山里山外來的人,母親立馬洗去眼淚,笑著倒水讓座,張羅做飯。一次我對母親說:以后我爹再打你,他往家里領人了,你就不給他做飯,看他還敢打你不。
母親愛憐的看著我說:傻閨女,到了吃飯的時候,不管是誰來咱家門上,都不能讓人餓肚子,這是積福,你知道嗎?前積兒女后積身,就是前半輩子是為你們積福,后半輩子是為我們自己有個好身體,多做好事會有好報的。
我聽了很反感,就頂撞了母親:你做了那么多好事,我爹還打你,也不見你積的福在哪?
母親悲傷的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說:你個死女子,你知道你這樣說話,讓我多傷心嗎?我為啥受你爹欺負,還不是為了你。我本來已經離開這個家了,看你餓的要死了,我才不忍心又回來。( 文章閱讀網:www.sanwen.net )
母親這段話我聽外婆說過,聽嬸嬸說過,也聽鄰居說過,他們也許只是當閑話說說而已,卻不知道在我心里就像山一樣壓著 ,我有一種深深的犯罪感,更有一種責任在肩頭,一定要保護母親,同父親的惡勢力斗爭。
我十多歲就開始挑水做飯,那兩個大木桶就有十幾斤 ,開始時和弟弟抬水,可抬完水卻誤了洗菜或紅薯,母親干活回來還要自己弄,心里很歉疚,就和弟弟商量:我挑水,他去洗菜洗紅薯。剛開始一擔只裝八瓢水,也壓得我東倒西歪,慢慢的半桶、滿桶,直到我快結婚時,家里開始用自來水,我才結束了挑水的生涯。
我恨死父親的虛偽,明明自己在家寫寫畫畫,也不肯幫母親干點家務,家里都舍不得吃頓面條,饅頭只要來客人,他就死命的讓客人吃,等到他和客人吃飽喝足,才把剩不多的一點分給我們姐弟,母親連一口都沒吃過,我心里那個氣呀!
有一天我起來上早自習,,看見父親昨天晚上寫的東西放在桌子上,我拿起來一看,是今天開群眾大會的發(fā)言稿,心里暗喜:哼,我叫你在會上發(fā)言發(fā)威,把稿子給你扔了,讓你能去。
我順手把稿子扔進廁所,又拿棍子往下按按,才開心的上學了。一上午心里老想著父親面對上千雙眼,結結巴巴不知道說什么,就暗暗笑了好幾次。
中午放學回家,我裝作沒事的樣子,大搖大擺進屋,一只腳剛進門,父親就一把抓住我的辮子,把我扔到院子中間,緊接著細條子雨點般的往我身上抽,鄰居過來拉架,父親說誰拉我連誰一起打,嚇得鄰居也不敢上前了。
母親哭著說:你給你爹道個錯吧,要不你會被打死的!
“讓他打吧,我早就不想做他閨女了,做他閨女,是我今生最大的恥辱。”我義正詞嚴。最后還是外婆上前用身子護住,父親才罷手。這一次把我打的渾身痛了半個月。
更可氣的是一天中午,我們剛剛端上碗,就來了那個頭頂一塊黑毛巾的禿子女人,今天她沒有領那兩個小禿子。父親一看見她,就連忙招呼:你來的正好,快來吃飯吧,我們也是剛剛才開始吃。母親放下碗筷,去給那個女人盛飯。
我急忙攆到廚房,拿起一個葫蘆瓢:媽,用這個吧。
母親瞪我一眼,沒吱聲。我近距離的觀看了那個女人,她頭上的毛巾可能就沒有洗過,上面黑乎乎的一層油膩,她的頭皮有很多裂紋,一小塊一小塊的翹起很多結了的干痂子,隨時就能掉落碗里,把我惡心的
往外跑,邊跑邊喊:禿子光光,掛到墻上,老鼠摸著,啃的溜光。
父親吆喝著:媽比的,看回來我不撕爛你的嘴。
在外面玩了很久, 回來后母親已經把碗洗了,我很后悔沒有看清那個是禿子用過的碗,每次吃飯就擔心自己用到那個碗。一次吃午飯,弟弟盛了慢慢一碗飯 ,上尖下流的,生怕鍋里沒飯了似的,看著不順眼。我就沖他眨一下眼 :你沒聞聞這個碗有啥氣味沒有?這是禿子用過的那個碗,我得意的說。
弟弟哇的一下把吃到嘴里的飯全吐了 ,讓我笑了好幾天。
后來才知道禿子一家住在香爐山 ,方圓幾十里就她一家。他的老公不是禿子,娶了她后,生的孩子都是禿子,怕別人欺負,就在香爐山半山腰上,蓋了三間茅草屋,過著獨居生活。聽說禿子很好客,凡是進山的人,只要到她家就不讓餓著??墒钦l吃得下去她做的飯?反正我是餓死也吃不下去。
記得那是一年深秋,那次我心里有啥事不愉快,早上沒吃飯,也沒有喊同伴,就一人上香爐山頂撿干柴 。綁好挑子,看看太陽,已經晌午偏了,肚子餓的咕咕叫,看看四周,不遠處的山洼里有一顆大柿樹,上面紅彤彤的很多柿子,七月黃膽八月面,九月柿子當飽飯,山里人都知道的。我就跑過去,想都沒想這顆樹上為什么有這么多柿子,就嗖嗖上樹了。剛上到半截,就聽轟的一下,像飛機聲,又像機器聲,緊接著黑壓壓一片飛到我身上,一耍時就如萬箭穿身。葫蘆包蜂,我心里一驚,兩手一松從樹上掉下來。
樹下面是一片大刺林,上面爬滿了葛挑藤,藤隨 樹長,有好幾米深,我落在刺藤上面。也是急中生智,我雙腳并齊,嗖的站起來,根據壓強原理:面積越小壓力越大,刺藤果然不堪重壓,我掉進了里面,碧綠的葛挑藤葉子把我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任那群毒蜂爬滿了整個刺林,也沒有鉆進去,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外面沒有轟轟聲了,我才慢慢的爬出來。
這時我的身上已經腫了,手和腳鮮血一直在流,那是刺刮的。我頭重腳輕走著,到半山腰看到那三間茅草屋,就像溺水人看見救命稻草一樣,沒命的爬過去。
正好禿子女人在泉水邊洗衣服,她立馬跑到我跟前:你是那里人,你咋弄成這了?
我就把我是誰誰的閨女,來這里揀干柴 ,叫葫蘆包蜂蜇了簡單給她訴說。
“ 天呀,你是那誰的閨女?你爹你媽可是好人呀 !”她邊說邊喊:二禿,快去山梁上叫你爹,叫他挖些半夏回來,那誰的閨女叫葫蘆包蜇了,晚了就沒命了。
“ 三禿快去燒熱水,叫你爺爺把白堿找著,全部倒水里化開,快!”不一會一盆白乎乎的白堿水端來了 ,他們幾個就一起動手,先把我身上的蜂毒子使勁擠出來,再用白堿水反復的洗,然后用半夏摩擦蜂毒處,也不知他們一家人忙了多長時間,我的喉嚨也喊啞了,嘶啞著說:回家,回家!
那個女人對一直摸我辮子的二禿說:二禿你快下山去找你大叔,,叫他趕緊出口給她爹帶信,進山接他閨女。
緊接著她回家給我做了一碗面糊,我一口也沒吃,這次確實不是嫌棄她臟,而是痛的吃不下。
她抬頭看看天上日頭,對她老公說:已經不早了,你把這孩子背下山吧,見著他爹了快回來,別摸黑了。
透過腫成一條縫的雙眼,模糊的看見那個女人頭上汗珠,順著發(fā)亮的痂子縫隙往下流,他們的手被白堿水腐蝕的有些發(fā)白發(fā)皺,她老公脊梁上的衣服,已經汗?jié)癜虢刈?,一股很重的汗味在空中彌漫。山路很窄,我不忍心再讓他為我受累,堅持不讓他背,他就攙扶我走下山去······
幾年后我一個表妹,進山 撿橡殼,被葫蘆包蜂蟄了,還沒有我當時嚴重。舅舅把她送到村衛(wèi)生室,那個該死的醫(yī)生,二話不說就給表妹輸液,也不知道用的啥藥,兩瓶藥沒輸完,表妹就不行了,立馬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搶救,我趕到后趕緊說:用白堿水,半夏治??墒且呀浲砹?,毒氣進入了五臟六腑,回天無力了,死時年僅二十三歲。
——后記: 我是幸運的,我遇到禿子一家。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叫什么,山里人都不知道他們名字,只知道她公公叫劉凱東,活了98歲,無疾而終。到他們這一代 就都簡稱禿子了。聽說鄉(xiāng)政府多次動員他們下山住,他們死活不肯。禿子夫婦年紀和我父親差不多,也該是70多歲的老人了,二禿的妹妹和他換了一門親,三禿腦子活,不甘寂寞,就去了山外,聽說發(fā)財了,找到了一個老中醫(yī),正在治療他們的病癥。我真心祝福他們:早日容光換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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